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我嘴巴
餐桌上谁也没有说话,香气腾腾的饭菜摆在面前,也没有人继续吃饭。
客厅里,在这瞬间,在外人眼里幸福美满堪称人生赢家的“五口之家”沈默极了。
有什么完美无缺的东西无形之间裂开了,心脏里冷飕飕的风呼啦啦灌出去,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虚无恐慌。
怀里的小狗还在扑腾,轻轻地发出“汪”声。
它不知道人类为什么面色凝重突然不吃饭了,小狗只是很饿,快饿坏了。
我把它放到瓷砖地面上,端了盘荤菜红烧肉,起身把小狗抱到厨房里去,避免它被我们影响到。
再次在餐桌前坐下,爸妈眼睛包着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在啜泣了,他们恐慌,心疼,挽留地望着一言不发的祁晏,说起了他们无数次特意避开去谈论的二十七年前的一桩往事。
当年我爸妈生下我,发现我生来脑子有些缺陷,上幼儿园了连1到100都数不清楚,他们知道望子成龙是不可能了,又不甘心在c市打工混过普通人的一生,就毅然决然决定搏一个前程,前往全国经济发展最繁荣的a市创业。
他们满心满眼都是赚到大钱回到c市买房子,买大房子,要几层楼那么高,有无数个卧室房间,让我和奶奶住进去。guhu.org 完美小说网
他们想要给我最好的教育,让我别在破烂小学初中读书,也别挤那张爷爷辈儿就开始睡的窄床了。
他们很辛苦,却做得很好,在a市攒钱打工,用打工换来的钱成功开了一家家具店,就在开业那天,是个晚风和暖的春天,他们突然在店门口捡到了一个放在小花篮里面的婴儿。
小婴儿盖着粉红色的小毯子,葡萄眼亮晶晶的,不像普通小婴儿那样见到生人就又哭又闹,反而软乎乎朝着他们笑。
爸妈第一时间找了当地的人问情况,又把孩子送去警察局,却仍旧什么信息也得不到,唯一能从孩子身上看出来的是——黑漆漆的眼睛不像中国人,立体的五官不像中国人。
这孩子有着西方骨相,东方皮相。是个混血儿。
a市临近边境线,许多白皮肤的外国友人来旅游。
那时我国还处於经济不怎么繁荣的年代,年轻漂亮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嫁到发达国家去享福,很多坏心思的外国人利用了这一点,哄骗着女孩子交出了忠贞与爱情。
当女孩子递出怀孕的医院检查单子,他们又郑重其事许诺他们先回国告知父母,然后再来接她们娶她们。
姑娘们信了,来自远方的爱人走了,等了几个月,这些国外的男人再也没回来,只在她们肚子里留下了打也打不掉了的孽种私生子。
她们怀着被辜负的伤心和愤怒,有些人会好好养孩子,有些人却会将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丢弃在街头,任这些弃婴自生自灭。
爸妈抱着小婴儿,心里对情况有了个大概,我妈想到处在千里之外才只有八岁的我,心里满是怅然。她抱着哄着孩子,给孩子买来奶粉,又惊讶地说: “是个男孩呢!老公你不就是想再生一个男孩吗”
我爸把奶粉泡好,嫌弃地抛给我妈: “好了,你喂完我们就走吧,我们店还没关门呢。”
我妈不说话,摸着小婴儿小小的酒窝。
她说: “要是我还能生,祁戚的弟弟也那么大了。”可惜她生不来了,她身子骨太弱。
我爸也顿了。祁戚这孩子八岁了,上小学了,九九乘法表也背不来,以后指不定要怎么糟心呢,他们是想要再生一个,大孩子没出息,也只能指望小的了。
奈何身体不争气。
他们叹着气往外走,嘴里念叨着自己傻里傻气的儿子,突然,背后响起一声啼哭。
他们回头。
警察联系不到弃婴的亲生父母,还在联系当地的孤儿院,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哄,这弃婴就抛在椅子上呢,粉红色的毯子都被这孩子的眼泪沾湿了。
