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附身
水鬼只是低阶妖物, 多为无法转生的溺亡者怨气所化。
小凤凰登时松了口气。
可凌清清的面色依旧凝重，她点燃火符，试探着走近栏杆朝下看去, 船体吃水严重，船板已有倾斜之势, 无数水鬼争相往甲板上爬来，而漆黑的江水之下还有密密麻麻一片。
水鬼虽不足为据，但也奈何不了数量众多。
小凤凰迅速往下看了一眼，缩回脑袋：“这少说也有上千只水鬼吧。”
凌清清蹙眉：“远远不止。”
话落, 她飞快翻掌结印, 在船体四周布下结界, 无数水鬼在触及结界的那一瞬惨叫着化为齑粉消散, 可如此依旧抵挡不住前仆后继的水鬼。
船身太过庞大, 以凌清清一人之力极难顾全, 结界薄弱之处依旧不时会有水鬼钻入, 再这么下去整条船迟早会被水鬼拖沈的。
另一头，争吵不休的桑时若丶宋惯生两人似乎也发现了水鬼的存在, 半空中突然爆发出数道刺眼的剑芒！
小凤凰左右张望一番，看着凌清清凝重的神情也在心中衡量出此番境况不容小觑, 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很快少年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一根木棍，“哐啷”给了几只趁机爬上甲板的水鬼几道闷棍，急匆匆地跑去船头找掌舵人询问情况。
水鬼的传闻在民间广为流传, 但几位舵手走了那么多年水路, 还是第一次见到水鬼，纷纷被吓得面露青色。
小凤凰一脚将对几人逼退至角落水鬼踹下了船, 揪着其中一人问：“怎么回事？！”
大汉双腿直打颤，欲哭无泪：“客丶客官, 我丶我也不知。这条水路我走了二十多年，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水鬼，三江汇流本就为了疏通水患而凿，已经有了上百年历史，这些年里也没听说过哪里死过人。”
可这水鬼也不可能凭空出现！
舵手中一位年纪稍长者叹了一声：“石围天坑附近有个落水洞，下面有条暗河直通三江，兴许这些水鬼是从那里漂来的。”
石围天坑？
小凤凰凝眸思忖，正要问下去，突然船体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向一面倾斜。
半夜，巨大的动响很快引起了船舱内众人的注意。
“怎么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船客们裹上外袍，衣冠不整地从隔间里匆匆忙忙跑上甲板，此起彼伏的声音在茫茫风浪中响起。
很快迷茫的人声在看清这些水鬼后化为了一阵阵惊叫。
桑时若单手横斩反杀了一只正欲偷袭的水鬼，出手补上结界薄弱之处，飞身来到凌清清身旁：“只守不攻，水鬼只会越来越多，结界双面阻向，你先放我出去。”
宋惯生在解决完另一头的水鬼后，也匆忙聚到凌清清这边，正巧听到了桑时若的话，神情一时有些覆杂，可一张嘴依旧说不出半句漂亮话来：“外面那么多水鬼，你出结界就是送死。”
桑时若瞪他：“不劳烦宋大少爷费心。”
凌清清思虑片刻，桑时若的话确实在理，虽然有些冒险，但也有一线生机。
“小心为上。”少女揪住时机，朝着结界一处撕裂容下一人通行的裂缝，周遭狂躁的灵力顺江将水鬼撕裂。
对於桑时若单枪匹马离开结界的选择，宋惯生原本还有些担忧，可他想来想去却找不到一个阻止的理由，心中一阵烦躁，见她一脚穿过透明结界，宋大少爷正要说些什么，下一秒就被人直接从结界里拽了出来。
还来不及反应，一众水鬼便朝他蜂拥而来。
“桑时若，你发什么疯？！拉我做什么？！”
白光一闪，桑时若当即从一众水鬼中抽身，劈剑斩下。
“我见宋大少爷一直盯着我，还以为大少爷也与想与我一道出结界杀鬼。”
桑时若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只身一人出结界冒险。
宋惯生被气得头疼，可偏生被水鬼围堵，眼花缭乱，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结界内，小凤凰很快将混乱的船客们汇聚在一起，扯着嗓子将人群中蔓延的惊恐情绪安抚下来，以免人们慌乱逃窜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眼看结界外的水鬼愈来愈少，形式正朝着好的方面扭转。
就在这时——
嘭！
伴随着炸雷般的巨响，船侧突然出现一道数丈高的大浪，整艘船在一瞬间被高高托举，随后飞快坠下。
江浪裹挟着巨大的冲力，猛地拍向凌清清所支撑的结界！
