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退婚

第147章 退婚

这些话对苏霖而言极为受用, 即便他也忍不住怀疑凌清清只是在哄自己开心而已,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吃了定心丸的小凤凰一连几天下来都显得格外乖巧,跟着凌清清忙前忙后。

凌清清抽取的那场比试被安排三日之后。

此次比试中, 凡抽中相同签数的五人为一组,而在这五人中, 又会有一人的竹片比其他人多刻上一个“庄家”的字眼。

若坐庄者被淘汰,则其馀人胜,反之则庄家胜。

四人对一人。

无论怎么看,抽中庄家签号的人不占半分优势。

不过, 大会也做了限制。

这场比试之中, 所有人不得使用自己的兵器, 所有兵器应有鸿蒙道准备, 而庄家拥有最先选择权。

凌清清的目光从红绸托盘上的器刃中淡淡扫过, 一物未取, 转而走上了比武台中央。

历来, 抽取庄签能够胜出者并不常见,至多也是拖着对方两三人一起下水罢了。

其馀人见凌清清并未选取兵器, 以为她这是放弃抵抗,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若早早认输,倒是能免受一些皮肉之苦。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围拥而上!

凌清清静立原地, 倏忽擡起眼睑, 只见她手腕一翻,磅礴的灵气瞬间释出!以气聚形竟凭空凝出一把灵剑来。

光影掠逝, 少女动作如电,一剑挥斩, 径直将四人撞出了比武台外!

“……”

小凤凰甚至还没来得及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横幅从袖子里掏出来,凌清清便已经结束了这场比试。

台下众人一片惊哗,只有少年眼泪汪汪,抱着还未打开的横幅,一脸惋惜。

等到这轮赛事全部结束以后,留下来的不过只剩七十馀人了。

下一轮比试中,需要双人搭档对决。

因前两轮赛事之中,已经筛选掉了不少参赛者,剩下的这些人里大多并不相识,更不知对方底细,而搭档的强弱更是他们是否能够通关的关键因素。

鸿蒙道仙使给了他们一日定夺的时间,而凌清清与桑时若是最先上交搭档名单之人。

早在当初,她们便已经说好了。

凌清清做事一贯干脆利落,当要抽取这轮比赛的顺序时,不免有些犹豫起来。

最近她的手气恐怕是差了一些。

小凤凰自告奋勇帮忙抽签,大会对此并无禁制,凌清清挥袖便答应让他去了。

“只要不抽中舒成之与步雪晏,你们二人若是想赢,应当很容易才是。”跟在苏霖身后,陪同抽签的宋大少爷这时突然发话。

应了宋惯生那张乌鸦嘴,小凤凰抽中了境龙坤的步雪晏与天阙阁的京祈二人。

少年一时语塞,他的手还是第一次那么臭。

宋惯生尴尬地看了看几人,目光飘忽:“至少……不是舒成之……”

“……”

对於这两人成为搭档的事,凌清清也颇感意外,还以为他们会选择一位剑修之类的人做搭档。

二人都为琴修,擅长音攻远战。

京祈似乎对凌清清也有些了解,知晓她擅剑,喜欢近身战。

当钟声一敲响,宋祈先发制人,陡然祭出背后古琴,一掌拍落!弹指间杀气腾腾的音律化作锋利的月牙刃向二人横扫而来。

他深知自己与步雪晏同为琴修,在正面迎上剑修的情况下并无优势,但剑修擅长近战,不善远攻,只要抢占先机将她们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外,他们便有机会击败二人。

凌清清确实是剑修,不擅长远攻,尤其是有琴音干扰的情况下,衔云恐怕很难受控制。

只是京祈不知,桑时若手中之剑寸步不离,却是符剑双修。

——符师同样擅长远攻。

刹那间,京祈的攻势已至眼前!

衔云唰然出鞘,映亮了凌清清的眉眼,只见她抢步上前,挥剑横斩!

轰!

剑光逼近,气流狂掀而起!见京祈的琴音将破,步雪晏心头一紧,同样不甘示弱,指下音律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似是弯弓一箭,破空而下!

