第28章 我的家事,我自己来
惊鸿一马当先, 后腿奋力一蹬,两只前蹄高扬过首,整个身子腾跃而起, 跨步跳过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直撞向拿着棍棒围困辛如练的家丁。
家丁们不料会有马匹突然冲出来, 离得近的直接被踩踏撞击, 当场倒地吐血, 其馀人见状连忙四下逃散,包围圈瞬间土崩瓦解。
惊鸿迅速挡在辛如练面前,摆出一副近身者死的姿态。
“惊鸿!”辛如练抱着惊鸿的脖子, 内心激动难以自抑。
这是她的战马,是她有着生死之交的夥伴,是她在最后一战开始前,为了不让它跟着自己送命, 出手重伤并恶言赶走的惊鸿。
她以为她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它, 却不承想,再相见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它昂首当前,仍未忘记保护她。
惊鸿甩着尾巴, 低头蹭了蹭辛如练的脸, 回应她的呼唤。
与此同时,海东青俯冲而下, 振翅雄枭。
长街之上平地起罡风, 巨大的压迫感笼罩在现场所有人的身上,直教人腿软眼迷, 东倒西歪滚地成片,哀嚎不断。
疾旋的罡风之中, 弯刀速度不减,贴着辛如玉的脖子横穿刺而过,连带着削掉了她的耳环,嚓的一声嵌进辛家门口的石狮子颈部。
刀身没入石狮,只留刀柄在外,而那刀柄上,镶着形态各异的玛瑙和各式各样的宝石,不多不少,正好十八颗。
辛如玉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
冰凉的刀刃划过耳垂,带来刺骨的冷意,她还以为自己被割掉了耳朵,顿时吓得脸白了又青,当即跌倒在地。
牌位脱手,眼看着就要砸落在地,千钧一发之际,黑色身影如电闪现,修长手指一握,稳稳将其接住。
少年英锐,黑衣银甲,携着大燕草原特有的凌厉风霜,浑身裹着肃杀之气,竟是比方才那阵罡风还要有压迫感,单单往那一站,便让人不禁胆寒。
赵断鸿没给其他人半分眼神,径直走向辛如练。
他并没有将牌位归还,而是第一时间脱下身上的外衣给辛如练披上。
秋意渐浓,辛如练又穿得单薄,之前被冷水浇了一身,更显得孤影寂寥。
辛如练自小刚强,没有受人帮助的习惯,本不欲接受他的衣衫。
但先前被水从头泼到脚,又经过刚才的打斗,衣服松松垮垮黏在身上,实在是不能看,也就道了声多谢,受了他的好意。
“辛将军不必跟我客气。”赵断鸿细心地给辛如练披好衣裳,许是第一次这样做,动作显得笨拙又小心。
自从革职嫁人,辛如练就再也没听到辛将军这个称呼。
如今乍然听见这三个字,只觉遥远又陌生。
辛如练瞧着身旁的惊鸿马,一时有些恍然。
赵断鸿低头看着身前的人,原先想好的所有再见面开场白全都化作无声,凝在他那熠熠生辉的眸光之中。
此时此刻,满心满眼都盛满了辛如练一人。
虽说二人年龄相差无几,但赵断鸿的个头却是要比辛如练高上许多。
这般低下头来,像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狼,对任何事物都不在意,甘愿为那一片落在地上的清冷雪花俯首。
漫天秋色里,她看着马,他看着她。
见她身上累累伤痕,赵断鸿突然很想拥她入怀。
半月多不见,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便憔悴成这样。
想到这里,赵断鸿不禁握紧了拳,拳头上青筋暴起。
他日思夜想的人,只身面对世上最大的恶意而孤立无援。
他有想过和辛如练再见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
父母打杀欺辱,姊妹故意刁难,外人恶语指摘。
他不过才刚到大齐,便见到这样一副好戏,可想而知,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辛如练这样的女子在她们大燕捧着还来不及,这群老匹夫倒好,一个个争先恐后喊打喊杀。
赵断鸿眸光一沈,当即就要找人算账。
“赵元帅。”辛如练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拦住赵断鸿:“我的家事,我自己来。”
她性子刚硬要强,做事不喜欢别人插手。
更何况今日辛护等人已经严重触碰到她的底线,哪怕没有赵断鸿,哪怕最后拼个你死我活,她自己都会一一讨回来。
周围的人尚处於状况之外,刚从地上爬起来便见得一群穿着异族服饰的人列队而来,胯下骏马,腰佩弯刀,占满了整条街,远远看去,犹如黑云压城。
若非为首的是一匹无人攀骑的红鬃烈马马,他们几乎以为是大燕的军队打过来了。
念头刚起,所有人都齐齐一震。
转头看向停落在辛家门庭之上的海东青,顿时头皮发麻。
九州五国谁人不知战神鹰帅身边就有一匹红鬃烈马和一只海东青,鹰帅的称号也是由此得来。
如今又听得辛如练叫赵断鸿为赵元帅,立刻明白赵断鸿的身份。
追风马,踏尘鹰,以及来人通身的威压与气魄,不是大燕的战神鹰帅还能是谁。
只是大燕的人怎么会不声不响地来到大齐,这是想做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人,莫不是又要开战?