少女面色惨白，她咬紧牙关，鲜血从嘴角溢出，紧绷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着，意图与这滔天巨浪对抗。
小凤凰心里暗道不妙，转身就朝凌清清身旁跑去。
此时，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从凌清清掌心汇流向结界，少女双眉紧锁，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人们环抱一团，惊恐地盯着从头顶结界划过的巨浪，清晰地看到江水之中浸泡着的无数只水鬼，对他们投射出贪婪的目光。
“啪——”
直到巨浪平息，凌清清终於支撑不住，结界应声轰塌，化作无数碎片！
桑时若丶宋惯生二人也被巨大的冲击力重重地拍落！
眼看船上的人群就要被甩出甲板，霎时一道暖金的红光照亮天际，虚空中似乎有一对巨大的金色羽翼将他们笼罩，再一睁眼，所有人又回到了甲板中间，金光化作星星点点散去，一切仿佛只是错觉。
江流湍急，船身却停滞不前。
众人擡头，只见一道数丈高的黑雾腾起，渐化人形，似是披甲将军的模样。
原本吃水严重的船身重新浮起。
只见攀附船身的无数水鬼陡然调转方向朝着这团黑雾而去，随后隐入其中，黑雾的身躯似乎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
剑尖抵着地点，少女一手撑剑，摇摇晃晃站起身。
“凌清清！”安顿好身后的人群，小凤凰掠身赶来，在最后一刻伸手搀住了险些跌倒的凌清清。
此时苏霖的情况也并不算好，他一靠近，凌清清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少年眼睛轻轻一眨：“不是我的。”
凌清清这才收回目光。
哪怕是这种紧急关头，从半空坠下的桑时若与宋惯生还不忘斗嘴，扯皮方才被水鬼偷袭究竟是谁的不是。
可当他们看到注意到眼前的庞然大物时，也不由噤了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桑时若神色不安，下意识看向凌清清。
少女察觉到她的目光：“水鬼王。”
水鬼王是世间罕见，由千万水鬼怨念而生，修为比起化神期修士只强不弱，每次出现定会在世间引起轩然大波。
几人的神情明显凝重起来。
可这东西究竟是从何而来？
察觉到凌清清的疑惑，小凤凰揉了揉鼻尖：“我方才听到舵手中有人说这些水鬼可能是从石围天坑地下河来的。”
石围天坑？
少女凝眸侧目。
“你还记得我们这次前往皇城的任务是什么？”
“查清皇城三万将士与无定门方术士消失一事，怎么了？”
“他们最后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就是在距离石围天坑不过三里的林地，附近不少百姓说从那以后石围天坑经常会出现鬼影。”
“虽然是传言，如今无法取证，但石围天坑下确实有一道地下河流，直通这三江汇口。”从两人相伴出发那一刻起小凤凰就向凌清清要来了任务布告，凌清清一直以为他是觉得好奇心重，拿着玩而已。但小凤凰沿路确实有在认认真真研究和打听。
少女不由攥紧了手中的衔云。
修真记载最近的一次水鬼王祸世，估算出的死者化鬼的人数也不过六千人。
若真如传言那般，三万将士全部化鬼，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汲取了越来越多水鬼的怨念以后，黑雾的形状也愈发清晰，甚至隐隐有了眉眼。
当水鬼王可怖的面容彻底展现在众人眼前，人群中立马爆发出悲戚的哭嚎声，很快人群乱作一团，尖叫与咒骂声不绝於耳。
水鬼王蓦然睁开双眼，擡手劈向船体，巨大的身躯裹挟着一道喷涌的黑浪铺天盖地向众人而来！
电光火石间，轰的一声重响！
凌清清挣脱小凤凰的搀扶，陡然祭出衔云，金光乍现，与黑浪相抵！
桑时若丶宋惯生二人看准了时机，合力向水鬼王发出攻击。
可凌厉的剑气落在它身上似乎只是不痛不痒。
水鬼王振臂一挥，周围瞬间掀起一道旋涡般的庞大气浪！
无处可逃。
狂风大作，凌清清定立原地，双手飞快结印，硬生生扛下气浪。
身体骨骼犹如被碾碎一般剧痛，她啐出一口鲜血，眼看就要被黑气所吞噬。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嘶鸣，金红的光芒凌厉而出，无边气浪瞬间哗散，化作惊天一剑，硬生生斩断了水鬼王的一只手臂！
凌清清站在气旋中心，却没有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她诧异回头，瞳孔猛然紧缩，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的身影。
