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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千机绝灭

第62章 千机绝灭

小屋里,只剩下了徐涧一人。

他搬来胡凳,坐在炉旁,出神地瞧着药罐。火苗舔吞褐色的罐底,一会功夫,药煎好了。

徐涧等了会儿,也不见张德福回来。担心药汁熬干,又添了些水进去,用温火慢慢熬着。

太监李有全进来时,瞧见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暗自嗤笑了声。

他和徐涧同年进宫,又几乎同时得了总管太监的青眼,有了一番造化。

他进了雪晴宫,伺候虞贵妃;而徐涧则认了张德福为干爹,为宋皇后跑腿效力。

两人本就看彼此不顺眼,服侍的主子又处于对立面。每回见了,都免不了含沙射影,以唇相讥,有时甚至会动起手来。

之前,虞贵妃宠冠后宫,又怀有龙胎,风头无两;李有全与有荣焉。虽不曾滋事,可面对徐涧时,玩挖苦讽刺是少不了的。

徐涧畏其势炽,只能忍下

孰料世事无常,贵妃居然落胎了。此事一出,雪晴宫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李有全也担忧了一阵。不久后,见陛下对贵妃态度依旧,觉得自己属实是杞人忧天。

心头一宽,又想起宋皇后幽禁着,景泰宫的日子想必不好过,起了看戏的念头。索性避过众人,偷偷溜了过来。

他刚进门,便瞥见了对方阴郁的面色。再一看,上面竟浮着五个指头印,轮廓鲜明,还泛着红。

“你脸怎么了”李有全有点牙酸。

谁出的手啊,这力道可够重的!

他心有戚戚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眸中的幸灾乐祸分外明显。

徐涧剜他一眼,没搭话。

李有全也不气馁。他啧啧叹了几句,目光移向了温火慢煨的药罐。

“皇后娘娘的药吗?”他边说,边打算掀盖细看。

“别动!”徐涧厉斥,狠狠拍在李有全的手背上。

李有全被打得有些懵。

回神后,骤然暴怒,和他掐成一团。他一把掀下对方帽子,薅住头发,二人厮打起来。

徐涧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狠挨了几记,火气激涌,开始反击。

猛掐丶狠踹丶揪肉,偷袭丶抱摔丶勒脖……两人你来我往,在不大的空间内四处交战。

争执间,不知是谁的身体撞到了炉子,哐啷啷一声,陶罐一斜,啪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声巨响惊醒了两人。

徐涧心猛跳几下。他瞥了眼横流的药汁,身子软了。

张德福走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炉子看好。他一口应下,不以为意。当时他还嘲笑对方太过谨慎,丁点小事如临大敌。直到此刻……

他笑不出来了。

徐涧头脑一片空白,又急又气,恨恨道“都是你害的。药洒了,咱们可免不了一顿板子。”

李有全皱眉看他,定定神,淡定道,“急什么,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他踢了踢破碎的药罐,有了主意。“你把药渣包好,让医馆的人给你另配一份,咱们重新煎。”他信心满满。

“来得及吗”徐涧面露怀疑。

煎药是个费时间的活儿,没半个时辰好不了。万一张德福中途回来了,他们的计划可就失败了。

李有全嘿嘿两声,拿起桌上放的另一包药,“这不是还有一份吗。”

“药一样吗?”徐涧眉头蹙起。

“……”李有全沈默了一下。撇嘴问他:“缓兵之计罢了。等你的药配好了,咱们见招拆招,把药换回来,不就行了”

他眉头一挑,似是对己的机智颇为得意。又见徐涧仍是心事重重,用力推他一把“快去!”

他高声催促,语气不耐。

徐涧只好应了。

最开始,事情进行地很顺利。

徐涧到了医馆,拿出药渣让医女辨认,很快拿到了一包新药。

李有全这边也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他将方才二人打斗时弄翻的东西归覆原位,又包起碎掉的药罐,悄悄埋在了院中的一棵树下。最后仔仔细细地把角落扫了一遍。

环视四周,他暗自颔首。觉得没什么纰漏。

一刻钟后,两人会面,正要说些什么,院外忽地传来脚步声。

李有全反应极快,他几步出门,猫腰躲在树后。恰巧是那棵他埋了碎渣的树。

张德福果然没发现他,径直往屋内走去。

李有全犹豫片刻,跺跺脚,趁无人注意,索性溜走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徐涧,你自求多福吧。

他冷笑着。青色的身影贴在宫墙跟下,像抹虚幻的影子。

“药煎好了”张德福不辨喜怒。

徐涧“嗯”了声,头埋得很低。

张德福看他一眼,笑了,“还在生气”他白净的面皮上挂着和善的笑。

徐涧头摇得和拨浪鼓,连忙否认。“小的是担心干爷爷。干爷爷您迟迟未归,小的心里不安啊。”

张德福脸上的笑意加深,“殿下生病,我哪能腾开身子,一忙完,就到这会了。”

他本打算看一眼就走,没成想少年症状比前几次重,甚至呕出了血。

他唬了一跳。急忙延请太医,把脉,施针,灌药,挨个上阵,费时一个时辰,才稳住病情。

他怀疑少年是不是吃药的频率太高,所以症状更严重了。

担心之馀,对宋皇后也生出了不满。

太子殿下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哪怕情分不重,把他当成了争宠的工具,也不能做事不计后果啊。再这样下去,后悔的肯定是她。

张德福摇头,心中杂念芜生。

徐涧亦是心事满怀。犹豫半晌,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干爷爷,这是皇后娘娘的安神药吗?”

