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史家事情一了, 薛家本是拿了许多家产孝敬上去这才勉强支应过去。另有四王八公里好几家,因着南安郡王府之事都受了牵连,如此尚且还没事儿的荣国府就显得扎眼了些。
自从收敛了王子腾夫人的尸骨, 又有王仁被流放,王熙凤在贾家便把低调发挥到了十二分。贾赦本就因此事不满, 便是邢夫人见她娘家无人,也不免挺直了腰板。同样一般的还有史湘云,王夫人如今娘家受难, 宫里的元春也没有帮衬一二的举措,在府里未免也底气不足了一些。只是湘云的娘家同样下场不大好,王家如今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横竖打点之后不在跟前,虽没了靠山,也谈不上拖累。史家的女眷却是还在京中, 时不时需要贴补一二。
史鼐夫人虽有言在先,只妯娌婆媳之间做针线过活, 不必史湘云十分接济。但史湘云的嫁妆宅子在京中,里头又只有史鼐夫人、史鼎夫人等女眷居住,少不得又有抛头露面去针线铺子的时候。这年头的流氓地痞不少, 见她们是孤寡的犯官女眷,少不得就有欺到门前的。
史鼐夫人虽知道世事,手中无人,又是多年的涵养, 也无法自己出面与其争论,少不得还是求到了贾家跟前。
史湘云连忙把自己陪房的两家送了过去支应门庭。史湘云的陪房可用的本就不多,这一送去, 手里越发艰难了。
王熙凤被明里暗里刁难了一段日子,心里也烦了,索性主动去给贾母侍疾去。
自史家事闭,贾母本就年迈,一时受不得便病倒了,每日里昏昏沉沉,不得清醒。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贾家的母子关系又谈不上极好,只是“孝”这个字在上头,王熙凤拿此事做大旗,也没人说得了她去。
鸳鸯见贾母病重,真心关切的却只有寥寥几个人,心中越发凄凉。背过人儿,不免对王熙凤哭道,“老太太一心为了子孙,到头来也不过几个人惦记着她。”
王熙凤一叹,道,“这些事儿,你也不是今儿才知道了。”
鸳鸯不免怨怼道,“旁的人也就罢了,连宝玉都少有在的,林姑奶奶、四姑奶奶是别人家的人儿了,过来不方便尚且两三日来一次。宝玉,老太太竟是白疼了他。”
鸳鸯这话儿倒是有失偏颇。
实话说来,其实如今整个荣国府里。真心为了贾母担忧不已的便是宝玉、湘云夫妻两个。这两个都是在贾母眼前长大的,亦是受了贾母的溺爱。只是宝玉在国子监读书,因着学业要求重,本就做的艰难,还有许多日子都在国子监中住,每周也就回来一两次。且贾母虽状态不好,瞧着昏昏沉沉,但也还未伤及性命。王夫人和贾政并不肯叫他总打搅贾母养病。这才来得不多。
另有湘云,则是因为王熙凤自己不耐受邢夫人等冷嘲热讽,主动避去照顾贾母,而不得不又接过许多贾家的管家事宜。史湘云倒是想和王熙凤一样丢开手去侍疾,贾母是荣国府的老封君,史家便是败了,贾母在贾家的辈分天然也是史湘云的依靠。奈何王夫人难得见王熙凤全然丢开手里的权利,贾母又病重,只怕不日便要办后事,自觉是个接手的好机会,并不肯叫史湘云推脱。史湘云于管家一事儿上平平,手里的陪房又送去帮衬史鼐夫人,少不得便忙得焦头烂额起来。
鸳鸯的依靠是贾母,便是贾母叫她日后跟着巧姐儿,终究比不过贾母待她好了这么些年,如今见贾母病床之前凄凉,心中少不得左了性子,越发有些怨怼起来。
王熙凤见状,也不劝她。
王熙凤来侍疾,本也是有目的的。贾母待他们极好,王熙凤许多做法,未免不是有贾母支持方才能顺畅许多。对这位老太太,王熙凤本也有几分真心。只是如今过来,也不过是为了避风头再给自己贴一层“孝顺”的金。只是在鸳鸯看来,就算是做样子,起码王熙凤是在跟前孝顺的,而其他的人,便是有心又如何?连个样子都不做,终究不过是说来好听罢了。王熙凤不是圣人,她也没那个替人解释的心情。鸳鸯再体面,终究在贾家只是一个丫头。若是贾母清醒着,只怕鸳鸯的态度还有可能对日后贾家有一点影响,若是贾母一直这样重病不醒直至去了,鸳鸯只怕还需要旁人来拉拔一把,才不至于叫贾赦秋后算账。