剧痛几乎已经让小凤凰无法挺直脊背，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身躯微微蜷缩，此时正大口喘息，满头鲜血，身后盘旋着一只半透明的金色凤鸟。
瞧见凌清清朝他看了过来，少年笑得有些勉强，呼吸猛烈颤抖着：“……太丶太久没有用过法天象地，缩水有点严重……”
苏霖虽然在笑，但真实情况并不算好。
方才为拦下差点被甩出的船客，苏霖早已施展了一次法天象地，即便只能召出一对金羽。
法天象地被修真公认为第一神通，对施术者修为丶精神力的要求极高，苏霖如今真身未归位，靠着那点平日攒来经常失灵的灵力修为，两次强行召出法天象地，几乎与自杀无疑。
可小凤凰全然不在意。
凌清清的眼神微动，正要说些什么，水鬼王凶猛的灵力再次攻来！
源源不断的水鬼朝着他们汇聚，尽管受到重创，水鬼王的力量不减反增。
苏霖那半吊子的法天象地没多久就散尽了，而此时凌清清几乎也到了极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无路可退时，数道紫雷刹那间出现在乌云之上，飓风而至，汇成一把几乎鼎立天地的巨剑，随后轰然向水鬼王劈落！
即便只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但凌清清还是很快认出这就是曾经在古籍记载上看到过的惊隐庄绝学——召雷术。
可她分明记得师父说过这种术法的威力太过庞大，几百年前早已失传。
此时桑时若体力不支，直直从半空坠下。
眼看就要被江面的黑雾淹没。
下一秒，宋惯生凌空腾起，伸手接住桑时若，翻身顺势又向水鬼王发出致命一击。
轰隆——！
数条紫雷肆无忌惮地汇集相撞，交错中心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水鬼王庞大的身躯顷刻崩溃瓦解，水鬼们四散而逃，黑雾也很快被席卷的狂风撕裂。
此时再去追击水鬼王并非明智之举，瞧见渐远的黑雾，宋惯生收回目光，抱着桑时若一跃跳上了甲板。
被冤家相救的感觉自然让人浑身不自在，宋惯生刚一落地，桑时若便挣扎着想从他怀里跳出来。
可宋惯生手劲却大吓人，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桑时若擡眸，正要怒斥，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满是欣喜的眸。
“？”宋惯生脑子被驴踢了？
“太好了。”宋惯生眉目舒展，眼里满是欢喜，一张臂就环住了桑时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左眼一滴泪泫然落下。
“终於见到你了。”
桑时若一把推开他，嫌恶地拍了拍衣袖：“宋惯生，你发什么疯？！”
换做平日，桑时若这么开口，宋惯生早就撸起袖子被气叉腰骂骂咧咧。可这次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怒意，反而用委屈又愧疚的眼神望向她：“抱歉，是我太高兴了，吓到你了吗？”
桑时若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拿起自己的剑僵硬地朝后挪动了两步。
凌清清苏霖二人面面相觑，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了。
小凤凰茫然：“那个……宋兄，你没事吧？”
宋惯生笑容依旧灿烂，像是相熟的老友一般寒暄：“我与苏小兄弟也是好久未见，上回承蒙苏小兄弟的帮助了。”
小凤凰不自觉张大嘴，目光呆滞。
他帮什么忙了？那床不是还没教他怎么铺吗？
宋惯生径直忽略旁人怪异的目光，高高兴兴又想往桑时若那去。
桑时若一副见鬼的表情，当即拔剑指向他喉间：“离我远点！”
可宋惯生却将双手别在背后，朝她凑近，笑眯眯地弯身与她平视，似乎完全不受威胁。
眼看那人的脸就要贴上来，桑时若心中一惊，陡然朝他刺去，剑尖却被一道怪异的力量阻隔。
桑时若不信邪，再次朝他劈斩而去，剑锋在即将触及他衣袍的一瞬间突然被打偏了。
她难以置信：“怎么会？”
宋惯生笑着解释：“我身上有你的剑气，它伤不了我。”
“不可能！”桑时若下意识反驳。若非是极度信任之人，剑主不会轻易将剑气赠予他人，签订誓约。
为何她不记得曾经剑气赠予宋惯生过？
袖下的拳头不自觉攥紧，她厉声呵道：“你到底是谁？！”
“宋惯生啊，时若妹妹不记得我了？”
当那四个字从宋惯生那张笑得极其欠扁的脸上说出，桑时若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巴掌。