我妈心最软了,要走回去。我爸骂骂咧咧: “别耽误事儿……”一面这样说着,脚下却也跟着走了回去,又去拿了奶瓶给孩子泡奶粉。
我妈小心翼翼讨好弯腰抱起小孩,奇迹般的,啼哭声止住了。
我妈楞了楞: “好聪明的孩子。”
我爸一面骂着,一面往婴儿嘴里小心地塞奶嘴: “……你不会是想要领养他吧”
我妈点点头: “我们早就有给祁晏生弟弟的念头,何况这孩子这样聪明。更别说这孩子放在我们家具店门口,大概他妈妈也是想要我们养的。”
“你疯了我们是农村人,又不是特别有钱,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要养,祁戚一个就够难养了,再加一个……”我爸嫌弃地看了眼婴儿,分析利弊后下了结论, “这孩子我们必然不能留下。”
我妈被我爸拉着往门外走去。弃婴又在冰凉的椅子里啼哭,这次他们没有回头。
突然,他们脚步顿住,肩膀被人撞了撞,是孤儿院的院长走进了警察局,那肥胖穿着围裙的女人没看他们一眼,只傲慢地跟警察说话,又装成和善的样子抱起了那个弃婴,动作粗鲁,爸妈养过我这个孩子哪里看不出来,这孤儿院的院长压根不熟悉孩子怎么抱!
我妈心想,这个年代的孤儿院没什么物资,吃不饱穿不暖,孤儿院里的人又是东拼西凑来的,不是什么专业人士,要是这孩子进去,也是受苦受累。
我爸看了眼那院长,态度也松动了,只是还有些抗拒,说: “你可想好了,这孩子接回我们家,小戚肯定生气。”
“才不会呢。”我妈笑起来,说, “小戚是个特别好的小孩儿!”
爸妈两个人谁也没说错,他们带着这弃婴回家,自称是他们为了逃避超生罚款政策跑去外地生的孩子,我大发雷霆,说: “我不喜欢弟弟,弟弟缠着我,我就打死他。”
然后我在黑夜里悄悄起夜给弟弟扯了扯粉红色小毯子严严实实盖上,爸妈奶奶都不在家的时候我偷偷给弟弟泡奶粉喝,捏他鼻子看他憋出鼻涕泡,玩得不亦乐乎。
长大了我离开洇海市,看到初中高中的学校霸凌事件,会莫名其妙的揪心,非要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跑回c市,去弟弟初中学校看到他完好无损站在那儿才能放心。
那时候祁晏穿着蓝白色校服,惊喜地看着我,我冷冰冰的,他不敢以为我是专程回来看他,我也懒得说。
对了,这孩子倒是没被霸凌,反而把别人打了。
荒谬绝伦的原因是他们初中的流氓学生,意·淫我,谈论我,被弟弟听见了。
祁晏品学兼优,年级第一。理智上我觉得他没必要自降身份惹得一身腥,情感上我揉了揉弟弟头发直到揉得乱糟糟的,我第一次认真温柔地夸他: “小狗。为我出头的样子,很帅。”
所以,孩子们相处的很好,就像是真正的亲兄弟,血浓於水的家人。
祁晏很争气,赚了很多钱,也很孝顺。
以至於爸妈都忘记了,他们刚把祁晏带回家,把祁晏上在了朋友家的户口本上。他们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弃婴混血儿取名为“祁晏”。
晏,言笑晏晏的晏。他们希望这个孩子能开怀大笑,笑得恣意热烈。
现在,这个孩子长到二十七岁,却事与愿违。
祁晏得知真相,沈默着,慢慢地垂下了头,他看了眼我,那一眼非常覆杂,不再隐忍不发,不再克制疼痛,他看着我,比普通人要深黑的眼睛,用看待“一个我倾心已久的男人”的目光望向我,而非弟弟望向哥哥的敬意孺慕眼神。视线里都是觊觎。
我为这突然间无形中的变化而吓了一跳,潜意识心虚看了眼爸妈,哪知道爸妈沈浸在说出真相的痛楚与对未来毫无所料的茫然里惴惴不安,毫无察觉。
我孤立无援,心跳声失衡,总觉得右眼皮子不停地跳。
右眼跳灾,这很不对劲。
所幸祁晏深深看了我一眼,挪开目光,他自嘲地笑了笑: “要是早点说……”
