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画像

第3章 画像

莺鸟婉转的啼鸣掠过深林,树梢悬挂的双鱼铃拨动清风。

青石路上铺满的碎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凌清清一行人马匆匆赶回了云行宗。

云行宗共有一山十二峰,“一山”所指九华山,位於云行宗正中,是主殿所在,也是外门弟子生活起居之处;“十二峰”则是由诸位内门长老兼任峰主带领弟子修炼之地。

迷蒙山雾被层层拨开,行到九华山山脚,凌清清遣散队伍,随后便朝山巅的宫殿走去。

卯时三刻,九华殿中一片岑寂。

今日留下值守的正是武相峰的峰主武昭。

凌清清进去时,武长老正掀袍跨坐於台阶擦着手中的红缨枪。

武相峰是云行宗内唯一一个不修仙道,只教授凡间武学的地方,武长老也是十二峰中唯一一位女长老。

武昭是个长相格外英气的女人,身材高挑,向来只着男装,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几分豪迈之气。只是脾气暴躁直率了些,许多弟子都惧她。

“武长老——”

凌清清欠了欠身,例行向她禀报此次历练经过,选择性地跳过了苏霖。

“三件秘宝丶十颗上品灵石,三人筑基,其馀六人隐有突破迹象。”武长老提笔记下他们这次历练所得,凌厉的眉眼稍有缓和,“若非此次你带领这些弟子外出历练,他们在外门怕是半辈子都很难有所突破。”

凌清清摇头:“能有突破是他们自己的功劳。”

“可对於这些普通弟子来说却是他们改变命数的唯一机会。”武长老待人严苛,而对於凌清清却丝毫不掩饰她的赞许,“这个机会是你为他们争来的。”

凌清清不善於应付这类话题,好在对方并未在这上面继续下去,转而向她问起了历练中的几个细节。

她一一答下,又将骨蝶妖一事再次做了详细汇报。

城内碟妖虽灭,可凌清清左右觉得还是有些蹊跷。

武长老对这件事也格外上心:“此事我会和宗主还有其馀几位长老留意,你先行回去。”

话落,似乎又想起什么不痛快的事,她哼了一声,强压着脾气又叫住了凌清清:“你师父见识广,若是得空回去后问问他怎么看这些蝶妖。”

云颐子那酒囊废物终年不离青云峰半步,要寻他只能亲自登门拜访,可他整日不是喝酒就是在睡觉,每回让人碰一鼻子的灰,思来想去还是让他徒弟去问比较妥当。

“是。”凌清清对自家师父的德行自然一清二楚,也明白武长老的用意,点头应下。

等到凌清清离开九华殿时已经过了辰时。

天山楼的晨钟已经敲响,自九重高台往下看,轻而易举就将整片九华山的景象收进眼底。

各峰每月一次为外门弟子开设的堂课马上就要过了时辰,云行宗上下穿梭着清一色弟子校服的匆忙身影,御剑丶御器丶符阵传送……甚者为了赶时间四五名弟子偷偷共骑一头灵鹤。

可很快就被巡山长老一声暴喝吼了下来。

时隔多年,当她的目光从荒芜颓败的废墟回望并停留在这片静好的时光,心中不禁泛起涟漪。望着弟子嬉笑打闹的模样,凌清清的嘴角也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可很快她的心又沈了下去,神色覆杂。

两天前她依靠追踪符顺利找到了骨蝶妖巢穴并将之捣毁,收拾完残局后正准备离开,可苏霖那狗男人却厚着脸皮拽着她死活不肯撒手,撒泼打滚硬是要和她回云行宗。

前世所有的变故都因她将苏霖带回云行宗而起,凌清清自然不可能同意,毫不留情地就将人敲晕了。

正当她准备将苏霖扔在荒郊野外自生自灭时,宁苑那边的弟子们恰好跟着她留下的记号追上来了。

凌清清作罢,只能将人拎回桐州城,再带着一行人离开。

而离开前她特地留了些东西。

若苏霖识相的话,应该不会再来纠缠了。

薄雾消散,清晨的金色光辉透过层层枝叶投进她的眸底,思及於此,凌清清的心情一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她分得清这是两辈子的事,也明白那些道理,若苏霖真的不再出现,他们的恩怨也算就此揭过了,只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他——