二人合力,倒是有些棘手。

凌清清收回目光,旋即闪身离开原地。

等她再回头时,方才站立之地已经出现一道深坑。

很快,凌清清不再正面迎击,像是被打乱阵脚般,与桑时若在比武台上闷头乱窜,谁也摸不清她们步伐行径,只知每次恰好躲过京丶步二人的追击。

步雪晏以音律设下结界,让她们无法靠近,而剑气一旦进入结界就会被迅速肢解。是以她们根本无可奈何。

他们只需慢慢消磨她们的体力,等待破绽。

本以为这场比试几乎已有定性,谁料这种情况整整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京祈与步晏雪的音律杀机根本没占到她们衣角分毫。

不仅如此,京祈与步晏雪的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金光符阵!

符阵所及,皆是方才桑时若逃窜的方位。

凌清清这是在为她争取布局的时间。

只可惜等到二人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京祈陡然瞪大眼,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凌清清调转灵剑,剑芒转瞬打入虚空,瞬间没入一道金色旋涡,然后汇成一线消弭无形。

铮——

剑鸣似由远及近,一股强大的剑气越过二人音律重重的干扰阻挡,当空劈斩而下!

砰!

烟尘腾涌,一声巨响之后,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死寂。

直到看台下一位少年欣喜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片静谧!

“赢啦!”

作为此次裁判的鸿蒙道仙使猛然回神,敲响了手中的铜锣:“坤字三十二场,凌清清丶桑时若,胜——!”

宋惯生自认为并非什么稳重内敛之人,也从不畏惧站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可与苏霖相比较,自己还是太过内向。

少年一嗓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宋惯生站在他身后,见到这齐刷刷的目光,恨不得钻入地缝。

可小凤凰却毫不觉得哪里有不妥,若非宋惯生拦着他,只怕少年当成就要开始敲锣打鼓了。

宋祈与步晏雪作为名门之后,一直位於修真各大青年排行榜前列,如今输在她凌清清丶桑时若手中,却令众人惊叹不已。

凌清清在修真算是尚有名气,可这桑时若……似乎只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式微世家之女。

此番取胜,不少仙门望族之辈前来拜访。

凌清清几人住下的客栈几乎要被踏破了门槛。

面对那些恭维的话语,凌清清一律道,她们这次只是占了些运气,但凡对方有一人擅长近攻,又或是她没有选择桑时若作为自己的搭档,要赢也并非易事。

啪!

苏霖一副四肢无力,生不如死的模样“请走”今日最后一位来客,紧接着宋惯生异常暴躁地将门锁一落。

难兄难弟背靠大门,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地。

感受到身后的拍门声,小凤凰崩溃哀嚎:“这些人到底还有完没完!”

一整天他和宋惯生如同门神般守在门口赶人,都快累死了。

他现在是死活也不给他们开门了。

没了那些闹哄哄的来客,屋内瞬间安静了不少。

桑时若若有所思地盯了大门一会,落在一旁的凌清清身上:“他们是脑子进水才会听信你的鬼话。”

“没有我,你一样能破了宋丶步二人的音律,对吗?”

凌清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轻笑道:“凡事总有意外,有你才会有更多把握。”

果然……

“我遇到的琴修尚在少数,也没怎么钻研过如何破他们的音律,倒是在书中瞧见过,若无他法想要突围便只能靠至刚之力。”

至刚之力,这种力量凌清清自己也说不准,万一她没轻没重不小心将比武台给劈了。

她是剑修,很穷的。

没有钱赔。

“……”

桑时若很快也明白了凌清清的心思,“若我不能布下符阵助你穿剑而行,你岂不是还得拆了比武台?”

“在决定与你搭档时我也不知会遇到他们俩,不过是凑巧罢了。”凌清清耸了耸肩,“况且就算遇到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为何?”