“我怕说出来,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会有隔阂。”爸妈哭了一会儿,现在嗓子哑了,人也冷静下来,说话逻辑也清晰不少, “何况养了你那么多年,你那么懂事优秀,你在我们心里就是我们的孩子,要不是你爸妈非得找上门来,我们也不想说的。”
“小晏你不要讨厌我们。”他们说着,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话都被爸妈说了,祁晏身上背负着爸妈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恩,他对爸妈心里没有什么怨恨的情绪,只是怅然若失望着爸妈,又将视线长久的投向我。
我和他的关系何等覆杂,血浓於水的亲情遏制着疯长的喜爱与情。欲,八年洇海市,九年纽约,十七年的暗恋明恋与分别,他习惯性追逐这份没有希望的畸恋,现在却有个荒谬的现实摆在面前——我们不是亲兄弟。
这世界荒谬绝伦,这年夜饭吃得一塌糊涂。
爸妈抽出纸巾擦干了眼泪,他们心里将祁晏当成了亲儿子,却不得不告诉祁晏他的亲生父母。
门铃一响。
我察觉不对劲,隐隐有些抗拒,却阻止不了有人走进来,是个陌生的五十多岁的纯正外国男人,他穿着黑色风衣,径直走向祁晏,在身边坐下。
我以为他说不了中国话,但他的普通话却很标准: “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说话谈吐不凡,一看就是出身很好。
当他察觉我目光,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朝我礼貌颔首,儒雅笑了笑: “你好,又见面了,我曾在你的画展上看过你的画,也跟你交流过,你的画想象力相当惊人。”
我对他毫无记忆,楞了楞,定睛看他。
这个人我确实记得的……
前段时间画展上他跟我交流了《洇海》这幅画的创作背景以及对这幅画赞叹不已,他还可惜他没拍下这幅画。
这个人跟我谈笑风生,我知道他是俄罗斯富商,名字叫做伊戈尔,虽然脸上刻着经历风霜的皱纹纹路,但他高挺鼻梁和深邃的眉眼也能看出他年轻时长得很英俊立体。
他还有着斯拉夫人血统,斯拉夫人是以英俊美貌而出名的人种。
我不由得望向祁晏,伊戈尔和祁晏长相确实有相似之处,其实我早该想到了。
难怪,难怪。
难怪祁晏跟我长得完全不一样,难怪祁晏明明有着外国人的立体五官与浓密的睫毛,还有纯黑色的瞳孔。爸妈却说我们是亲兄弟。
伊戈尔开始讲述他以前,我爸妈推测里,祁晏的父亲是个唯利是图的俄罗斯商人,他以前来到中国谈生意,骗了祁晏母亲也就是花店卖花的一个漂亮天真穷姑娘,又在姑娘要求负责时扬长而去归了国。
他在俄罗斯本土找了当地姑娘结婚生子,把这桩“艳遇生子”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今天,他五十多岁,已经是俄罗斯排名前十的富商。
某个正午,他突然在财经杂志看见了一个模样与他有六七分相似的来自东方的黑发青年,都不用调查,他轻易看出了这个年轻有为的混血儿就是他当年在华国留下的私生子。
事实却并非如此。
伊戈尔当年是真的爱祁晏的母亲,他的家庭覆杂,是精英上流社会,教育方式极其严苛,当他来到华国边境线的小镇上谈生意,路过花店的时候,他几乎是瞬间爱上了花店少女也就是阮菁菁灿烂乐观的笑容。
阮菁菁是个爱看书的漂亮聪明姑娘,家里供不起她上学而被迫辍学,她自知灰姑娘哪里会遇到王子,一开始没有接受求爱,是伊戈尔每天来买一束花以及属於外国人奔放热烈的情感,逐渐打动了这位内敛善良的东方姑娘。
他们坠入爱河,有了爱的结晶,伊戈尔活了二十多年压抑,克制有礼的日子,从未如此高兴,简直幸福到昏厥,立马要回国告知父母,想要把这位东方姑娘娶回家。
