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的反应极快, 忙对顺儿道,“还不往各房里报喜去。”说着又对史湘云道,“你倒是进屋里去, 和老太太说起来,老太太一时欢喜,好了也未可知。”
史湘云这才如梦初醒, 脸涨的通红。
黛玉在一旁取笑道,“这样的好事儿, 你怎么还发呆起来。”说着又推了推一旁发呆的宝玉,道,“二哥哥发呆做什么?还不负责云丫头去老太太跟前报喜。”
宝玉却还是浑浑噩噩的,黛玉与王熙凤、湘云对视一眼, 知道他的痴病又犯了。黛玉正待再说话, 王熙凤却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说话,
黛玉见状,也不再说话,这时候贾母房里的琥珀笑容满面的迎了宝玉和史湘云去里屋, 王熙凤道, “你来了,总不能叫你在这儿吹风, 走,去我那里, 我好生招待招待你。”
说着王熙凤和玻璃打了个招呼, 便带着黛玉往梨香院去。
黛玉看出王熙凤有话要说,倒也一路无言,到了梨香院, 进了里屋,丫鬟们奉了茶上来,黛玉这才低声同王熙凤道,“我好些日子没来了,也没见过宝玉,怎的成婚后还是这样呆呆的,倒是云丫头,瞧着憔悴得紧,可像是糟了大罪了。”
黛玉和湘云在出身之上颇有些同病相怜。这一世虽说林如海尚在,黛玉没到从前那“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程度,但许是天性使然,少不得也有一二伤风悲秋的时候了。湘云虽有些小别扭,在这上头倒是比她看得开一些,黛玉每每见她,都能有所安慰些。闺阁之时前途未卜,又无父母照拂,湘云尚且活得神采飞扬,婚后如此憔悴,实在叫人看了唏嘘。偏宝玉又不似从前那般对女儿家有十足的关切之意,实在叫黛玉瞧了意外。
王熙凤道,“今日若是旁人,只怕他还不一定这么着,偏偏又是你,若是你再多说两句,又不知他要犯什么痴儿了,到时候闹得云丫头又醋起来,没得多许多事端来,你也沾的一身骚。”
黛玉面露不解,王熙凤讶异道,“原来你竟然真的不知道?我从前怕影响你在姬家不好,不敢说,只以为你心里是知道的。”
黛玉愣了愣,方才明白过来,面上却无什么喜色,道,“他对姐姐妹妹们素来都好,我也没意识到我有什么特殊的,莫不是因为我?难怪从前云丫头和袭人言语之间总有几分奇怪。”
王熙凤道,“你可别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带上你了,没得自己不自在。”
黛玉闻言有几分气恼,道,“我又何时有什么不妥之处,若非现在老太太病着,我也不怎么过来。他们自己有鬼,偏要带上我。又不是小时候了,怎的还没长大似的。我原不爱说那些话,宝玉这么些年,虽说大家都说他说的是痴话儿。我倒是明白他的心比有些个儿人好些。只是总闹出事端来,大家遭罪。早年我也劝他改过,这么些年,没什么变也就罢了,倒是累得云丫头操心成这样。有了好消息也不见得欢喜。”
王熙凤道,“宝玉都这么些年了,要想改也难了。他倒是有心照顾人,只是他自己都是个五体不勤的。又碍不过二太太他们,可不就闹成现在这样了。自小被娇惯坏了,也没个担当。如今在国子监里混着也罢了,日后还不知怎么着。”
黛玉一叹,道,“只可惜了云丫头。”
王熙凤道,“到底也是她自己愿意。云丫头过得不好,也不全是宝玉不管事的缘故,史家这个样子,没了娘家依靠的女儿家,总归是受罪的。”说着王熙凤幽幽一叹。
黛玉想起王家消沉得更彻底,不免安慰道,“嫂子还有茂哥儿他们,好歹能安慰一些。说起来我们这边倒是有信,说是茂哥儿现下学识越发好了,过两年下场,兴许能中也未可知。”
王熙凤闻言面上露出笑来,道,“我也不求他如何大富大贵,能自己吃口饭就行。他跟着季家的人,我倒不是很担心。反而是茁哥儿,小小年纪就在书院里住着,便是有二妹妹照拂着,我也放心不下,终究是太小了些。”
黛玉道,“那里都是大儒,规矩也重,虽说没什么玩乐的机会,轻易也不能学坏了去。嫂子放心就是了。”
王熙凤道,“咱们家一日不被点着,我一日放不下心。如今瞧着我们体面着,殊不知哪一日只怕就要坏事。”
这段日子四王八公里大多都受了牵连,便是还未牵连的人家亦是人人自危。贾家的亲友下狱流放的有好些。王熙凤心知如今贾家的境况,不至于沦落到抄家流放的地步,但也不认为皇帝会叫贾家还过这么舒坦的日子。如今不过是赞贾家识时务罢了。贾家自元春封妃之日起,便少不得一个被清算的下场,全看是轻是重罢了。
王熙凤揉了揉眉间,不待黛玉安慰,便道,“我倒是希望早点撕掳完,到时候大家谁也别看不上谁,没得现在这样互相自以为是着,实在没趣。”
黛玉意外道,“嫂子都打点好了?”
