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水鬼
众人商议后决定即刻动身, 不再作停留,皇族周围的州城都下了禁飞令,凌清清等人只得到附近马市挑选马匹。
最初凌清清苏霖是打算买下一辆马车的, 谁知两位互相看不顺眼的大小姐大少爷极度抗拒,说什么也不同意共乘, 两人默契地一人买下两匹马,此事这才作罢。
四人日夜兼程,终於在第二天落日之前赶到了明里洲的渡江码头。
小凤凰猛地勒住缰绳,还不等马儿前蹄落下, 他一骨碌从马背上翻下来, 在草丛里打了两个滚, 生无可恋道:“两位行行好, 后面的路我们还是坐船渡江吧。”
一路上, 桑时若和宋贯生都在暗自较劲, 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似乎根本不知疲倦,哪怕是在青云峰上练剑那会儿, 小凤凰也没吃过这种苦,跑了一天一夜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凌清清的面上也有了些许疲惫, 赞许了苏霖的提议:“渡口船只直通博州,博州是去皇城必经之地,走水路要快上许多。”
桑时若翻身下马:“我没意见。”
宋惯生也点头默许。
见此, 小凤凰终於长舒了一口气。
几人的运气还算不错, 正巧遇上了今日最后一趟前往博州的客船。
小凤凰寻着船舱客房倒头就睡,直到半夜硬生生被饿醒了。
他揉了揉瘪下的肚子, 支棱起身,准备去点灯, 透过窗缝忽然注意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凤凰探头探脑地支开了船舱侧的小窗,只见凌清清只身一人立於船头,面向茫茫江面。
他眨了眨眼,拎上手边的包裹,扭头就要去找凌清清。
哪知一拉开门便见摔入一道人影来。
好在小凤凰反应迅速,闪躲同时又拉了对方一把。
看清来人的模样后——
“宋惯生?”苏霖诧异道。
他大半夜跑来自己门口做什么?
面对小凤凰异样的目光,宋惯生拍平了身上翘起的衣角,抱剑轻咳一声佯装镇定:“我见苏小兄弟房内燃了灯,便想过来向苏小兄弟请教如何……”
“铺床。”
最后两字,几乎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的。
船上水汽重,若是一直这么铺着,床褥很快会有潮气,一般都有人专门将它们叠放安置在一个干燥的仓库内,等到船客有需要时再自行取来。
宋惯生身为惊隐庄少庄主,生活方方面面都有人打理,自己根本是一窍不通。这些小事他不好意思去打扰凌清清,而桑时若也不见得会帮忙,思来想去,他只能来找苏霖。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什么事。”小凤凰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当即同意。
哪知宋惯生又仓促补了一句:“还劳请苏小公子此事不要对外讲,尤其是……桑时若。”
可是……
小凤凰眼睛一眨,满脸无辜。
——桑时若就在你身后呀。
“宋大少爷不是一向光明磊落,原来还些事是不能对我讲的。”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走廊处响起。
“宋兄,等我回来再教你。”小凤凰见状不妙,很识趣地拔腿就跑,连门都来不及关。
宋惯生面色有些尴尬,但依旧不甘示弱:“桑时若你偷偷摸摸跟在我身后到底想干嘛?!”
桑时若神态平静:“船舱就这些地方,从我房间到这不过三五步路到距离,我出来透个风罢了,倒是宋大少爷在苏公子门口驻足许久,做贼心虚吧。”
宋惯生被气得面红耳赤,可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就着她的话加重语气:“谁做贼心虚!”
“宋大少爷之前不是一向伶牙俐嘴,近日究竟是怎么了?”桑时若歪了歪脑袋,步步逼近,“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莫非宋大少爷突然改变主意,喜欢上我了?”
宋惯生下意识后退:“绝对不可能!”
“那最好不过。”桑时若双手抱臂。
看着对方如此轻描淡写的模样,宋惯生一气打不过:“桑时若,你别忘了当初婚约一事皆是因你而起!”
桑时若耸了耸肩,不可否置:“确实是我。”
“那你为何……”
为何又突然反悔了……
时隔多年以后,心神不宁的宋大少爷一人蹲在狭小的船舱客房思考人生时,终於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当初先来招惹他丶让所有长辈误会的分明就是桑时若,他因看清她本性而想要解除婚约,那桑时若究竟是为了什么?
桑时若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宋惯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不知我出生到底如何吗?”
宋惯生没好气道:“桑家的大小姐,这又如何?”