果然,还是有些不爽。

她擡头望了望天,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衣裙轻曳,身形渐隐山林。

有点后悔。

早知如此,那一脚应该踹狠一些的……

[系统:

距离云行宗招生大会还有三日,请任务者合理安排时间,不要错过机会。]

此时,那位“应该不会再来纠缠的狗男人”苏霖,正拄着根破拐杖一瘸一拐往云行宗赶。

“你就不能弄个什么灵器法器送我过去?”

“这样走还没到云行宗我就累死了。”

他一路上和系统讨价还价,时不时还要吵上两句,嘴巴一张一闭竟然没半点得闲的功夫。

苏霖忿忿,凌清清走时不带他也就算了,竟然直接将他丢在了一个破庙,不仅如此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下了杀阵。

这些阵法的攻击性其实并不强,可要走出来还是得吃不少苦头。

苏霖悔得肠子都青了,说好他只需要装受伤,安心平躺等着女主将他领回去就行。可他毫发无损地跑去走剧情,反倒快被凌清清整个半死。

不但剧情开局跑偏,顺带喜提-1050的好感度。

苏霖打心底觉得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攻略下凌清清那个可怕女人的。

可系统却一直怂恿他再接再厉通过招生大会进入云行宗。

就这样,在系统半哄半骗之下,苏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桐州城距离云行宗上百里,其中又多是山路,一路走下来,并不好受。

原以为这样生活已经够艰辛了,可百里之外的凌大小姐竟无法控制地在心中念起了他。

所以——

[系统:

当前女主好感度—50。]

苏霖:“?”

三日后。

满枝海棠压下,花瓣轻坠落地,本该是宁静安详。

此时九华山山脚下却传来久违的喧闹声响。

少女端坐於案前,一缕清风钻进窗缝拂面而来,带起她额间碎发。凌清清合上手中的经卷,置放一旁,擡头看向窗外。

她自认为离开桐州城前已经给足了苏霖教训,若是正常人也该知难而退了。可眼看宗门招生大会将至,她左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毕竟……

少女眉头轻蹙,回想起桐州城时那人的一举一动。

与前世行径判若两人,而且怎么看也不像个……正常人。

云行宗的招生大会一般都是通过山脚报名点的灵根测试作为初次筛选,凡是参会之人必定通过那里。

谨慎一些总归是好的,想到这,凌清清起身向朝屋外走去。

云行宗特地给所有弟子放了两日小假,九华山上也比平日要热闹不少。云行宗正式的招生大会五年一办,无数人汇聚到此,意图求得仙缘。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那么幸运,就算有机会进入宗门,一生可能也跨不过第一道坎。除却被选中的极少数弟子,大多数人只能从外门弟子做起,再通过每年弟子大比进入内门或是被长老看中收为亲传。

可就算如此,他们依旧趋之若鹜。

云行宗外门三千,内门两百馀,而亲传弟子不过二十,而凌清清就是这为数不多的亲传弟子中的其中一个,也是名头最盛的那个。

——她是剑圣云颐子唯一的弟子,又在十三岁那年破例被宗主认为义女。

内门弟子中多数家世显赫,今日成就也离不开最初家族的培养,穷困人家出生的孩子难以相比。可凌清清不同,纵观大陆,并未听说过有姓凌的富贵人家。修真中也时常有人传言说她当初是被云颐长老捡回来的孩子,初入云行宗时也只是个废灵根。

但这话并没有人真的相信。

凌清清天赋异禀,是他们有目共睹的事实。

她十三岁那年单枪匹马闯入魔族血域,捣毁主城;更是在半年前的青云会上夺得魁首,跻身入修真万年历的百强。

修真万年历自鸿蒙算起,要知道那排名中多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并未将自己与普通人分割出一道鸿沟。

因为资源不足,外门弟子无法像内门亲传弟子那般由师长领队外出历练,而凌清清却考虑到了他们。

是以宗门中许多人都愿意与她亲近,一路下来不少人与她打招呼。

她微微颔首回应,眼看这群师弟师妹们就要拥簇上来,凌清清脚下生风,飞快地朝大会报道处掠去。

山脚核验身份的弟子瞧清来人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凌丶凌师姐?”