张德福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没吭声。

徐涧以为他默认了。

眨眨眼,又拿起另一个药包,喃喃道“这两个药好像是同一种。”他凑近仔细端详,似只是单纯地好奇。

张德福本能想要否认,刚张口,又觉得麻烦。他没有必要和他解释。

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

这事烂肚子里,万不能让其他人听到一点风声。

他含混几句,让徐涧误以为两种药都是同一种,后者放心之馀,也没把小插曲说出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

徐涧这样想着。

两人都做了自以为正确的事。

……

陆霁望着众人各怀心思的面容,神情冷峻。

如天幕般在他面前呈现的画面,清晰地再现了当年的过往。

他闭住眼,心神摇动,体内真气四处流窜。

后面的事他大概猜到了。

种种的巧合酿成了最后悲剧性的结果。本应端给虞氏的“千机绝”送到了皇后的宫中,而安神药则让虞氏吞了下去。

两人俱陷入昏睡。

张德福以为虞氏喝下此药,出于私心,并没有为她施治,一心盼她病亡。而宋皇后服下“千机绝”,却无人得知。身边伺候的宫人以为她睡得沈,不作他想。

直至次日事发。

当张德福发现宋皇后没了气息,虞氏却醒转后,浑身颤栗,大喊,“错了,错了!”神情状若癫狂。

赶过来的皇帝震惊莫名。不过一晚,皇后怎会突然暴毙。他既惊且怒,下令彻查。

最终的结果却让所有人不可置信。

没有他们想的惊天阴谋,这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

或者说,它是一场由小小的私心导致的意外。

李有全和徐涧不敢将犯下的错坦然告之,试图遮掩,是起因;张德福出于谨慎,没能否认徐涧的试探,是关键;两人服下药后,他本可以按原计划行动,如此也能发现异常,可惜……

如此种种,使得结果离最初的想法天差地远。直让窥见真相之人不知该叹命运无常,还是感慨人心之艰。

陆霁嘴角扯出抹笑,忽地想起另一种可能。

倘若母后当晚不给自己下药,张德福便不会中途离去,后面的事或许不会发生。如此看来,倒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如此。

他咽下涌至喉中的血腥味,彻底放空情绪,逼迫自己往后看。

真相既已大白,清算便不可避免。

张德福被凌迟处死,李有全折了双腿。而徐涧受的刺激过大,记忆错乱,竟自己拼出个“真相”出来;以为皇后在服了“千机绝”的第三日醒来,却被虞氏和皇帝联手害死。

他逢人便说,惹得不少宫人半信半疑。

皇帝欲要处置他,虞姮却为他求情,终究还是留下了他一条性命。

之后,徐涧便被关在了冷宫里,任其自生自灭。

十年过去,他一直呆在冷宫中,也不知怎的,竟让他寻了机会悄悄逃出,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陆霁面前,将“真相”告诉了他。

事实上,其馀人的结局,也算不得好。

因蓄意出逃,陆玄璟对虞姮疑心大增,将她看得密不透风,毫无自由。雪晴宫上下亦布满了他的眼线,时刻和他报告贵妃的一举一动。

虞姮沦为笼中之鸟,不得片刻喘息。

当时的自己,病愈后发现母后暴毙,经外祖一家的刻意引导,将虞氏和其背后的家族视作敌寇,每回见了,都剑拔弩张,面上多见讥薄之态。

陆霁定定瞧着,双眸猩红,神情凄然。

他自诩谋略过人,却被至亲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自问明察秋毫,却对显而易见的疑点视若无睹;

如斯愚钝!如斯不堪!

他放声大笑,胸中激荡,气息逆流而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眼前也出现了幻觉。

他看见了自己的母后先是微笑地望着他,待他走近,又突然变了脸色,责问他为什么要对虞氏的侄女动心,斥他不孝;张德明皱眉向他靠近,眸中满是斥责;

他们将陆霁围在一起,伸出双手,似要将他拉进去。

陆霁神色怔松,似是放弃了抵抗。

“陆霁!陆霁!”

“快醒醒!快醒醒!”

就当他神识要坠入黑暗时,耳边忽然响起了焦急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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