桑时若却笑:“你第一次跟随你父亲来桑家拜访那年,家主还是祖父。我父亲上面有两个哥哥,我们这一房是家中最为落魄的,而我母亲又只是妾。”
宋惯生哑然失声,不由回忆起他第一次遇见桑时若还是冬天,小姑娘衣衫单薄,被冻得双颊发紫,低着脑袋拘束地躲在宴席花苑的假山后面。
在看清桑时若本性后,他一直以为她是故意打扮成那种模样博取同情的。
那次桑时若想要博取同情不假,但她那时处境确实是真。
她还记得,那时候的父亲在一众兄长中最不起眼,经常受人欺辱,他既不敢反抗这些辱没她的人,也不敢对正妻说半句不是,到头来也只会向她出身低微的母亲撒气。
她卯足了劲向上爬,费尽心思让祖父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又在所有家族子弟退缩之际冒着巨大的风险深入雪林捕猎,讨得祖父欢心,一次次设计与惊隐庄产生牵连……
她如愿以偿与宋家的少庄主有了婚约,所处境遇有了极大改变,就连一向不受重视的父亲也逐渐被提拔。
但这一切很快引来了她两位伯父的记恨,短短半年里那些明里暗里的手段,几次甚至险些要了她的命。
是以后来,她又设计将大伯引入杀阵,嫁祸於二伯父,导致一人毙命一人被废了修为,这两脉就被打发到了并州老家。
祖父去世前不得以将家主之位传给了父亲,而她名正言顺成为桑家的大小姐。
这一切都是她费尽心思算计来的,而浑然不知背后究竟的父亲,却以为是命运馈赠。
后来母亲病逝,甚至不得入家谱。父亲为了让她的身份足以与宋惯生相配,以此获得更多筹码,将她划给了正房,对外宣称她为桑家嫡女,她的地位再一次有了改变。
现如今,桑家中只剩下一个正室所出不中用的草包废物,桑时若不可避免地将目光凝落在家主之位上。
可父亲一心只想让她嫁入惊隐庄,以此来巩固桑家的地位。
她终於意识到如今惊隐庄少庄主未婚妻的身份不能再为她带来更多利益,反而成为累赘。她便千方百计想要与惊隐庄解除婚约。
桑时若并未把话道明,可凭着宋惯生的聪慧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宋大少爷无法接受真相:“所以你是利用完我后,又想把我踹了?!!!”
桑时若没有否认:“在你眼中我不是一直如此吗?”
可当年他去桑家时桑时若才几岁?只是那么小的年纪便有这样的城府了吗?
他不敢置信:“你当真从一开始就这么算计的!?”
桑时若摇头。
宋惯生刚想松口气,又听她道:“我那时年纪还小,又是不受重视的庶女,成为少庄主的未婚妻已经是我所认知最高的位置了。”
她微微一笑:“若家中从未让我碰剑学法,从未让我下山,或许我的目光会永远局限在少庄主的后院。”
宋惯生仿佛被凭空掴了几个巴掌一般,脸上火辣辣的疼,可仔细思索这一切所为又好像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听闻宋大少爷平生最恨虚以为蛇之人,可很不幸我就是,若是宋大少爷下半辈子不想和我这个虚伪的女人绑在一起,还是尽快来桑家退婚为妙。”桑时若冲他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宋惯生平生哪里又受过这么大的打击,差点被气疯了。
他语气生硬:“你说的都是真的?!”
桑时若:“你想听真话?”
就在宋惯生以为还有转机时,少女与他贴面而过,双唇凑在他耳边,极是暧昧,可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宋大少爷如今对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所以——”
“不要挡我的路。”
说完她迅速起身退后,又恢覆人畜无害的模样,冲他盈盈一笑。
水天相融,船只平稳地行驶在江面,船下水波飞溅,翻滚涌动。
弯月在乌云间飞快穿行,一道枯涩黯淡的月光倾泻而落。
不得不说,苏霖眼见不对劲迅速逃离的举动是极为明智的,哪怕是他如今站在甲板上,风浪喧嚣依旧抵不住船舷内的掐架声。
他半倚在栏杆上,怀里揣着什么包裹,盯着黑黢黢的江浪,长叹道:“还好跑得快。”
凌清清听闻动静,则大发慈悲给休息下的船客们送去了一道隔音法阵。
她回头盯着小凤凰怀里的包裹:“你带了什么?”
少年献宝似的从包裹里掏出一堆花生蜜饯果子,还有几包糖馒头和烧饼。
凌清清:“……”
明日一早他们便能靠岸了,苏霖这是怕饿死自己吗?
“你什么时候买的?”
小凤凰将包裹摊在凌清清面前示意她挑选,顺手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两颗蜜饯。
“去马市的路上啊,路上可多摊贩了。”他吧咂嘴道。
她倒是没怎么注意。
凌清清摇头:“收起来吧,我不饿。”
小凤凰也不和她客气,说收便要收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水声哗然响起,下一秒,一道水浪翻涌着冲上甲板,正好将苏霖手中的东西淋了个透彻。
“我的蜜饯!”小凤凰哀嚎一声,也不顾擦身上的水渍,骂骂咧咧地探出半个身体朝船底看去。
“哪个混蛋干的?!”
顷刻间,一阵黑雾从江面凝聚,化作一只手骤然拽住了小凤凰的衣领。
?!!
小凤凰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拉扯,脑袋朝下差点就要扎进水里。
所幸凌清清手疾眼快,衔云出鞘陡然刺入黑雾,提起小凤凰的后衣领将他拽了上来。
小凤凰惊魂未定,看着胸前黑乎乎的黏液,正要嚷嚷出声来,被少女一道眼神制止。
腥腐味在甲板上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江面忽而传来一道道诡异的嘶鸣。
凌清清侧耳分辨,倏地睁开双眼,面色肃寒:
“是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