凌清清十分坦诚:“因为你比较有钱啊。”

“桑大小姐总不可能把我卖了换钱赔吧。”她风轻云淡道,“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和你搭档都不会亏。”

桑时若:“……”

凌清清这人说话向来只说三分,表面是她在利用自己,但桑时若心里其实清楚,所谓不想赔偿只是借口罢了。

如今踏破门槛欲与二人交好的人不在少数,只要凌清清敢赢,身后就有大批想借赔偿讨好她的人。

反观下来,此次的胜出给她带来了诸多益处。

桑时若知道,但靠自己的能力要在这场对战中胜出丶并被众人知晓姓名难上加难。

她本就无心在鸿蒙大会拿到什么将名字刻上玉碑的资格,充其量不过只是想向桑家证明自己。

能走到此处,她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丶只是她又觉得此次的胜利并非她应得的。

她也是借着凌清清的光环才……

咔丶哒——

高足盘微微倾斜,盘中的几颗蜜饯顺势滚落在桌面。

桑时若楞了楞,这盘蜜饯原本不是被苏霖摆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何时挪到凌清清面前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只见少女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所有蜜饯收入了袖中,暗自瞥了一眼还瘫在门口毫无察觉的苏霖,像是无事发生般坐直了身子。

桑时若眉梢微挑,她好像记得苏霖这几日总叫着牙酸,大概是蜜饯不断的缘故,凌清清曾向他讨过蜜饯,苏霖说什么也不肯。

所以,凌清清这是偷偷替他收起来了?

凌清清自行略过桑时若覆杂的眼神,镇定自若地将话题转了回去。

“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

桑时若闻言,抿唇轻笑:“怎么可……”

凌清清突然道。“你我二人不过是互相成就,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

桑时若轻轻地垂下眼眸。

她自幼时便借他人之力为自己办事,从未顾及过这些,怎么如今随着年岁的增长反倒在意这些事情来了。

倒是越活越不如从前了。

大抵是她妄图与凌清清相较,也想与她一样能够依靠自身的力量在天地间自立吧。

凌清清顺势将袖中用油纸包裹的蜜饯掖了掖,藏回了桌下暗屉,转而看向桑时若道:

“这世间本就无人能够做到独身一人。那些仙门子弟,或多或少会靠着家族或是门派的背景丶积累的人脉资源,一步步往上爬。就算是寒门子弟,若无机缘又如何能入的了仙门,总有支撑他们走到现在的外界力量,哪怕是我……”

凌清清语气稍一停顿:“最初也不过是沾了师父的光罢了。”

若无师父的庇护,她不可能走到今天。

“你只是觉得若依靠了他人的力量,就称不上真正的自立。”

“可暂时借助旁人的力量,并不代表自己永远活在他人羽翼之下,它们的作用就是为了能让你更好地走你自己的路。”

“所以不必挂怀。”

凌清清不动声色将高足盘推回了原本的位置。

“况且,那场比试中你不是做的很好吗?”

“我这也算借了你的光,养精蓄锐了吧?”

接下来的比试中,凌清清一路披荆斩棘,进入了八强的排行榜中,而原本对自己不抱什么希望的桑时若也险胜意外进入八强之列。

这一结果让所有人唏嘘不已,此次鸿蒙大会参赛者七百馀人,仅有两名女子,而她们都跻身至前列。

不少人千里迢迢闻讯而来,便是为了见证这一“奇观”。

八强之后,一直都是个人对战,桑时若第一场便抽到了青城山的舒成之。

此战必败无疑,桑时若心知肚明。

宋惯生原想劝她直接放弃比赛,但桑时若却执意要比。

能与青城山的舒成之交手,这种机会自然不可多得。

宋惯生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不出所料,桑时若没能在舒成之手中撑下十招,很快败下阵来。

不过桑时若似乎又从其中领悟了新的东西,退场后便开始研究起了如何将剑法融入符术之中去。

宋惯生能明显的察觉到,桑时若最近心情似乎不错。

至少骂他的次数有了明显的下降。

净华城,客栈内。

“明日就是最后一场比赛啦!”小凤凰兴致勃勃地宣布道。

察觉到凌清清的心思似乎不在这里,少年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凌清清,你在想什么呀?”

