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磋磨
凌清清忍无可忍, 从袖中拔出三道符纸噤了他的声。
苏霖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到了如何破除噤声咒上面去了。
少女将他拉至身后，并简单向舒成之解释了事情缘由。
“苏小兄弟心性单纯，所做之事也并未给我带来为难之处, 凌姑娘也不必怪罪於他。”舒成之素来以君子之风闻名，心中虽还有不小的惊讶, 但很快接受了凌清清的解释，反倒为苏霖开脱起来。
“更何况外界传言确实有夸大，舒某不敢当。”
“论起样貌，苏小兄弟自然是更胜一筹。”
此时的少年也费力地挣脱了噤声咒的束缚, 嘟囔道：“你看吧, 他也承认不如我了……”
凌清清回头扫了他一眼, 让人瞧不出眸底的情绪。下一秒, 衔云剑鞘准确无误地敲砸他脑门上。
小凤凰“哎哟”了一声, 哼哼唧唧捂着脑门背过身去。
凌清清长叹一声, 紧接着对舒成之道：“天色已晚, 我等便不打扰诸位了。”
舒成之眼中划过一丝惊讶，还不等他开口, 凌清清已经带着少年转身离开了。
直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那一瞬，一位背琴的青衫少女出现在舒成之身侧。
“她竟发现我了。”青衫少女顺着他的视线向前方望去, 旋即收回目光望向舒成之道，“她便是那个凌清清，师兄为何不借此探探她的虚实。”
“不用探了。”舒成之负手而立。
青衫少女鼓了鼓腮帮子：“好吧。不过师兄, 方才那人莫名其妙地跑过来这样, 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啊。”
舒成之抿唇笑了笑，即便那处早已不见了二人的背景, 他目光依旧未移开。
他摇头：“反而觉得有些熟悉，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那人的性子也是像苏小兄弟这般张扬跳脱。”
青衫少女与舒成之也算是自幼一起长大, 时不时便能在他口中听闻“故人”二字，耳朵早已起茧子了。
“是是是，又是你那位恩公？”她叹了口气，敷衍地学起了舒成之过去的那些话来，“若无恩公，这世上便无我舒成之，更不会有这把折棠剑。”
“那人到底做了什么让师兄记挂他那么久？”
师兄从未提过自己与那人之间的纠葛，真是让人好奇。
大概是因苏霖的出现，让他回忆起这位故人，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舒成之这次难得没有转移话题，他眼皮轻颤：“我在进入青城山之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舒成之原本出身医药世家，但却对草药没有半点兴趣，他看不进医书，就连最简单的伤药区分也做不到。他自记事开始，记忆中就是父亲的破口大骂，母亲失望的眼神，以及各位长辈的奚落嘲笑。
他是废物，也是医谷的耻辱。
他日日被关在祠堂抄写医书，父亲见他也从来不过问他平日琐事，只知抽问一些草药知识，他一旦答错，便少不了一顿毒打。
就这样不堪忍受的小少年逃出了医谷，中途却被山贼绑了去，他便是因此才遇到恩公的。
“恩公与我一样都是被绑架来的，他说自己就是贪吃了一块枣糕，睁眼便出现在这了。”
恩公与周围死气沈沈的被绑者不同，身上完全没有常人的恐惧与担忧，偶尔还笑嘻嘻地与山贼聊天。
被绑来的人其实有许多，恩公是很久之后才发现他的。
记忆里的恩公那时似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里怎么还有一个小孩儿。”恩公伶牙俐齿，因与那几位看押他们的山贼打好了关系便被允许了很大的自由限度。
山贼押着他们在一处破败道观歇脚时，那人兜着一袋的野果子，正巧从他旁边经过。
少年好奇地蹲下身来：“这几日山贼也没断水断粮，你怎么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年幼的舒成之微微睁开眼，将脑袋扭到了另一侧。
“呀！你怎么不理我。”少年大呼小叫，似乎有点不高兴。
下一秒，少年瞧见他身子下压着的这些天山贼给他们的干粮，恍然大悟道：“你这是要绝食寻死呀！”
舒成之不想理他，谁知少年变戏法似的弄出一个水囊，不等他抗拒直接掰开他的嘴，灌了进去。
“咳丶咳咳！”
年幼的舒成之被呛得剧烈咳嗽了几声，因寻死的念头他本想将水吐出，可身体求生的本能却让他根本无法做到。
少年笑嘻嘻地盯着他：“看来你的身体还是不想死啊。”
他将怀里的野果分给他后，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一个小孩儿一脸苦大仇深丶死气沈沈的模样，从头到脚一身白，你这是上坟路上被人绑了？”
舒成之看了看手中的野果，沈默了一会儿，缓声道：“是殓衣。”
是他给自己准备的。
那人啧啧称奇，顺手又递给他一颗野果：“说说吧，遇到什么难处了，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你帮不了我。”
“你说了我才知道呀。”
“我不想说。”
“但我想听。”
“……”
少年磨人的本领实在高超，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小舒成之只能将自己出现的原因告诉了他。
恩公在得知他所遇之事后，想了一会儿道：“别那么死心眼，万一你天赋在其他方面呢？”
“出身医药世家，若不能辨草药，那就是废物。”
“反正你都跑出来了，换一个环境不就是了。”少年耸了耸肩，然后将最后一个果子塞进嘴里，搭起他的脉来。
过了片刻，他收回手，“嘎嘣”咬了一口果子含糊不清道：“实话和你说，我可是天上来的仙人，现在呢赐你一样天赋，就——”
少年的目光在道观散落一地的杂物上逡巡片刻，而后很是随意地指着一把破木剑道：“剑术。那就剑术吧。”
“未来你会居剑术第一……”少年想了一会儿道，“不不不，应该是第二，因为剑术第一已经是别人的啦。”
