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番外三

凌清清的飞升实在太过突然,那日天帝得到奏报后,慌慌张张地赶来升仙台。

毕竟谁也没想到今日飞升之人竟会是神界的那位。

他刚赶到升仙台,目睹眼前的混乱景象差点惊厥。

“逆子!你给我下来!”

天帝素来宽厚,对於义子苏霖从前在天界胡闹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为纵容,很少有人见到过他这副模样。

小凤凰被吓得一哆嗦,连带着抱凌清清的手臂缩得更紧了。

天帝冷汗涔涔,生怕上神凌会因此动怒,连忙招人帮忙:“快!快将他给我拉下来。”

众仙纷纷慌里慌张地就要上前将苏霖从凌清清身上拽下来,还不等碰到他衣角。

凌清清忽然开了口。

“住手。”

她的语气很平静,不含半丝威胁之意。

可听在众仙耳里却不禁令人心悸,他们面面相觑,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凌清清微微侧面,看向少年因受惊吓而有些委屈的眸子。

他小心翼翼扭过脑袋,看向众仙,茫然地眨了眨眼。

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周围所有人似乎都因自己的举动而不高兴。

他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小凤凰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既贪恋凌清清身上的温度,又不想看到大家因自己气氛变得奇怪。

少年的指骨蜷曲,似乎有了退缩之意。

可凌清清全然不在乎,很自然地伸出手替他捋了一下额前有些凌乱的发梢。

“不用管。”

“让他抱着。”

什丶什么?!

他们听错了吧?!!

众仙的大脑纷纷空白了一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只有小凤凰原本失落的双眸瞬间迸发出光亮,脸上的笑容顷刻绽开,搂住她脖子的手臂圈得更是紧了些。

众仙:“……”

凌清清倒是不在意这些不忍直视的闪躲眸光,她想起什么,擡头看向天帝:“不知天帝大人可为在下敲定好了仙职。”

这句“大人”霎时让天帝的腿软了几分,他在心中腹诽,自己哪敢随意使唤。

都说凡人修炼百年便能脱去凡胎飞升成仙,其中要走的路虽困难,但也不无可能。

但对仙与神而言,之间却又一道永世无法逾越的鸿沟。

仙永远不可能成神。

神於混沌降生,为天地灵气所化,祂们的力量也远在仙之上。

见凌清清微微蹙起的眉,他赶忙道:“如今仙界与神界相通,神界日渐坍缩,我等仙力不足以支撑神界……”

神界若坍缩消亡定会牵连仙界,天地言外之意是想请她重新以神力撑起神界。

不过就连凌清清自己也不清楚此番回归天界,自己到底为仙还是为神。

原以为自己会像过去陨落的众神一般归位虚无,化作大道。

凌清清点点头。

无论如何,这倒也算个差事。

凌清清知会了一声,便将苏霖给带去了神界。

小凤凰记不起她,但对她也毫无惧怕之意。

听说凌清清准备带他离开,十分利索地收拾完自己的行囊,屁颠屁颠跟着凌清清跑了,根本不给天帝阻止的机会。

天帝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止不住摇头叹气。

他明明记得几百年前那位上神对他这位义子与旁人并无什么区别,都是冷冷淡淡。

当初上神难能下界来他仙宫时,他也总能看到那不知死活的小子脚踝处银铃摇晃,赤足追在后头跑。

可前面的人从不会停下来,回头看他。

如今……

看着苏霖那小子恨不得贴在对方身上,而上神非但不阻拦还伸手将他扶稳的模样。

天帝眼前一黑。

在一众仙官呼天抢地的叫喊声中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定是下界送来的公文太多让他看昏了眼!

等他休整一日,一切定会恢覆原来的模样!

一定!!!

然而事实证明,天帝并未看昏了眼。

往后的时间里,二人几乎日日都是如此,形影不离。

许久未归回神界,倒是让凌清清有些不适用。

那日她将苏霖带回了从前自己所住的宫殿,任由着他好奇地东张西望。

凌清清也不打搅他,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虽然此刻的她还没有弄明白苏霖是如何回到仙界,又是如何丢失了记忆。

但至少他还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即便失去了记忆,但少年依旧是那副模样,满身的活泼劲,满心的好奇。

从前她赠他的抹额丶玉扣以及铃环,他还系挂着,当真还是一点也没变。

小凤凰环顾四周总觉得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即便记不起到底是何处,但他能感觉得到。

这里处处都是他的气息,比起仙界还要浓郁。

少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

从前他一定在这里生活过很久很久吧。

小凤凰的注意力很快被檐角下的一串铃铛吸引,那铃铛下系着一根泛着金红光泽的凤羽。

少年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的羽毛。

他的羽毛怎么会在这里?