她心中一阵恶寒，正要再度拔剑。
那人无可奈何道：“我真是宋惯生啊。你看啊，我可记得你七岁时你偷偷跟随桑家子弟到冰原围猎，一人深入荒山捕到了一只雪灵狐，回程途中遇上狼群，险些掉下悬崖……”
“这些事没有别人会知道了。”
桑时若愕然，她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这件事，当年她只身一人深入冰原确实闹出不小动静，但没有人知道她在冰原内到底遇到了什么。
宋惯生他怎么会那么清楚。
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宋惯生赶忙补救：“是前年惊隐庄的春宴上，你醉后不小心说出口的。”
桑时若眼神微暗。
那年春宴上，他们两人确实被迫共坐一席。
可这些话反倒叫桑时若更不明白如今的境况了。
宋大少爷的暴脾气众人皆知，怎么会突然改了性子。
面对桑时若怀疑的目光，宋惯生摸了摸鼻尖，解释道：“我们惊隐庄每隔几代就会出现一体双魂，而我便是一体双魂之人。”
“我凭什么要信你？”
宋惯生突然擡手，只见无数细小的电流在他掌间轻快游走，他的脸上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凭召雷术。”
“召雷术是惊隐庄的绝学，可近百年来却不见一人使用，外界皆传它失传了，其实并不然。它的心法只适合一体双魂之人修炼。”
桑时若半信半疑：“为何我从来没听宋家人说起过此事。”
宋惯生笑得神秘兮兮：“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我与弟弟共用一体，他性子不够安生，脾气也暴烈了一些，身体的掌控权也多由他主导，我很少会出来。”
凌清清闻言，不由压低了眉峰。
这么一来就算他们去找宋家求证也无济於事。
“哇，一体双魂！”小凤凰显然已经相信了，一直好奇地朝宋惯生身上打量，他瘸着腿还想往宋惯生那凑，被凌清清又拽了回来。
这些也只是他一面说辞罢了，虽然看不出任何被夺舍痕迹，但凌清清依旧保持怀疑。
分明就是同一具身体，同一张面孔，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眼前的宋惯生比起从前的张扬丶锋芒外露，更显沈稳。
不知为何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渡轮遭受巨大的冲击早已不堪重负，甲板也隐隐有了碎裂痕迹，渗出江水，将脚踝淹没。
几位舵手第一时间调转破破烂烂的船帆方向，在最后一刻终於迫使船舶就近靠岸。
即便不能相信这个宋惯生，但他确实驱逐了水鬼王救了他们，如今所有人都已是筋疲力尽，顾不上其他，也就默许了他的存在。
“终於靠岸了！”宋惯生伸长了脑袋朝周围张望一番，兴奋回头对着桑时若道。
桑时若冷着脸：“你到底想抓着我到什么时候。”
从一开始，宋惯生便拽着她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撒手，桑时若的剑气伤不了他，楞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整个过程中还不停用“时若妹妹”“小桑桑”“若儿”这种肉麻的称呼砢碜她。
面对冷脸，宋惯生依旧没有一点脾气，笑嘻嘻道：“这么一来，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桑时若不明所以。
话音刚落，便觉肩上一沈，宋惯生径直倒在她身上。
“宋惯生？”
桑时若被他撞得险些站不稳，恨不得立马将他甩开。
“你又想干什么？！”
可却无人回应。
桑时若丝毫不客气，反手就在宋大少爷俊美的睡颜上“啪啪”留了两个巴掌印，以此来确认对方还有没有意识。
“真的昏过去了？”
她正想将人推开，却发现后宋惯生手上抓握的力气却分毫未减。
“可以下来了——”
就在这时，率先下船探路的舵手朝着船上喊了一声。
“晦气！”
没有办法，桑时若只能拖着这个累赘跌跌撞撞地淌水下船。
而凌清清这边的情况，似乎也并不容乐观。
逞强施展法天象地的小凤凰此时正挂上她的脖子扑腾着嗷嗷直叫。
凌清清无比悔恨自己的嘴欠行为。
原本两人相安无事，一切还很正常，谁知她随口问了一句，小凤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演技附身，一个劲开始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