事与愿违,他的恋爱被家里反对,家里无法接受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的穷乡僻壤……甚至学历只有高中水平的灰姑娘。
他被家里人丢进精神病院关了一年半,费尽心力逃出来,再次跨越国家来到华国边境线,却是再也找不到他心爱的姑娘和已经出世的孩子。
周围人都说这个不检点的女人被外国人搞大肚子,十月怀胎,却等不到爱人归来,得了精神病疯了,孩子也失手弄丢了。
他去找孩子,街坊邻居又说这孩子被来自c市的开家具店的夫妻俩给捡走了,不知道住在哪儿呢。
在那个时代,互联网还没发展那么好,信息闭塞,找个人如大海捞针。
伊戈尔只能去精神病院接走阮菁菁,爱人的家人都对阮菁菁不管不顾,他愤怒又难过,带着阮菁菁回到俄罗斯。
这时阮菁菁已经疯了,完全没有办法正常交流以及基本的自理能力,伊戈尔拒绝了那些金发碧眼的白富美,毅然决然要跟这位东方姑娘结婚。家里人自恃上流精英家庭,反对数次,无果,跟伊戈尔断绝了关系。
伊戈尔跟阮菁菁结了婚,带她住进豪宅,在处理公司事物之际亲力亲为给她刷牙洗脸换衣服,把她带到公司办公,他公司越来越大,爱阮菁菁也爱得越来越满,失去孩子的痛苦却如此深刻。
在他以为毫无希望的五十多岁,他却在无意间翻开了财经杂志,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他的儿子被养得非常好,英俊冷淡,眼里平静燃烧着勃勃生长着的欲望与野心,还未满三十岁就已经是百亿公司的总裁,是靠着自己在底层社会厮杀出来的创一代。
所以,他几乎是瞬间联系了我爸妈,想要认回这个他寻找了整整二十七年的孩子。
“我原本想带你妈来,你妈现在精神却越来越差,已经认不清人了,她坐不了飞机。我只好先来见你。”
伊戈尔深深望着祁晏,眼眶忍得通红,竭力保持着儒雅随和,这是他的体面。他道, “我知道你跟你现在的家庭相处的很好,你认不认我,都是你的选择。我只想常常飞来华国看看你,或者,你能回俄罗斯看看你的母亲。”
“总之,小晏,无论是你接受我们成为你新的家人,或是……我都能接受。”
伊戈尔已经够好了。
他最大程度上尊重了我们这家人,感激我们对祁晏的栽培之恩,他甚至不强求认回祁晏。
我听着他不太流利的中国话,磕磕绊绊却情真意切坚持要继续说下去的声音,无端让人心烦,其实我明白这并不是他的声音导致的。
是我自己,我接受不了当了我二十七年弟弟的祁晏……他不是我弟弟。
还没等祁晏表态,我猛然站起身来,别开脸,借着朋友来接我回家的虚假理由,离开了这个方才半小时前还温馨不已的五口之家。
我原本想打了车就离开的,下楼途中却又收到了消息,是祁晏发来的。
“你别走。”
我盯着手机屏幕里的这三个字,脑海里浮现很多年前我离开洇海市前往纽约治病那一天,他身影单薄站在机场人群里的一幕。
我: “……”
我觉得开颅手术应该把我心软动容之类的情绪也剔除,这样我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了。
如果能这样,我也不会脑子非常清醒冷静地上了祁晏司机的车。
司机什么也不知道,还跟我打招呼。我勉强笑笑。
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玩着手机,跟朋友发消息,不知不觉打开了浏览器搜索祁晏父亲伊戈尔的全名。
他的家族太有名了,旁系亲属都有钱的要命,当明星的一大把,艺术家更是一大把,创业开公司更是一大把。
这样的家庭很难不培养出一个顶尖人才吧
我闭了闭眼,为祁晏这丢失在外的二十七年由衷感到可惜。
我还在发呆,手边突然凉丝丝的,沾了水汽,司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往我手里塞那盒新鲜干净的草莓,当我楞神要握住他手感谢,司机看了我一眼,飞速抽离: “其实这是祁总亲手洗的,也是我们祁总要买来的,您要感谢就感谢他吧!”