思及此,先前聚集在辛家门口围观的人纷纷想要逃离现场。
命都要没了,还看什么热闹。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只是在大齐的地盘上瞧个热闹,还能遇上大燕的人。
追风哪里给这些人逃窜的机会,带着一众人马堵住了去路。
人们走不掉,回头又见屋顶上的踏尘扑棱着翅膀,一个个吓得瑟缩哭喊。
前有海东青叫嚣,后有大燕将士围堵,进退两难,所有人不由得把目光聚集到辛如练身上,企图让辛如练出手。
辛如练好歹也是和这位鹰帅在战场交战过的人,最后还打了胜仗,此番定然也能解决此事。
不过随即想到辛如练已经被革职,还没了武功,刚才又被一群家丁打得节节败退,眼下只怕也没有能耐再对付这群大燕蛮夷。
於此,人们眼底的希冀又被失望所取代。
赵断鸿将他们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轻嗤道:“你们这些人还真有意思,先前一个个冷眼旁观落井下石,人人都恨不得上去踩一脚,现在祸临己身,反倒是想起来求人庇佑了,这得是多大的脸才能干出这等事?”
草原儿郎直来直往,素来不喜欢那些个弯弯绕绕,心直口快有话就说。
直把周围人听得臊得慌,脸上红白几个来回。
被赵断鸿这么一看,心底又惊又怕,一个个挤着往后退。
刚一动作,身后突然发出齐天吼声。
草原儿郎振臂高呼响应赵断鸿的话,用着大燕的语言,声音齐响,犹如惊涛拍岸。
人们仓皇尖叫,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
辛如练没去管这些人是什么反应,从赵断鸿手里接过自己娘亲的牌位,提着鞭子顾自走上台阶。
三千青丝飞舞萦绕,淡色裙裾迎风招展,女子神色清冷如常,教人不敢直视。
家丁小厮,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每向前一步,辛护眼底的惊惧便多一分。
他的双腿依旧跪在地上,先前海东青带来的那阵罡风将在场的人都吹得前仰后翻,唯独他在原地挪动不得半分。
跪得久了,生理上的疼痛不说,如今见辛如练抱着牌位上前,心理上更是被害怕不断刺激。
“辛如练,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胡来,我可是你爹,你敢动我试试,弑父的罪名你担待得起吗?”
啪——
辛护话未说完,鞭子高高甩出,在他另一边脸上也抽出一条皮开肉绽的血痕。
长度,位置刚好和先前的鞭伤对称。
赵断鸿啧了一声:“刚才不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没有辛将军这个女儿,怎么现在反倒以父亲自称了?”
追风自人群中上前,走到赵断鸿身边,冲着辛护喷了一记冷息。
屋顶上的踏尘也动了动鹰爪,踢下一块砖瓦砸在辛护膝盖旁。
瓦片破碎,辛护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虽然这一马一鹰不能说话,但明眼人都看出了它们对辛护的做法表示不屑。
“还有,你这话说得不对,我有必要纠正一下。”赵断鸿走向插着他弯刀的石狮子,挥手将弯刀抽出:“首先,辛将军女中豪杰,并不需要我多事撑腰。”
刀锋锋锐,擦着石头带出爽利的摩擦声,刀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折痕。
赵断鸿手指在刀上一弹,上面残留的石屑如雨滑落,刀体锐利如初,不沾染丝毫尘嚣。
把玩着刀柄上的玛瑙石,赵断鸿走向另一只石狮子。
每年生辰,他都会在这把弯刀的刀柄上镶嵌一颗玛瑙,前前后后,一共镶嵌了十八颗。
“其次,我若是给人撑腰,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在这儿好好说话?”
话落,赵断鸿挥臂一劈。
弯刀自下向上在空中划了个标准的弧,最后径直落进腰间刀鞘。
伴随着赵断鸿收刀入鞘,辛家门前一左一右两只石狮的头晃了又晃,最后咚的一声,同时掉落
两颗石狮的头铿然坠地,地板碎裂,被砸出两个大小相同的凹坑。
反观无头石狮,就连下刀的角度,颈部的刀痕都是对称的。
赵断鸿后背靠着追风,双手环胸姿态闲散,冲地上的辛如玉擡了擡下巴:“是吧,二小姐?”
辛如玉魂都被吓没了。
想起之前那刀贴着她的脖子扫过,如今看见这一幕宛如见到自己的人头落地,顿时失声尖叫。
冯静娴正要上前护住女儿,辛如练又是一鞭落下。
“给我娘磕头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