凌清清旋即回神,呼吸一松,摇头道:“只是觉得那个明邬有些奇怪罢了。”

苏霖眨了眨眼,思索片刻这才将名字与之对上号:“就是上场比赛与你交手的那个家夥?确实有些奇怪。”

这个明邬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似乎是名散修。

此人不仅遮掩了自己的样貌,甚至还用术法掩盖了原本的音色。

最初,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可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跻身鸿蒙道大会的四强之列。

后来又不知是谁传出消息说明邬并无门派。即便最后他棋差一招输给了凌清清,但还是有不少仙门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欲图招揽,只可惜都被他拒绝了。

“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罢了。”

可他又是掩盖容貌又是掩盖声音的,哪能看出什么呀?

小凤凰直摇头。这人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在与凌清清交手之前,就连他也未曾注意到这个怪人。

凌清清凝眸:“或许是在城中碰见过吧。”毕竟与他交手时,自己也并未察觉他的灵力中有何异样。

但愿只是她多心了……

与舒成之最后一场比赛还未开始,苏霖便已经打算好了日后的去处。

“听说附近一座城有家酒酿冰酪特别出名,到时候我们去看看如何?”少年拨弄着掌心里的几块碎银,数了数,又从储灵囊中掏出一只小陶猪出来,放在耳边晃了晃。

凌清清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瞧清少年的动作,她有些奇怪:“剩下这些已经足够在净华城中的开支了,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这些小猪苏霖平日里可宝贝得不得了。

“崆峒那些人设了赌局,压你与舒成之最后谁会夺魁。”少年捧着小陶猪往凌清清面前一递,热情介绍,“这是我的小阿五!”

苏霖那几只小猪,凌清清实在分辨不出到底有什么区别,只能默默抿了口茶,然后点了点头。

小凤凰一脸期待:“我打算把它压上。”

“你就不怕你的小猪到时候要不回来了。”

少年眨巴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凌清清瞧:“那会要不回来吗?”

凌清清眸光轻轻一转:“不会的。”

少年眼角一弯:“好!”

桑时若有些受不了这两人,把位置朝一旁挪了挪,硬生生将话题拉了回来。

“你连隔壁城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少年讪笑:“凑巧凑巧。”

说完他拉了一下宋惯生的袖子,“你觉得怎么样。”

宋惯生这几日似乎有些神游在外,直到苏霖又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反应过来。

“苏小兄弟,我可能不去了……我打算今日便回庄中。”

小凤凰一脸疑惑:“为何突然说要回去了?难不成是老庄主来追杀你了?”

“只是家中有些事,还需要我亲自去办。”宋惯生摇头,忽而擡眸望了对面低头擦剑的桑时若。

此次回去他打算正式向父亲提退亲事宜,拿回父亲藏起来的生辰帖。

宋惯生一路快马加鞭,行至无禁飞令的地界时转而御剑向着惊隐庄方向赶去。

仅三日,他便已经赶回了惊隐庄中。

途中,苏霖传音告诉他,在他走后不久云颐子也来了净华城,而且凌清清打败了舒成之,两人打了一天一夜,凌清清虽是险胜,但还是成为了此次鸿蒙大会的魁首。而且最后一场比赛时,勾陈宫的人终於也出现了,还邀请凌清清前往鸿蒙道丰沮山,亲自在玉碑留名,不过凌清清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拒绝了。

“我此次前来不为留名。”

“凌清清,鸿蒙道破例同意让你在玉碑留名已是给你无上的荣光。”

“这个资格是我争取来的,又何谈‘破例’二字?”凌清清直面迎上那人的目光。

“鸿蒙道予你与历代大会魁首平等的礼节,也并未因你是女子身份而轻视,你究竟有何不满意的?!”

“敢问仙使,又是因何予我这些所谓平等的礼遇?”