“谢,谢谢。”我捧着这盒草莓,楞了楞,低头看去,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了,哭笑不得。
好笑过后,又有些怅然若失。
这盒草莓来得太晚了,要是祁晏还不是我亲弟弟,我能心安理得接受,偏偏是现在。
下车我抽了烟。
洇海市晚风轻抚,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站在路灯底下,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和西裤,个子很高,腿很长,身形修长净美,说不出的贵气漂亮。
背后响起祁晏的声音: “哥,我以为你一辈子不会抽烟。”
我把烟掐灭,朝后望去,说: “人生中第一根。”
祁晏静了半秒,问: “后座找的”
我轻轻地“嗯”一声,他望着我,突然拿出一根烟来,咬着,倾身压过来,我也傻傻看他英俊的脸放大清晰,心跳漏了一拍,正要推开他,黑夜里橘黄色的火星子撕破黑夜,漆黑里一闪而过。
原来是他借着我的烟,点燃了那根夹在指间的薄荷味的烟,他垂眼看我,似乎在说我大惊小怪,还在慢条斯理地吞云吐雾。
我远不如他熟练,一开始还被辛辣的烟味呛到了,眼圈都还是红彤彤的,在细腻瓷白的脸上辣出红晕。
我丧气地把烟掐灭了,丢进垃圾桶里: “行了,我再也不抽了。”
“不抽烟对身体好。”祁晏也摁灭了烟蒂,他对烟草并没有成瘾,只是想陪着我闹。
我皱眉被呛得眼圈通红,他疲惫冷静的神色在看到我时缓解许多,微微皱起的眉头看起来心情极佳地舒展,仿佛觉得我很可爱,他下意识喊我, “哥……”
他顿住了,黑眸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听到他的这一声哥,也楞了下。
我抿唇,口腔里残馀着烟草涩然的滋味,出声,发现声音被熏过,也很沙哑: “在楼上,最后你们怎么说你现在认祖归宗了”
祁晏沈沈看我,轻轻地“嗯”一声。
我就不说话了。
祁晏熟悉我神色,轻轻叹息了一声,他还是喊我: “哥,你还是我哥……”
“我不是你哥。”我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 “你应该跟你的亲生父母一起。”
我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伊戈尔与阮菁菁这两个长辈,命运多舛,要是还认不回他们的儿子,那也太可怜了。
何况我总是觉得亏欠他。
我记得原剧情这会儿霸总主角攻创业成功,毕业后他更是雷厉风行,手段得,把游戏游戏做得越来越好,势头强劲,已经在洇海市颇有资产。
我虽然在经济最繁荣的国际都市纽约,却不如他在国内洇海市赚得盆满钵满。
或许祁晏在纽约发展会更好……
我经常这样想。
现在人就在跟前,我忍不住看了眼祁晏,这些年他担下家里所有的开销和照顾他们的义务,没有说过一句不愿意。
我有些不好意思,补充说: “这些年爸妈开销都麻烦你了,等过段时间我送给你一些古画收藏。”
直接给银行卡就太过於狠心,跟划清关系界限一样。所以我选择迂回婉转的方式,用古画收藏去相抵。
祁晏没答话,他看着我,眼神极其覆杂,就像是把我整个人看透了。
我完全没发现,还在尽力补偿他,压根没发现这种行为很像是迫不及待划清界限,疏离又客套。
但我也不是真的很傻,我至少看出来祁晏好像很累的样子。
他拧了拧太阳穴,眉眼沈沈,眼下倦怠。
他手里还拿着一份亲子鉴定的证明,伊戈尔有所准备,如今白纸黑字,抵不了赖。
我也沈默得过分,心想祁晏叫了二十七年的爸妈和哥哥原来都是假的,他心里肯定不好受,祁晏却沈沈闭了闭眼,将亲子鉴定那张纸折了又折,放在一旁,问我: “什么时候回纽约”
我说: “公司忙,我明天走。”
