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你年岁几何?”
刁珣却是不提前事,反而问起了对方的年纪。
“禀县尊,今年十七。”周云缩了缩脖子,畏缩道。
“哼,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油滑,前倨而后恭,无非见风转舵,须知,为人正直,方才是做人坦荡之道,且看你年纪小,本官暂不予追究,今后行事当老实本分,尽忠职守,再有下次,定当不饶,去吧!”
刁珣厉声呵斥,直将心中怒意随着口水喷出,享受了一把领导教训下属的趣味。
“喏!”
周云犹如绝处逢生般,面上陡然间绽放出惊喜之色,随即不转身,就这般屁股朝后退去,直到拐角处不见人影。
“呵……”
刁珣摇了摇头,按照眼下他的威势,此等小小杂吏,撵出县衙是再简单不过,只是,撵出去是一句话的事情,后面是家破人亡或者遭受什么厄运,就很难说了。
都知道得罪了知县,这还能有好,别说这封建社会,知县对于老百姓就是天,就是文明社会,得罪官员,这日子估计也会难熬起来。
这倒罢了,就怕有些好事之徒,猜度自己的心思,刻意加害,那就违了自己的本意,小小惩戒,断不止于此。
那时候出手干预,为时晚也,干脆现在就小惩大戒,左右不过是杯冷茶,也让自己记得当日之冷暖,犯不着这般小心眼。
有黎德魁和王贺年的例子在前,倒也不必要区区小小胥吏,为自己增添这威风。
此刻天色将黑,刁珣不打算耽搁,正欲往外走,却忽然传来动静。
“刁县尊,教化之心,让人敬佩!”
朗声伴着洋溢的拍马屁情绪,从廊角传来。
刁珣定睛一看,借着尚未落下的这缕日光,只见一名中年青衫文士打扮之人,从廊下阴影处走来。
此人约莫四十多岁,唇下胡须斑白,黑色已然不多,身形较为胖硕,在这年头,倒是少见,着一身褐色袍服,脸上堆笑。
刁珣不露神色,但也没有惊慌失措,旋即,见对方在衙署之内,来去自如,颇为自然,短暂思考后,便有了些许猜想。
“敢问可是杨主簿?”
吉水县人口不算多,但知县、主簿、县尉齐全,上任一月有余,只见黎德魁,而本县主簿,却还没见到,说是休了病假,在家里修养。
有宋一朝,官员休沐,乃是常事,病假也是有的,只要经过官署认可的郎中诊断并开出证明就行……
“县尊慧眼如炬,老朽正是杨守春,正欲拜见,却不想听闻县尊在教化衙中杂吏,不便打扰,进退两难,故此在一旁等候。”杨守春淡笑说道,旋即兴致高昂起来。
“这男儿膝下有黄金之言,真是振聋发聩,老朽亦有所得。”
刁珣面色稍楞,马上就反应过来,看来这是自己无意间做了文抄公的活,这句话着实记不得是哪个朝代。
只是对方这连续的马屁拍过来,姿态放得极低,他也不好再绷着脸,故此哈哈一笑道“粗鄙之语,不值一提,却不知,杨主簿这个时辰来寻我,可是有事?”
相较于对黎德魁,刁珣这会儿是一改咄咄逼人的语气,温言以对,活像个谦谦君子,氛围一时间,极为融洽。
“这不是身子痊愈,准备明日回衙门处理公务,刁知县上任已经一月有余,还未曾拜见,略备薄酒,恳请县尊赏脸。”
杨守春说得直白。
“如此......”刁珣抬眼看了下晚霞满天,马上就要天黑,心下想着,倒也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于是答应下来“那就却之不恭了。”
待刁珣换过衣服,出了县衙,街上已经点起灯火,行至不远,来到一座稍显热闹的酒楼前,借着隐隐绰绰的灯火,只见上面写着【小松】。
这名字倒显得有点怪异,只是进进出出的人群,表明这酒楼应当颇受吉水人的喜爱。
大概是瞧出来刁珣面上带着的不解神色,杨守春没有故作神秘,而是出言解释。
“这酒楼的菜色倒也没有特殊之处,只是离县衙比较近,习惯来此罢了。”
刁珣微微颔首,心知这说的大概是谦虚之词,菜色一般,人会这么多,而是耐心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吉水谈不上人杰地灵,大概只有近些年,稍有名声,而小松,却是前朝诗人李中所做诗句提及,大概是机巧者借此揽客。”杨守春微笑道,说罢开始吟诗。
【劚开幽涧藓苔斑,移得孤根植砌前。影小未遮官舍月,翠浓犹带旧山烟】
“此诗提在前朝县衙,说的便是衙署之内移植一株小松之事。”
“原来如此......”
刁珣这才明白过来,有这般典故,只是此事在浩如烟海的历史长河中,着实算不得什么,大概只有当地人才会放在心中,而自己,就像是昔年到处走马观花的游人,随意听上一耳朵罢了,若是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很快就会忘掉。
而且这诗么,他是没有品出特殊的意味,只是岁月流转,不知今日县衙内的哪棵苍松,便是当日移栽而来,稍有感触,照此看来,这小松二字,才带着点韵味,可供琢磨。
“要是说起诗来,杨万里杨学士......”忽的,刁珣想起前几日江公宜所说之事,这杨守春似是本地之人,想来应该有所了解,正好知晓点情况。
却不想这杨主簿含笑间扯出点内幕。
“杨学士正是族叔,眼下归乡隐居,前些日子,也曾拜访,仍有诗词佳作。”
“如此甚好......杨学士的诗独步天下,读之让人心生钦佩。”刁珣骤然闻之,心神荡漾,竟是难以抑制的心生羡慕,强自忍住,才没有干笑以对。
这便是有靠山的滋味......
“县尊,里面请!”杨守春忽然反应过来,抬手请人进去。
两个人自然不会挤在人群间,店家很识相的找了个位置僻静,视野较好的场所,上菜亦是极快。
如此,菜过五味,酒水饮了数杯之后,气氛愈加热烈。
“县尊,之前看你在县衙教化杂吏,此事当真绝妙,之前黎县尉......哎,乌烟瘴气。”杨守春摇了摇头。
刁珣闻言,只是举起酒杯,饮了半杯,不做言语,仿佛这事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最容易拉近关系的方式,就是吐槽对头。
“和那个什么王员外交往过密,却不想对方是个穷凶极恶之徒,真是......”
杨守春面色稍显红晕,口中滔滔不绝。
刁珣虚应几句,心中却觉得有些无聊,只觉得对方要不就是故意博得自己的好感,要不就是和黎德魁有着什么龌龊,但两个男人背后嚼人舌根,当真无趣。
这般,气氛稍冷。
杨守春似有觉察,提起自己的酒杯,说道“七月过半,八月将至,这秋粮眼看就要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