今日林黛玉来瞧贾母,见贾母依旧重病不醒,不免叹了一口气,半饷后,才出来见王熙凤,用手帕抹了抹眼角,道,“我刚刚瞧着,老太太像是迷迷糊糊在掉眼泪,怎么就这般了。”
王熙凤看了看屋里,低声叹道,“老太太是病了,又不是心里不清楚,这些日子迷迷糊糊的,也有清醒的时候,只是短的紧。我看只怕也知道些什么,反而不愿意醒。”
黛玉道,“史家的事儿我也知道,老太太哪里能不难过呢。我瞧着云丫头也不似从前的样子,憔悴得紧。”
王熙凤道,“她也是可怜见的,我如今身上算是有孝,按理来说不该让我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只是你瞧瞧,也没什么人了。”
王子腾夫人去了,王熙凤身上是有孝服的,虽说过了头几个月,到底不是很吉利。偏王熙凤主动提出要去贾母跟前侍候,贾府上上下下倒也没人提出这样晦气,竟是由着她在贾母跟前伺候,可见真心关心贾母的实在没几个。
这时正见宝玉和湘云结伴来荣庆堂,正看见廊下说话的黛玉和王熙凤。
宝玉对黛玉素来有些情分,见到她,不免洒泪道,“还是林妹妹惦记着老太太。”
黛玉道,“这是我外祖母,我哪里能不常来看看。”说着又打量了史湘云一番,“云丫头……还是休息两日罢。我瞧着你实在不大好,老太太便是病着,知道你这样,又怎么放得下心?”
湘云从前和黛玉不如何对盘,如今听黛玉这样说,立时便要哭出来,好容易方才忍住,道,“不过是没睡好,哪里就那般厉害了。”
黛玉蹙眉道,“没睡好已是不对了,你又不是我,从前见天儿吃药的。我们从前在园子里的时候,你吃了两口酒,在青石上睡了都没事儿,如今却睡不好,长此以往,岂不是添了病症?”
宝玉听了深以为然,道,“我原叫她在房里休息,只是她也放心不下老太太,一定要过来。”
黛玉闻言叹道,“我请了两位好太医今儿来给老太太看诊,末了也请他们给你们都看看罢。如今老太太病着,可不能再有人病了。”说着亦对王熙凤道,“琏二嫂子也是,再强健的身子,也不得总这么熬着,迟早要熬出病来。”
王熙凤点点头,黛玉这话确是实话,前世自己本就要强不肯叫人小看了,总累得不成样子。小产之后还不忘抓着管家之事,倒是把身子给熬垮了。这一世在这上头倒是注意了不少,只是总紧绷着弦,唯恐一步之差又重蹈覆辙,实际上精神也没放松过,身子骨虽没坏到前世那样的地步,也不过平平罢了。倒是史湘云,倒有几分步自己前世后尘的模样了。
过了片刻,果见两个太医出来,贾母这病拖了有段日子了,太医们来每次也不过是那些个说辞,便是药也不过少量添添减减,并无太大的出入。王熙凤和黛玉看了看,不过还是那些药,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便打发人去煎药去,黛玉又请两位太医为王熙凤等人看诊。
不出王熙凤的意料,太医对自己的评价不外乎就是,身体虽无大碍,但是精神却不好,开的也不过几个静养方子,王熙凤看了看,无可无不可的叫顺儿一道儿打发人去煎来吃,全当安心了。
到了史湘云,太医触脉之后却是连声道喜。王熙凤一挑眉,果然听太医说史湘云已有两月的孕息了。
闻言黛玉在一旁却是闪过一丝羡慕之情。
黛玉本有不足之症,这么些年用心调养,倒也好了大半,虽体态风流袅娜,到底日子过得舒心,也没有许多伤风悲秋之情,在往日里倒也不碍什么。
只是她年纪不大,姬家和林家都注重养生之道,又因她从前有不足之症,成婚之后并不急着让她要孩子。
只是黛玉终究受了几分林家几代单传的担忧,自己本也身体不大好。姬家虽不强求她什么时候有孕,她却也有几分担忧。唯恐自己和贾敏一般,多年无子。而昔日的姐妹,如迎春、宝钗等都早有好消息,不免心中越发动了念头。如今见湘云比自己年纪小,却也有了孕息,自然羡慕起来。
史湘云不料能听到这样的话,不由一呆,面上红润起来。
王熙凤见众人都呆呆的,忙谢过太医,叫人把湘云扶到一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