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难以启齿
离开惊隐庄后, 桑家转而将她嫁给了云行宗的玄华仙尊。
他知道这人，原先是凌清清下山历练时带回的一个病弱少年。
他初入门派时经脉俱断，再无修炼的可能, 但凌清清心善，为他寻了许多灵药将他彻底医好, 并请求云颐子将他收入门下。
云颐子起初并不愿意，但最后却因凌清清的执着勉强答应下来。
云颐子不愿意教他，凌清清便亲自带他修炼，最初云行宗经常能看到两人形影不离的身影。
宋惯生也与他打过短短几次照面, 他为人谦和, 在云行宗内亦如凌清清那般受许多长老弟子喜爱。
但宋惯生并不怎么喜欢他。
他总感觉到此人看似面善亲和, 可所有的情绪都不达眼底, 给人一种虚浮之感。
不过这些也只是宋惯生的猜测罢了, 见他多年来安分守己, 与凌清清一般时常下山降妖除魔, 赢得了不少好名声，是以宋惯生也没太过在意。
少年在短短几年内崭露头角, 摇身一变成了仙盟宗师，年纪轻轻便拥有了自己的法号“玄华”。
而与玄华的这一路的仙途坦荡相比, 与之对应的凌清清这些年便没有那么好过了。
——剑圣云颐子暴毙而亡，凌清清被指认弑师罪行，她百口莫辩, 最后不得已离开了云行宗。
从这以后, 不少人跳出来指认凌清清，并给她冠上一道道子虚乌有的罪名, 风言风语一时间在修真传得沸沸扬扬。
玄华仙尊内心沈痛，向凌清清多次劝告无果, 最终不得不下定决心与昔日的同门师姐开战。
此事乍一听，好像是玄华此人秉公任直丶刚正不阿。
凌清清虽杀他师父，但他念及旧情并未直接赶尽杀绝，而是一次次对她进行劝告，可凌清清非但不听，反而倒打一耙，他痛心疾首，不得不选择大义灭亲将其捉拿回门。
宋惯生平日行事虽稍显鲁莽，但并非愚笨之人，很快察觉到玄华做出的不合理举动。
——他既想要感化凌清清，劝她回头，为何又在暗中以云行宗的名义向整个修真发出悬赏追杀令。
云颐子暴毙而亡的消息也是从玄华口中传出，到现在谁也没有见过云颐子的尸身。
这些事让宋惯生不得不开始怀疑起他话中的真实性。
况且玄华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扶摇直上，获得如今的地位，靠的不仅是因为他出类拔萃的修道天赋，以及在修真中以正派形象积累的无数人脉，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一场机遇。
掌管仙盟要务的楚河仙尊突然仙逝，修真各派便提议推举一人来代替楚河担任要务。
推举一事看似简单，却有极大讲究，毕竟修真仙门世家平日经常会有些摩擦，谁也不希望最后被推选出的那个人与自家有“恩怨纠葛”。
他们唇枪舌剑，争辩许久，最终一再考虑决定推选父亲代理此职。
父亲年轻时游历天下，交友甚广，他性子直率，又不喜管理仙盟那些琐碎之事，也从不参与修真各派的纷争。
——是最好的人选。
那时父亲也常与他来信，为推辞不了此事而心烦意乱。
原本这已是铁板钉钉上的事，谁知惊隐庄突遭一群黑衣人埋伏，死伤惨重，紧接着庄内大小事不断，父亲也因此骤然离世。
众人惋惜不已，本欲将推选一事暂缓，可玄华却恰到好处地出现……
男人猝然攥拳，即便此事过去了多年，他心中依旧难以平静下来。
他清楚凌清清的品性，与桑时若一样坚信凌清清绝不可能做出弑师叛门这种事，再加上多年来，他一直待在云行宗也曾察觉到二人关系的微妙变化。
——最初凌清清对他的事一向亲力亲为，可越到后来两人便越发形同陌路，凌清清向来待人宽厚，若无原因绝不会如此。
宋惯生疑心那人的居心，怀疑惊隐庄一案与他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他越是追查，越觉得那人可怕。
当他意识到那人早已在修真布下了盘惊天大局，所有人都在劫难逃，却也为时已晚。
不知是出於何种目的，为了得到那把传闻由龙骨炼化而成的灵剑，玄华亲自登门向桑家提了亲。
桑时若极力反对，但她父亲耐不住这位前途无量的青年能给桑家带来的荣耀，很快答应了下来。
玄华此人自私伪善，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把桑家当作一颗棋子，等到这颗棋子无用之后，随时便可以舍弃。
宋惯生不愿再看到桑家步入惊隐庄的后尘，一心想要阻止这场悲剧。
可一切……都只是徒劳。
那日，他站在云行宗不远的山头上，远远眺望着山门上下飘荡着如朱砂般艳红绸缎，听着敲锣打鼓的声音从山的那一头传到这一头，他的心没由来地被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搅紧。
他大闹云行宗，但寡不敌众，被狼狈驱逐出山门。
宋惯生这才意识到原来过往那些“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虚衔，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根本无足轻重。
