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是来下聘书的
鞭子落在冯静娴脚下, 脆响如冰裂。
冯静娴捂着先前被抽了一鞭的手腕,哭喊着看向辛护,企图让辛护帮忙收场。
辛护这辈子都没受过如此耻辱, 声嘶力竭:“辛如练,你别欺人太甚。”
“承议郎这话说反了吧, 何不想想先前你是怎么做的?”赵断鸿被他的话气笑:“别急, 下一个就是你。”
就连海东青都听不下去, 又踢了一块瓦下来,这次直接砸在辛护的头上,发髻散乱, 一股血迹从辛护额角缓缓流出。
冷眼看着冯静娴,辛如练语气冰凉:“道歉。”
在场无人可求,无人可帮,冯静娴忽地笑了:“道歉?呵, 休想, 我没有错,错的是她。”
冯静娴指着辛如练怀里的牌位,状似癫狂:“是阮氏这个贱人,明明我和辛郎就要成婚了, 是她不知廉耻爬上辛郎的床, 珠胎暗结又找上门来,逼着辛郎娶她, 霸占属於我的正妻之位, 让我沦为京中笑柄。”
“还有你,你娘不要脸,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冯静娴咯咯笑着,指了指辛如练, 又指了指赵断鸿:“你和你娘在勾引男人这方面还真是一模一样,大燕的战神都能被你迷了魂对你处处维护,你还真是好本事,好手段。”
“不愧是贱人生的贱种,娘俩一般货色,你们都不得好死,都该死。”冯静娴越说越来劲,眼泪都笑了出来。
辛如练面无表情将鞭子一扔,步步逼向冯静娴。
面对这样的辛如练,冯静娴到底还是心虚,挪着步子往后退,嘴里却是不饶人:“怎么,被我戳穿恼羞成怒了,要杀人灭口了?”
辛如练置若罔闻,将冯静娴逼至门扉,挑出倒插在上面的藏剑簪,对着冯静娴就刺了下去。
“静娴。”
“娘。”
底下惊声一片,胆小的直接捂住眼哭了出来。
辛如练像个没事人,转身就走。
见她下来,人群瑟缩着自动分出一条道,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恐惧。
辛如练恍若未见,将辛护的破口大骂和辛如玉的哭喊通通抛在脑后,翻身上了惊鸿马,打马扬尘而去。
赵断鸿也急忙跳上追风跟去,临走前瞥了一眼辛护,威胁意味十足:“嘴真脏,人又没死你骂什么骂,再骂我挑了你的舌头。”
辛护整个人僵在原地,被这话说得一楞,愤怒有之,害怕亦有之,但更多的是惊诧。
人没死?
他都亲眼看见辛如练把藏剑簪刺下去了,怎么可能没事?
倒是辛如玉反应快些,跌跌撞撞奔向冯静娴,确认冯静娴身上没有伤口方才哽咽着道:“爹,娘没事,就是晕过去了。”
辛护楞怔不已,等回过神来时下半身也能动了,当即一步三摔跑去查看情况,试了试冯静娴的鼻息,还有气,又看了看身上,没有任何见血的地方,悬着的心方才落了下去。
看着辛如练离去的方向,辛护一时无言。
见状,底下的人也是大为震惊,没料到会是如此,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辛如练催着惊鸿一路疾行,穿过长街,直向郊外。
赵断鸿跟在身旁,与之齐驱并驾,哪怕辛如练的速度到最后越来越快,他自始至终都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从未落下。
马踏飞尘,西风过畔,两人的身影迎着夕阳馀晖,穿梭在丛林小道上。
半个时辰之后,二人来到一处密林。
勒马而下,辛如练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多日积压的郁结也随着这一次趁风跑马消散不少。
辛如练一言不发,径直走向面前杂草丛生的地势,俯身去清理那些杂草灌木。
赵断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直跟身边,见她要去碰那些带刺的荆棘,急忙抽出弯刀挡在辛如练身前,三下五除二将这一片杂草除去。
草木斩尽,露出的是一个坟头,碑上落拓几个大字——辛妇阮氏良桐之墓。
辛如练站在坟前,抱着牌位屈膝跪了下去。
赵断鸿一句不问,紧跟着跪到辛如练身旁。
辛如练瞥了他一眼,赵断鸿不好意思挠挠头:“呃……那个……马骑久了,我腿软。”
说完,想到自己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整个大燕都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又觉得这个理由可信度为零,又急忙改了一句:“咳咳,我们大燕慕强,辛将军巾帼不让须眉,我也很想拜访拜访辛将军的母亲,看看是怎样一位母亲才能养出辛将军这样英姿飒爽的豪杰。”
辛如练动了动唇,最后也没说什么,任由赵断鸿同她跪在坟前。
赵断鸿虚出一口气。
头一次觉得绕弯子说话这么难。
看了看坟墓,又暗自对比了看不太清的大燕神山,确定二者在同一个方向,跪得更加虔诚规整。
辛如练依旧沈默,唯有背脊笔直如松。
她是来向她娘亲道歉的。
今日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就不想遵从娘亲的遗愿,不想再守护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辛家。
她很想问娘亲为什么?
为什么辛家的人这样对她的娘亲,视娘亲为耻辱,娘亲还要反过来让自己守着辛家。
她很想问娘亲想过吗?