平日宗门中大小事务皆由内务堂长老和弟子操办,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每日除了修炼以及外出历练很少会出现在九华山下。

今日这是……?

凌清清从袖下抽出一张墨迹未干的画像:“劳烦若是遇见这人,不要放他进来。”

核验弟子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出於对凌清清的信任也没多问,直接就收下了。

凌清清特地又在山脚附近转了一圈,直至弟子大会的核对工作将要结束,她确认苏霖确实没有出现后这才扭身离去。

“马上就要过了时辰,怎么现在才来。”报名的摊位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一位负责弟子语气中略有不满,连着声音也提了几分,他们才将东西收拾进去。

凌清清迟疑片刻,脚下一顿,目光穿过人群朝朝声音方向望去。

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落下,苏霖呼吸一滞,脊背生出凉意,握紧报名纸悬在半空的手也不知该安放何处。

核验弟子催促他:“你楞着做什么?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吧嗒——”

苏霖隐隐听见凌清清似乎朝这边跨了一步。他的心跳极快,僵着的脸险些绷不住,就在他思虑着主动承认会不会死得更体面时。

少女轻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似是安抚。

“还有一刻才是最后期限,不用紧张的。”

说完她又向另一处道:“小七等会你来带他去测灵根。”

“是,师姐。”那位名为小七的弟子钻了人群,出声应下。

凌清清这是将他当做初入修真仙地紧张得难以自控的凡人了?

他心下一松,忙不叠点头,却依旧不敢回头看。

所幸,凌清清并没亲自打算过来,交代好后转身就离开了。

直到确认她走远后,苏霖如释重负,捂着胸口,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太可怕了……

就在二人视线对上的那瞬间,苏霖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了。

他压根就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到云行宗山脚,后脚就能撞上凌清清,也要跟没有任何应对措施。

凌清清没认出他,纯属运气好。

其实……也不能算好。

这事还要从他半日前不小心捅了蜂窝,被蜇成一个三百斤的胖子说起——

凤凰一族喜栖梧桐。

可自入人间后,苏霖便一直在人间城池中逗留,梧桐极为少见,而其中多数都被栽种在庭院里,他自认为还是有些脸面,至多只是隔着堵墙解解眼馋。

而此次赶赴云行宗的途中正好被他遇上了一棵上百年的野梧桐。

苏霖坚持认为上树之举完全出自凤的本能,不小心碰到蜂窝完全也只意外。

“你这表上怎么没写籍贯?”

苏霖捂着红肿的腮帮,感受这猛烈的刺痛,他艰难地想吐出两个不太清晰的声音:“桐……州……”

核验弟子也因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擡头多看了两眼,他的语气尽量委婉,挠了挠头:“桐州城不算富裕,这位兄台能养出这副体态,也……实在罕见……”

“……”眼皮耷下几乎快遮住他的视线,苏霖是个话痨,恨不得拽着人的领子给他好好解释,可偏生嘴唇肿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苏霖已是报名的最后一人,但对方还是例行公事地掏出凌清清给的画像核对,确认实在找不出什么相似点后,这才将木牌给他,让他跟上一旁的弟子小七测验灵根。

苏霖忙不叠点头应下,在催促声中缓慢的挪动步子,微微侧面伸着脑袋去瞧桌上的画像。

他知道留下画像的除了凌清清不会有别人,可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好奇,他与凌清清不过才打了几次照面,而且次次都是在晚上,竟然能画得那么像?

可待苏霖仔细再看,却发现还是有些不同。

他习惯高束发,勒抹额,肩颈两侧悬挂的玉扣更是从不离身,而画中之人却是披发於肩,身上没有任何饰物,眉眼间透着淡薄与轻蔑。

五官相仿,可看上去却像是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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