“自然是凌姑娘不同天下女子,甚至超越同辈男子。”

“这种平等,恕在下承受不住……”

“……”

听苏霖一字一句转述凌清清与鸿蒙道的对话,宋惯生能感觉得到少年语气中无法掩饰的喜悦与骄傲。

当初站在台下的少年隔着人群遥遥望着执剑而立的凌清清时,也是如此,即便没看到他说话的表情,宋惯生也能想得出,少年叉着腰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模样。

那时的他看着苏霖询问他是否倾心於凌清清,少年瞬间面红耳赤,拉着他结结巴巴地问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不瞎……

苏小兄弟的喜欢明目张胆,热烈直白,只怕也只有他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吧。

而凌清清……他回忆起二人平日相处,凌清清相较苏霖要含蓄内敛许多,可那些细节无一不展露着她的偏爱。

这两人确实让人心生羡慕。

羡慕之馀,宋惯生又拐弯抹角询问起苏霖为何他与凌清清就能相处得如此融洽。

少年偷偷告诉他,其实在与凌清清初识时,凌清清还坐在他床头擦剑,警告他远离自己,不要挡了她的路。

类似的这番话,桑时若也曾对他说过。

宋惯生惊讶不已:“那为何如今你们两人……”

小凤凰摇头晃脑得意道:“因为我不挡路呀!我喜欢凌清清,为何要阻她的路。”

他拍拍宋惯生的肩膀,一副老生常谈的架势:“其实桑时若和凌清清她们都是一路人。”

宋惯生猛然惊觉:“谁要关心她是哪一路人了。”

小凤凰了解:“好吧,那你不要听,我就不讲她了。”

“我……”宋惯生欲言又止,最后吞吞吐吐,“你继续说吧。”

少年会心一笑:“你与桑时若整日吵吵闹闹,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一纸婚约。你既不喜欢她,她也觉得这张婚约限制了她的自由,为何不退婚?”

“还不是因为我爹他不同意,他的脾气外界皆知……”

“可据我所知,你在庄内隔三岔五就被老庄主追着揍……”小凤凰一脸无辜。

父子两人的臭脾气,可是谁也不让谁。

“……”

“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吗?”

害怕?

他堂堂惊隐庄少庄主怎么可能害怕?

苏霖瞅着他纠结的表情,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桑时若。”

宋惯生立马否定,一段话不带停顿,差点喘不上气来:“怎么可能?桑时若那女人心机深沈,笑里藏刀,指不定又在背后算计什么,脾气又差,每天和我阴阳怪气的,我怎么可能喜欢她!?我丶我喜欢的人定是那种温婉善良丶心思单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太覆杂了,小凤凰摇头叹息。

“你若喜欢,那她就是世间最好的。”

虽然当初他确实因为系统的话对桑时若有些不好的印象,不过从凌清清那了解了一些事情后,倒也能够理解她起来。

宋大少爷明明一副不相信的眼神,却还是将准备跑路的苏霖拽了回来。

小凤凰只好认命给他分析:“以宋兄你的衡量标准来看呢,若是真有人能培养出这样哪哪都好的姑娘,想必家中长辈和睦丶兄友弟恭,又受长辈疼宠,自幼呢有受礼法教导,没卷入过什么纷争,一路也能平安顺遂地长大。”

“但桑时若显然不是呀。”

桑家这些年里,内斗不断,不知死了多少人,而各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辈最为容易被人暗害。

若桑时若真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大小姐,早就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

苏霖拍了拍他的肩:“你们二人所处环境不同,要理解她确实有些困难,其实不必纠结的。”

小凤凰觉得,她既然能从一个毫不受重视的庶女,获得当时拥有最高权力的老家主的喜爱,又凭借这些拿到了惊隐庄少庄主未婚妻的身份,让自己能在桑家好过一些,后又破局而出,为追逐凌清清毅然逃离桑家。

她会嫉妒,会耍小手段争抢,也会走上歧路。

凌清清其实要比她幸运,因为她遇到了一个好师父,愿意领她前行。

但桑时若这一路磕磕绊绊,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幸好凌清清回头看见了她。

“但我绝不是给她开脱啊!她确实也有做过错事。只是我觉得以自己的见闻去评判他人,会不会有些太自负了……”