舒成之虽是年幼，但因生活环境造成了他早熟的性子。
“你骗小孩呢。”
少年大笑：“你不就是小孩吗？”
“可我从未接触过剑术。”
“以后不就能接触到了。”
“我们还被山贼绑着，日后是生是死还不知道。”
“放心好啦。”少年丢下手中的果核，一副饭饱餐足的满意神情，“我们能逃出去的，到时候我就把你送到最近的门派去，如何？反正你也不想回去，就去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吧。”
“……不信。”
原本以为是对方一句安慰的玩笑话，却不料他竟真将山贼窝中所有人都放跑了，不仅如此少年实现了自己的承诺真的将他送去了最近的青城山。
而那个将死的小废物，竟真的在剑术中寻到了自己的道。
不过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那日恩公并非胡言乱语，而是探了他的灵根才说出那句话的
“师兄，你那位恩公没有留下来吗？”
舒成之收回飘远的思绪，摇了摇头。
“恩公将我带到青城山后不久就离开了，他似乎在找一个人。”
从这以后，恩公便再无消息。
恩公并未留下姓名，再加上已隔十年，他对那张面孔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他也不知到何处打听他的下落。
舒成之垂下眼眸：“也不知他最后有没有找到。”
“找到啦！”
回了客栈之后，小凤凰便一头扎入行李之中，灰头土脸地翻出了一罐甜酱。
“宋惯生那小子说最近口味太咸，我去把这个拿给他。”
自回来以后，苏霖便有些心虚，闹闹腾腾地翻找东西，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意图转移凌清清的注意。
很可惜，凌清清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目的，出声喊住了鬼鬼祟祟想要逃跑的少年。
“站住。”
少年双肩一塌，像是泄了气般。
“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他举起三根手指，异常坚定，“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胡闹了！”
“……”
少女揉了揉眉心：“我不是说这个，你先过来坐下。”
小凤凰扒着门框站了一会，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走了进来。
凌清清将衔云搁置一旁，看向苏霖道：“此事还不算彻底解决。”
小凤凰耷拉着脑袋，神情恹恹：“可我们不是回来了吗？”
凌清清暗自瞥了一眼杯底舒展的茶叶，轻叹道：“我说的是你。”
“你心结未解，此事就不算彻底解决。”
苏霖岔开视线：“有吗？没有。”
“苏霖，人有偶尔会有些情绪再正常不过，有想法说来才能开解。”
“我虽不清楚你的心结是从何而来，但我想弄明白。”
“若一味压在心底，时间久了难免会有隔阂，事情总要解决的。”
对上凌清清的目光，少年顿时有些坐不住，他神情纠结，手上不停拨动着杯盖。
凌清清瞧得出他的内心还在挣扎，并不急於一时，便静心而坐慢慢等待。
良久，苏霖终於开了口：“我丶我只是……”
少年只觉得喉头干哑，双颊滚烫，他用很低的声线道：“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没了用处。”
苏霖自认为是个极度骄傲和自恋的人。
他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凤羽，有处於天界尊贵的身份地位，也有与天地媲美的无尽寿命……
在过去，他时常伴於凌清清身侧，一次次在危机中逃生，他有留下来的理由，因为所有的一切指向她的前世与他有着莫大关系。
他也是被需要的存在。
当凌清清的心结彻底解开后，便将所有的重心放到了她本应所处的位置。
大道三千，她亦有属於她自己的道。
而从前被苏霖忽略的那些修真各派青年才俊也纷纷现身。这些人中，或许有些人会是凌清清的对手，有些人会是凌清清的同道。
修道者，所有一切自然离不开道法。
但苏霖为自己骄傲的一切，在修真界中似乎根本举无轻重。
既然他身处此地，就该受周身环境对他的衡量。
苏霖身上的灵力是作为凤凰神族与之俱来的能力，他无法像寻常修道者与凌清清探讨那些术法，如今这半身的修为，对付一些歪瓜裂枣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若是对上与凌清清旗鼓相当的人，恐怕还有些困难。
若论道法研究与心得，苏霖一窍不通，倒是对各州食谱颇有些研究。
若论家世背景，在凡间他顶多有个云颐子这个便宜师父能拿来冲下门面，若他对外宣称自己是凤凰神族，还是天帝老头义子，是天界皇子，估计直接被人当成疯子。
若论名声威望，他苏霖在天界被供成祖宗，可在修真根本就是查无此人。
但舒成之不仅与凌清清同为剑修，更是年少负盛名，若只论修为两人恐怕也是不相上下，而且听闻这个舒成之对剑法造诣也颇有心得。
修真这些年也时常流传他们二人旗鼓相当，天造地设一对的流言。
而这些话很快被那日四路打听着鸿蒙大会参赛者消息的苏霖给听了去。
少年一向没心没肺，平日里抱着枕头倒头便能睡着，可连续几日翻来覆去地闭不上眼。
和舒成之相比，自己似乎毫无优势，甚至风头盖过了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大概只有自己这副皮囊。
“若丶若是那舒成之长得比我还好看，那我岂不是……”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有些底气不足。
凌清清闻言，摇了摇头，抿唇无奈轻笑：“苏霖，你无需与他人相较，每个人自有精彩之处，你所拥有的，他人未必能及你。”
小凤凰赫然睁大双眼：“我……”
“少年赤诚，至情至性，磋磨不改，最属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