其实不是公司忙,是我不愿意接受一家五口变成四口人。
祁晏顿了顿,我以为他会说“你别走”。
他每次都是这样的,以前我要去学校寄宿,他才豆丁大,老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屁颠叫: “哥哥!哥!”叫的我都烦。
他十八岁成年,身形高大挺拔,面对分别的场景也很青涩霸道,喜欢跟大狗狗一样触碰我,试图强行留住我。
出乎意料,二十七岁的霸总主角攻祁晏神色很淡,他看了我半天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薄唇轻抿: “你不会走的。”
等我疑惑投去视线,他稍偏过头,忽地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像是没有那句意味不明又晦涩的话,他继续轻松地问我。
“应该是清明扫墓那天。”我沈思片刻,又接着道: “你亲生父母既然在俄罗斯定居,又放不下我爸妈,那以后肯定要两个国家来回飞。”
在路灯底下一面抽着烟,一面思考着很多很多事情,我也想明白了, “我不能太麻烦你了,到时候我还是托朋友找个保姆吧,陪在爸妈身边。”
祁晏沈默,道: “你何必跟我分得那么清楚。”
“分得清楚,关系才能更长久。”我看出他眼里的惘然,伸手用力握住他的手,我说: “无论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你永远是我的家人。”
时间和距离无可避免产生的隔阂,以及对彼此身上悄无声息变化产生的陌生感,都被这个小插曲冲淡了。何况我年纪长祁晏八岁整,他缓冲了我和父母的矛盾,又与我分担着父母变老的压力。
他在我心里是无法摒弃的家人,弟弟。我相信他也这样想。
至少我是那么觉得的。
我望着他,眉眼弯弯,对他毫无所觉地笑,完全没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变了,眼睛黑沈沈,透着侵略性,怪渗人的。
他还想跟我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我一回头,望见几辆红色的白色的豪车停在漆黑的路边,熟悉的朋友们朝我奔来: “好久不见!老祁你可终於回国了!”
我被他们抱了个满怀,陌生的体温,香气笼了我一脸,也不知道是谁往我怀里塞了鲜艳如火的玫瑰花,娇艳欲滴的花瓣夹杂着湿漉漉的甘露,把我脸都打湿了。
祁晏看着我,像是控制不住伸手要给我擦脸颊。
我没注意到,捧着比我上半身还庞大的玫瑰花束,想跟他招手也做不到: “那我先跟我朋友们去玩,改天再见。”
祁晏点了点头,他抿唇,还是伸出手,指腹蹭掉了我眉睫湿漉漉的水渍,我躲避不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都烧起无形的火,眼尾盖着桃粉,连忙拿花束遮住脸,转身走了。
上车前我还回了个头,远远望见他还站在那里,倚着车门,西装外套被风吹得鼓起,修身利落地勾勒出宽肩窄腰。
他垂眼点烟,腕骨昂贵的名表闪烁着精致的色泽。
当我看向他,发现他也在看向我。
那眼神跟黑洞似的神秘而不可捉摸。
我捧着玫瑰花,连忙挪开视线。
朋友瞅我一眼,道: “老祁你怎么那么怕你弟”
我: “我哪里怕了,你才怕,我一点儿也没带怕的。”
我就是……弟弟变成毫无血缘的陌生人了,有点儿适应不过来。
朋友们完全不知道我方才年夜饭上糟糕的变故,还拖着我去了酒吧,使劲把香槟往我嘴里灌。今天久别重逢,他们太兴奋了。
吞咽不及的酒液滑落在我喉结,朋友们睁着眼睛看了我半天儿,魂儿都看没了似的, “老祁你真是……跟以前一点儿也没变,明明九年了,我们皱纹都长得好几根,你怎么还能那么白,那么漂亮啊!”