宋惯生这些天里,反覆回忆着苏霖说的那些话。

“罢了,宋大少爷本就与我不是同一路人,自然不会明白的……”

桑时若之前那句无可奈何的叹息也在他耳畔回旋不止。

宋大少爷第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

想要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并非易事。

宋惯生生性固执,此次真正有了动摇。

他扪心自问,家里的老头脾气虽然又臭又烂,但从他记事开始自己便从未被卷入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之中,因为老头很强,他口里念叨丶斥骂的那些外家即便虎视眈眈,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老头其实将他保护得很好。

他确实没有资格评判那个无权无势,终日靠他人脸色过活,千方百计只为活下来的桑时若,不够善良,太狡诈,不够正直,太心机。

是他太自负了……

惊隐庄。

“你若不想现在就把你老子给气死,马上给我滚蛋!”

来往的弟子突然听到了堂内老庄主暴跳如雷的怒骂声,不过诸位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看来是少庄主回来了啊。”

“清静好长一段时间了,差点忘了少庄主在庄内时的景象了。”

“庄内恐怕又是要鸡飞狗跳。”

宋庄主双手负背,胸膛上下剧烈起伏,强压怒火在屋内来回踱步。现在还没动手揍人,足以体现他那所剩无几的父爱了。

宋惯生跪地不起:“还请父亲成全孩儿,将生辰贴退回,取消这桩亲事。”

堂中除却宋氏父子二人,还跟着一个小厮打扮的瘦弱少年,他是宋惯生的书童,名为阿质。自幼与少庄主一起长大,因为没有灵根,所以宋惯生时常将他留在庄中。

阿质原本见少庄主回来,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到了这么一幅场景。

他担忧不已:“少庄主,您就别再说了——”

宋惯生依旧不为所动:“还请父亲成全!”

“成全?”老庄主气得脸红脖子粗,“若我不答应又能如何?!”

“若父亲还要执意这门亲事,孩儿便彻底与惊隐庄脱离干系。”

少庄主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呀!

阿质心中焦急,使劲对着宋惯生使眼色,宋惯生却像是看不见一般。

从前少庄主也时常向老庄主提起此事,但老庄主只要骂上两句,少庄主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今日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铁了心要去那桑姑娘退亲。

老庄主气打不一处来,提起手边的玄铁棍,就往宋惯生身上揍去。

“砰!”

宋惯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跪在堂中的背影颤了颤,依旧不肯退让。

老庄主也诧异不已。

平日这时,臭小子滑溜得像是泥鳅,早就一溜烟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今日竟躲也不躲。

他怒喝道:“你若现在就回去,我今日就当没听见你这些混账话。”

宋惯生死咬牙关,就是不肯让步。

“还请父亲成全。”

老庄主吹胡子瞪眼:“当时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人家,我厚着脸皮去桑家给你求亲的,你要我现在怎么和人家解释?!”

宋惯生的额头重重磕在地面:“就当儿子顽劣无知——”

老庄主执意问清楚:“怎么当初喜欢?现在又不喜欢人家了?!”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你若还喜欢人家,还退什么亲?你说说你真的……”

宋惯生打断了他的话:“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要退亲。”

老庄主瞪大眼,方才没敲到脑袋啊,这小子怎么忽然傻了?