娘亲在临死前留下那样一封信件,让她无论如何也要以辛家为重,护着辛家时,可曾想过自己的牌位会被撵出辛家,可曾想过坟墓无人打理荒芜至此。
她很想问娘亲值得吗?
辛家上上下下,乃至外人都只记得她抢了别人的夫婿,有谁会知道她到死都还惦念着辛家,又有谁会记得她的好?
辛如练垂眸,想起自己三年前偷盗虎符随军北上。
躲避谢景谙立她为后是一个原因不假,但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收到了娘亲留给她的信件。
信件藏在她的枕芯里,是她无意间发现的。
信纸泛黄,看得出来有很多年头,其上字迹娟秀灵动,落笔之处隐约可见出自一位清雅温婉的女子。
那是辛如练第一次离自己娘亲那么近,近到似乎能通过笔触碰到娘亲的手,同时也是那么远,远到隔着一张纸便如隔了千山万水,阴阳两不见。
彼时的辛如练拆开信件,发现娘亲似乎早就预见到辛家会被皇室忌惮削弱。
娘亲在信件上表明自己愧对辛护,可惜自身已经无法弥补,所以希望她能够替自己赎罪,让她无论如何务必保住辛家,在辛家危难之际出手相助。
所以,辛如练铤而走险盗走兵符,用军功保了辛家三年平安无事。
哪怕上次进宫面见谢景谙,她也不曾忘记用自己性命向谢景谙讨一份保证。
只因,那是她娘亲想要的。
辛如练平覆心情,又恢覆了一贯的清冷神色,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一拜,算是她对自己今日所作所为的一个交代。
辛家既然是娘亲要保的,那她便会一直保下去,哪怕竭尽所能。
赵断鸿早有准备,合着辛如练的节拍,同时磕了一个响头。
额头双双碰地的瞬间,除去周遭环境不太应景,远远看上去,反倒是像一对新人拜了天地。
“辛将军。”赵断鸿眼底流光溢彩,漆黑的瞳眸中倒映出辛如练的侧影。
辛如练视线落在虚空:“赵元帅,我已经不是将军了,今后你不必如此称呼我。”
赵断鸿摇了摇头:“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战场上意气风发的辛将军。”
他自是知道辛如练已经被革职的事,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称辛如练为将军。
他认识辛如练的时候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女将军,也是他见了一面后就再也忘不掉的辛将军。
大齐皇帝有眼无珠,他不一样,他不愿意,也不会让美玉蒙尘。
辛如练蹙了蹙眉,转头看向赵断鸿:“所以,赵元帅此番来大齐是来下战书的?”
“不,我不是来下战书的,我是来下聘书的。”赵断鸿凝着辛如练的眼眸,极尽认真:“我是为你而来。”
辛如练还未开口,又听得赵断鸿道:“你的继母其实说得不大准确,不是你迷惑了我,而是我擅自动心,辛将军,我喜欢你。”
“你也许不知道,自从大周那一战结束后我满脑子都是你的样子,射箭的时候想你,跑马的时候想你,就连午夜梦回也都是你,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生病了,前前后后找了不少军医看,都说没有问题。”
“直到我在大燕听见你要嫁人的消息,那一刻我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失落,不甘,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也是那个时候,我后知后觉自己喜欢你。”
“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跟你一起卷入大漠戈壁的时候,又或许是和你隔着两军相互较量的时候,或许更早,我只知道,只要见到你,和你在一起我便满心欢喜。”
“我们大燕儿郎说话比较直,希望你不要被我吓到,我想说的是,我此来大齐议和,愿意用我半生戎马战绩,换你馀生自由顺遂,我看得出你在这里并不快乐,我可以带你走,天高海阔,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
赵断鸿没给辛如练开口的机会,一口气不带喘说完,说完又有些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冒失唐突。
燕齐两国风俗习惯相差甚大。
大齐人规矩多,腼腆含蓄又委婉,有时说一句话要拐八百个弯子,没点儿眼力见儿的还听不出来言外之意。
大燕不同,儿郎女英讲究的就是有话直说真性情,喜欢就说,讨厌就打,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
就像现在,他不说就憋得慌,他实在是无法忍受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还要藏着掖着。
用他们大燕的话来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说出来,哪怕被对方拒绝,自己也不会后悔。
辛如练沈默了好一会儿,也没料到赵断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赵元帅莫要开玩笑,既是要议和,那便好生为两国打算。”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到此为止,赵元帅不必多言,今日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见,以免被听去让人误会,到时於你我,於两国都不好。”辛如练说罢,起身离去。
她走得急,以至於没听见赵断鸿后面这句话。
“不说也行,反正已经拜了夫妻。”赵断鸿低声笑了笑,两颗虎牙尤为俊朗。
在他们大燕,只要男女当着女方母亲的面向神山磕了头,那就是被上天承认的夫妻。
他刚才和辛如练已经在辛如练母亲坟前对着大燕神山所在的方向磕了头,夫妻礼已成,他有的是时间等辛如练接受他,不急於这一时半会儿。
“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赵断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眼底满是笑意:“还请岳母大人放心,我会对辛将军好的,我用我的身家性命保证。”
说完,急忙追上辛如练的脚步。
没人发现,她们走后,暗处有人影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