我难受的擦了擦,掌心湿润,整个人都泡在醇香清甜的酒液里,脸被弄得乱糟糟的,人也很暴躁: “好了我不喝了,送我回家!”
“好嘞祖宗,对不起,立马给你送回去。”朋友们连忙七嘴八舌把我扛上车。
我喝得有点多,脑子都不清醒了,稀里糊涂让朋友把我送回家,他们问我家门密码锁是不是坏了,怎么密码输入错误老是打不开。
我心想我刚回国,我怎么知道,打开手机发消息问爸妈这是怎么回事。
爸妈说: “我们也不知道,你出国之后,那套三室一厅的套房都是小晏在打理的。”
我: “……”
我迫不得已打开了手机给祁晏发消息,人都醉醺醺,打字连手指都在抖,问他密码锁的密码是不是换了。
他很快回覆我,没有。
“只是密码锁坏了。”
“……”情况好像更坏了。
打着电话,酒精使得我的脑子晕乎乎的,这次也傻乎乎问了一句: “那我密码锁坏了,我没地方住了呀。”
朋友马上说: “我家客房多的是,能住人。”
祁晏帮我拒绝了,他在电话里非常冷静,就好像早有预料会有那么一出。
“爸妈说了让我来接你。”他说, “哥,你在原地等我,然后跟我一起住。”
我脑子都喝酒喝傻了,没反抗地“噢”一声。
朋友们确保我有人接,也三三两两离开了。
我已经下了楼,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硬生生蹲在大马路牙子上,在晚风里努力团起自己过长的膝盖,把通红的脸塞进萨摩耶雪白的毛发里,跟狗在寒风里依偎取暖,怎么看都是可怜又无助。
完全没人敢信我这个样子竟然是个一幅油画卖出一个多亿的国际知名艺术家。
“嗡——”汽车行驶在地面上的摩擦声在身后响起。
我循声望去,身材高大的男人下了车,正在慢吞吞地走向我,我努力睁着眼,从下至上仰视他,只瞥见他喉结轻滚,英俊而冷淡的脸出现微微温和的神色,朝我伸出手。
“跟我走吧,哥。”
我太熟悉他了,他这次却有点不一样,总之,特别温柔,像是浅浅的月光。
不可否认的是他这刹那,月光确实照亮了我。
我稀里糊涂伸手,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被他从地上带了起来,往车上走。
走到一半,我抱着我的萨摩耶,回头,带着酒劲儿,大喊: “我的花还没拿!”
祁晏瞥了一眼,嫌弃又冷淡地道: “不要了。明天给你买更好的,九百九十九朵。”
我说: “可是明天我就要坐飞机飞走了!”
祁晏淡淡说: “你不会走。”
我疑惑不已,刚想问他为什么,他急切的把我塞进后座,我还没反应过来,薄荷味卷进我鼻腔,他高大的身躯俯身覆过来,我痛得嘶一声,捂着湿润鲜红的舌尖,痛得眼泪都差点飙出来,酒都醒了。
然后我反应过来。
他亲我嘴巴。
还把舌头放进来了,他还咬我。
我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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