宋惯生抿紧嘴角。

因为喜欢,所有才想放她走的。

苏小兄弟说的其实不错,如今在男女婚嫁之中,女子多是位於言轻的一方,所以桑时若才会不厌其烦逼自己主动退亲,因为她在桑家根本没有半点话语权。

他对桑时若的感情极其覆杂。

年幼时,他童言无忌,喜欢那个善良怜人的时若妹妹,可当后来发现桑时若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纯良后,他内心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但这种情绪并非全部针对桑时若,而是……他自己。

明知她是那样的人,可他还是丶还是喜欢的……

这种矛盾的心理困扰了他许多年,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退亲,却总是跨不过那道坎。

因为他也有私心。

他一直明白桑时若从头至尾都只是在利用他,若没了这纸婚约,恐怕二人再无瓜葛。

他不想二人再无瓜葛。

可现在,他想明白了。

老庄主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退亲一事不是不可商量。”

“父亲……”

“但平白无故退了人家姑娘的亲,有违祖训,当罚三十大板,你若铁了心就自己去领罚。”

他们惊隐庄何时有这样的祖训了?宋惯生刚要反驳,见父亲对着自己干瞪眼,只得将话憋了回去。

老头这是故意刁难。

想当初自己挨了五板子,一个月都没能下地。

三十板,这是想要他的命吧?

那些回忆简直不忍直视,宋惯生下意识就觉得皮肉疼。

罢了。

老庄主原本信心在握,自己儿子,老子还能不了解吗?只有挨板子才能制得住他。

谁料——

宋惯生摇摇晃晃站起身:“还请父亲兑现承诺。”说完,转身就朝刑堂方向走去。

阿质哭天喊地连忙阻拦:“庄主大人,少庄主他方才还挨了您一下,恐怕丶恐怕撑不了那三十板子吧!”

老庄主的心中有些动摇。

可宋惯生比他爹还倔:“我撑得住!阿质给我回来!”

阿质急得团团转:“少庄主您就别嘴硬了。”

“还请庄主大人看在少庄主年少不懂事的份上,和刑堂招呼一声,别让板子真落在了少庄主的身上!”

砰!

“年少不懂事?!老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接手惊隐庄,成为一家之主了!”

老庄主甩手丢下玄铁棍,等着宋惯生没有停顿半分的背影,咬牙切齿,“打!狠狠地打!传我令下去,谁也不准给我放水!”

鲜血早已将少年的衣衫浸透。

阿质早已红了眼:“别打了丶别打了,才十板子就成了这样,三十下少丶少庄主他根本撑不住的……”

可周围谁也不理他,阿质只能眼睁睁看着染血的板子挥至空中然后重重地落下。

宋惯生额头青筋暴起,他死咬牙关,发出痛苦的闷哼。

忽然一道黑影出现在他头顶。

少年艰难擡头,费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老丶老头来了啊……”

老庄主双手负背,冷着脸:“你当真是想气死我不成?”

“惊隐庄这大半年以来接连遭遇打击,各州城据点皆有人力折损,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如今已有式微之势。若再与桑家断了亲事,恐怕也难以维系那边的来往。”

没想到自己离家的大半年里竟发生了那么多事。

宋惯生的眸光有些涣散,没有说话。

虎毒不食子。

老庄主终究还是妥协下来:“你当真决定好要与桑家小姐退亲。”

“是。”

老庄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擡手示意旁人放下板子。

“明日我就亲自拜访桑家退亲。”

宋惯生讶然:“爹?”

“现在知道叫爹了,我这张老脸算是要豁出去了!”

“那生辰贴,能不能给我?”宋惯生说话时断断续续。

“你要这个干嘛?明日我就一同带去桑家了?”

“我想交给桑时……”一股头晕目眩的感觉忽然窜了上来,不等宋惯生把话说完,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生丶生辰贴呢?”

宋惯生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他顾不上身后的疼痛,睁开眼第一句便问。

“少庄主醒了!”见他清醒,阿质满心欢喜向屋外的人喊了一声,连忙去给他倒了一杯茶,“庄主拜访桑家那日就派人将生辰贴送到桑姑娘手中了。”

“给她了吗?”

“对啊,不是少庄主交代的吗?”

宋惯生神情有些恍惚:“那丶那她有何反应?”

阿质摇了摇头:“回来的人说好像没什么反应吧。”

没有吗……?

宋惯生顺势伸手接过阿质递上来的茶水,闻言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

可惜了。

少年眸光轻轻转动。

他与桑时若日后恐怕再无交集了。

原本,他还想将生辰贴亲自交到她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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