王熙凤道,“其他人我不知道,我手里的都打点的差不离了。”
黛玉想了想,道,“如今老太太还在,只怕难。这一次可谓朝野震动,户部去抄家的人都配不过来。便是清那几家的账都有些时候呢。”
林如海是户部尚书,对这些事儿自然门清儿。
黛玉道,“圣上还派了宫中的公公,虽不插手抄家轻点,却盯着各家的门户。”
王熙凤一听便知是防着各家临了转移家产的人,不免冷笑道,“这就是我说为什么咱家躲不过,还不如早日被查。早年甄家出事的时候二太太就收过甄家几个箱笼。史家抄之前也是送了几个来,没经过我手里,但是史家的人是空手走的,只怕就在二房那里。”
黛玉蹙眉道,“收受犯官的家产,这可是重罪……”
王熙凤道,“我清过公中的账目,库里和账上自从前儿还了亏空,是半点都没了。我的嫁妆银子都做了祭田,横竖没有到我的手里。王家出事出得急,王仁自己都还嫌不够,他也没那个脑子算计这些。王家的倒是没送过,只是我娘去世后,她的嫁妆梯己朝廷倒是返了些回来,那时候王仁已经流放了,我也没留多少,有些拿去给我妹子补贴家用。”
黛玉道,“嫂子倒像是知道迟早有这一日似的。”
王熙凤道,“史家算计的那样干净,尚且躲不了一个流放的下场,我也不过是提前做准备罢了。若不是为了孩子们,死也就死了。”说着王熙凤调笑道,“到时候还请姬奶奶照拂一二了。”
黛玉道,“这是什么话儿,嫂子没做过亏心事儿,行的正立得直,自然有公允的下场,嫂子这心眼儿多得和筛子似的,哪里还需要我照拂了。”
王熙凤道,“我也就做到如此了,旁的,也只看老太太能撑多久了。”
黛玉闻言一叹,也不再言语。
湘云有孕,在如今气氛不好的贾家里算是个难得的好消息。大房对此无可无不可,贾政见贾兰出息,倒也不是十分在意。王夫人虽不喜湘云,有了添丁之喜,倒也有了几分笑模样。宝玉却是浑浑噩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为高兴的莫过于贾母和袭人。
贾母虽昏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得了这好消息,兴许也是冲了冲,倒是醒的时候比往日里多了些。贾母便常叫宝玉和湘云到自己身边来说话。宝玉本在国子监,只是到底如今以仁孝治天下,贾母又看着不大好,贾政也不敢忤逆贾母的愿望。王夫人惦记着贾母的梯己,知道贾母的梯己大多会留给宝玉,更是巴不得宝玉常在贾母跟前尽孝。如此倒是在国子监给宝玉请了假,叫他在贾母跟前尽孝。
湘云当日查出来有孕,虽前些日子亏空了些,到底她底子健壮,有心休养之下倒也好了许多,面色上养得还算红润。如今孩子还未生下,便是生下,贾家也不是没有李纨、贾兰母子俩如透明人的先例,她的依靠如今只剩一个贾母,倒也越发伺候得殷勤了。王熙凤知道在贾母心中,十个百个别的人也没宝玉重要,倒也不与他们争。只把管家之事又接了过来,将面儿上的事儿做足。
待得湘云坐稳了胎,过了三月里,才把消息放了出去,与此同时宝玉房里却是又开脸了一个丫头,王熙凤听闻,皱了皱眉,问道,“是谁?翠缕还是麝月?”
顺儿道,“都不是,是碧痕呢,说起来,麝月和翠缕都要出去了。”
王熙凤挑眉道,“碧痕?罢了,是她也不奇怪。只是怎么麝月和翠缕要出去了?”
顺儿道,“麝月是第二个袭人,有袭人在,又有她什么事儿。如今年纪也快到了,她妈便来求恩典了。翠缕却是自己求的,宝二奶奶也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