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寄夏:?“我以为你会说他说得很有道理,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呵呵。”池寄夏看天花板,“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一重重的枷锁压下来。不孝的,不恭的,不友善的。有没有一个时刻,让你觉得变身成受其他人期待的那个木偶会更好?“而你,是来做什么的呢。”池寄夏看他,“你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得更清晰吧。”“别装了,曾出现在我的梦里的易晚。”快来告诉我,应该在我的生活里版演谁,去做什么样的事吧。让我再把我的人生……依赖到某个人的意见之上。易晚蹲了下来。他看着池寄夏,眼睛如黑山白水。这双眼睛让池寄夏想起了小时候的冬天。那时的冬天他仿佛没有系统,也没有哥哥。冬天很冷,他的腿很痛。他的腿很痛……他被背在谁的身上?谁的身上?“池寄夏。我来告诉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要进房间也可以,不想进房间也可以。你想要原谅你的母亲也可以,你不想原谅她,想离开也可以。”“你想要想起池序也可以,不想想起池序也可以。没有人规定,你必须要想起他,你必须要背负一个人的沉重人生哪怕这个人是你自己。”就像现在。“你想要听我的意见也可以,不想要听我的意见也可以。你想要扮演某个人,不扮演某个人,都可以。你的意见不需要足够优秀来被人尊重。没有任何人尊重你的意见也可以。你可以不积极,可以不快乐,可以不做一个主角。可以不遵循任何系统的意见。”“你想要成为谁都可以。”他好像想起来了。不是夏天,而是冬天。他和妈妈一起,推着箱子离开徐家。净身出户。天很冷,风很大。女人穿着黑色羽绒服,背对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女人很伤心。他说:“妈妈。我腿累。”他又说:“妈妈。我腿累。”女人停了下来。“……上来吧。”她说。妈妈有很好听的嗓子,他靠在妈妈的背上,不知道妈妈的脚步比方才还慢。过街时,他看见妈妈盯着一张公交站上的海报,在发呆。他依稀记得妈妈常看着一部电影的封面发呆。父亲曾嘲笑说:“别看了,反正你那时摔断了腿,演不了。就算你演了,你以为你能像她一样拿影后?”那张海报里的女人和电影封面上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雪很冷。他只能把脸颊贴到妈妈的耳边,才能小声地说:“妈妈。”“嗯。”“我以后也会成为影后的。”他说。“男孩子当不了影后的。”他们在等车。“可我要当。”他说。“……”“我要当影后,我要当影后,我要当影后。”他开始耍赖。妈妈怎么能不信任他呢。公交车亮着巨大的闪灯进了站。远处响起了汽笛绵长的声音。在这下着雪,像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冬日里,女人说:“好啊。小夏会成为影后的。”“小夏要什么时候成为影后呢。”他不依不饶地说。女人把他和箱子一起挪上了车。“等夏天到了。”她说。原来是他先说的啊。可她瘸了腿,为什么还要答应背他呢。而且,他记不得那时女人究竟是敷衍。还是真的笑了。不是冬天,而是夏天。星期日下午,拥堵的车道。迟迟没有挤进车流的救护车。绝望地抱着他奔跑的女人。“只要小夏能好起来,我什么都不要……”不停叫着的系统。好吵啊。系统。他想。我都听不见我妈妈的声音了。为什么把这些事都给忘了呢。为什么记得那么多的属于其他电影的、属于其他人的故事,而把自己的故事忘掉了呢。我不是一个能体察到母亲被扫地出门的悲伤的天才幼儿。我也不是一个能知晓母亲真实心意的天才儿童。我不知道母亲原本已经决定让我快乐就好,却因为父亲一家想要夺回抚养权,为了和他们赌气又开始对我施压。我不知道我的母亲也可以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她处理不好情绪,她经历过几倍于我的绝望,她曾面对希望又被意外抛入谷底,她曾相信爱情又被现实打败。她有错,就如每个人都可以有错一样。我不知道她在我的年纪,也曾是一个天真地盼望着幸福的少女。我也不是小说里那样的,一个可以宽宏大量、原谅这一切、完美处理直到皆大欢喜的青年男人。我们是两个人。我只是池寄夏。……医院,走廊。“我好像哭了诶。”池寄夏说。“是自己为自己哭的,就很好。”易晚说。“……”池寄夏垂下睫毛,“我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很平凡吧,有局限性,但很温柔。”“……”池寄夏低头看通讯录。属于母亲的,从未播出的那个号码。“护士说她每个月都会求人帮她给电话卡充值。真好笑,我明明早就给她充了两万进去,用到这辈子结束也用不完的。”他慢慢地说,像是在声音里走了很长的路,“原来是在等哥哥打电话给她啊?又或者,在等某个语音留言,又可以被听见的那一天。”“可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笨。就好像相信了我父亲的诺言,和他结婚退圈那样。又或者,为了挽回婚姻,明知道父亲在不断出轨,还要生下一个我一样。”“池序活着时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呢。脑子还清醒时为什么不对我也好一点呢。我们池家人都太可笑了,永远在等自己等不到的人……”“……”易晚拨通了刘晨的电话,把手机对向池寄夏。出乎意料,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刘晨没有一点抗拒。他在电话那头,低低地呼吸。好像整个世界仅存的善意都在为这一刻闪烁,都在等待这一刻……向他们打开一个世界一样。“……刘晨。”池寄夏用了一个声线,“我听起来,像池序吗。”刘晨沉默了。他本可以愤怒,本可以挂掉这个电话,就像一开始他面对这个超凡男团时所做的那样。可他没有。那一刻的所有心有灵犀,就像命运一样。“池序有个……他一直不敢提起来,也很少和我说过的弟弟啊。就像他觉得,他已经不配做那个弟弟的哥哥一样。”他用叹息一样的声音说着。“……”“不像,要低一点。”“这样呢。”又换了一个声线。“不像,尾音再浑浊一点。”“这样呢。”……落叶顺着风簌簌地往下飘。易晚看着窗外,薄绛一个人孤寂地坐在阳台上。今年冬天,应该会下好大的雪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