——他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阻止这一切。
偶然，他翻到父亲书房内一本关於记载惊隐庄先祖事迹的卷册。
上面详细记叙了当年先祖是如何获得雷力，将初立时根基不稳的惊隐庄救回，又是控制这股蛮横的力量，将其作为惊隐庄绝学“雷法”。
只可惜“雷法”因难度太大，稍有不慎便能让人筋脉受损，是以无人敢尝试。
再加上先祖传下的那一套剑法便能让惊隐庄在修真立足，所以“雷法”逐渐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雷法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这一世的宋惯生很幸运，他寻到东海流波山后，便遇上了前世被困於此地的自己。
宋惯生的前世便是因为夔牛而死，他与夔牛朝夕相处百年，早已了解了它的脾性。
两世魂魄相融一体，宋惯生在流波山待了整整三个月，这才勉强将夔牛重伤，获得了部分雷力。
他欣喜若狂，立马离开了东海，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桑家灭族，桑时若积郁成疾，最终病逝的消息。
开什么……玩笑……
若论资排辈，桑时若最厌恶的莫过於桑家人，又怎会因为这些人的死而郁郁寡欢。
愤怒的宋惯生寻到了玄华，却被他手下的一群傀儡围剿追杀，他也在这一过程中发现雷力竟能化解这种控制他们的傀儡丝线。
只是，如今他的力量依旧无法与之暗中潜伏数以万计的傀儡大军对抗。
他必须获得完整的雷力。
宋惯生再次返回东海流波山，九死一生才得以击杀夔牛。
可惜……
这次，他没死在夔牛蹄下，而是死在了雷力的传承之中。
因受玄华的暗算，宋惯生肉身受损，终难以承受可怖的雷霆之力。
在获得完整雷力的同时，他的肉身也毁於一旦，所有的力量被禁锢在灵魂之中。
失去身体的宋惯生不得走出流波山半步，只能长久地在此等待。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人间百年轮转，等待下一个自己再度进入流波山。
但他那时没有等来下一个自己，而是等来了一个面带疲色丶神情有些恍惚的红衣少年。
他拥有着与玄华相同的面容，甚至相同的名字。
但两人确确实实并非同一人。
他说，他名为苏霖，被困於万神殿多年，而外边那个玄华仙尊，是顶替他样貌之人。
他说，那人被凌清清杀死了，但他的魂魄还未灭，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他说，凌清清为杀那人，最后坠崖身亡，他还没来得及见她一面。
他说，那人不达目的势必不会罢休，所以他要赶在他之前回溯到过去……
他游历人间，最终寻到此处。
流波山不受人间法则束缚，或许能够让他更好地施展回溯之术。
当宋惯生了解到少年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同样是造“玄华”所害后，便央求少年带上自己，将自己的意识送到轮转那一世的躯体内。
或许是担心回溯的反噬不可控制，少年害怕自己的记忆会如同蔺不烬那次主导回溯时那样缺失，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少年将自己的最后筹码交予宋惯生，与其约定若是自己没能如约出现在某处，便将它打开。
苏霖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
此次回溯，他作为代价与天道交换的，便是他最重要的关於前世的所有记忆。
当人间的时间再一次回溯，宋惯生跟随而来的魂魄便一直作为分离的意识潜伏於这一世的自己身上。
他沈寂多年，直到少年并未如约出现，他打开了少年前世交给他的筹码，并寻到了失去记忆的少年。
为将其唤醒，他这缕残魂也险些魂飞魄散。
原本，完成苏霖交给他的一切后，他本打算将前世的记忆与雷力直接交予这一世的自己。
但他也有了片刻的犹豫。
虽然他极少出现控制身躯，但他的意识却一直暗藏在体内。
宋惯生所见的一切，他都能看到。
他看着过去的自己与桑时若互相讥讽，看着过去的自己与桑时若针锋相对，吵吵闹闹，他开始怀疑若是自己将两世记忆强加给他是否正确。
如今的少年还太过年轻自负。
无论是前两世他对桑时若难以启齿的微妙感情，还是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他恐怕都未做好接纳它们的准备。
是以，他逐渐放下了这个念头。
但今时不同往日。
销声匿迹许久的蔺不烬又开始蠢蠢欲动，是以他想让这一世的自己继承雷力，但与此同时所有的记忆也要一并与其融合一体。
他之所以会将两人引来此地，便是想借助前世的躯壳向二人解释这段过去，并且询问宋惯生他自己的想法与意愿。
这具魂体已经撑不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