见苏霖长久伫立在一处,凌清清也起身信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

小凤凰回头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将目光再次转移回了檐角那串铃铛上。

凌清清旋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在她的记忆中,好像从未出现过这件东西。

就在凌清清疑惑之际,少年伸手去拨弄了那根凤羽。

“叮铃——”

檐铃摇晃,风声而至。

当周身倾覆而来的黑暗渐渐褪去,凌清清再度睁开了眼。

她依旧站在原地,望着那座空旷寂静的大殿,似乎什么也没改变。

凌清清霍然转身,看向方才檐铃所悬挂之处,但入目只是空荡荡的一片。

就连少年也不见了踪影。

她心头一颤。

发生了什么?

苏霖呢?

当她念头落下的那一瞬,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紧接着传来的是少年一声又一声地叹息。

“凌清清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凌清清闻声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抹明艳的色彩搅碎了神界苍茫的寂静,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流动起来。

少年跑得极快,他身形轻巧,就如一只小鸟般不一会儿便扑落在凌清清的面前。

方才她听见苏霖唤他名字了。

他……想起来了吗?

“苏霖。”

凌清清的情绪有了波动,她呼吸一蹙,上前想要拉住他。

可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提起,瞬间僵了下来。

原来如此。

凌清清垂下眼眸,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抓了个空,而少年像是没看见她似的,迎着她从她身体快步穿了过去。

是虚相……

小凤凰在台阶下停住了脚步,然后擡头看向头顶的牌匾,最后又将目光落在空旷的殿内,毫不掩饰眼中的失落。

少年垂首,似是泄了气,他自言自语:“凌清清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已经三年了……”

此时凌清清才明白过来,自己不知何时陷入了她离开天界的这段时间里了。

在凌清清的记忆中,苏霖从来不是一个坐得住的人。

他天性活泼好动,年幼时被天帝送去文曲那教导,短短三日气得文曲死活不肯再教他。

天帝只能又将他送去文昌帝君那,不想这回还不到三日,他便被扔了出来。

诨名在外,仙界一时无人再敢教这位小祖宗,天帝犯了难,好说歹说苏霖被他收为义子,也算的上小皇子,无论学业最后如何,这大字总该得认识几个吧?

小苏霖只是天性好动了些,对人并无不敬之意,也非故意为之。这回见谁也不待见自己,委屈得哇哇大哭,趁所有人不注意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她的神域中来。

凌清清盯着哭得委屈巴巴的小少年,大概觉得有些烦人,难得答应教他写字。

说是教他,其实就是将自己从前留下的笔墨丢给他,让他自己看着模仿罢了。

小凤凰坐不住,不到半炷香便开始东倒西歪地扭来扭去,写出的字自然也是不堪入目。

凌清清也从不像其他人那样责骂。

小凤凰也硬着头皮,终於能从半炷香坐到了一炷香的时间。

凌清清偶尔会有雅兴,亲自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上两个字。

而这个时候往往是小苏霖最乖的时候,凌清清教他一次,他便能乖乖坐上一个时辰不乱扭。

但最多也只是一个时辰。

可在这里,她却看见那少年孤身一人坐在大殿中,从早等到晚,看着春秋更替。他哪里都不去,只是盯着她从前总是躺卧的榻,眼巴巴地瞧,掰着指头数日子,嘴里念念有词:“一百年,凌清清说她只走一百年……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凌清清见此不由眼眶一酸。

苏霖性子跳脱,对所有事物保持着好奇,每天不知在捣鼓着什么,整日撒欢满天界乱跑,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她本以为自己走后,他不多久便会忘记自己的。

谁知,少年却不厌其烦地等在神域之中,盼望着她早日能够回来。

但他不知的是,自离别之日起,凌清清便再没想过要回来。

从前她不爱苍生丶更不爱世人,只是秉公无私地履行自己神职,维护三界秩序,仅此而已。自然不会像过去陨落的众神那般抛去神力转生入世,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来拯救他们。

但苏霖却在她的心境种下了苦谛树。

无心无情的神终於生出了七情六欲。

她的目光终於落在了少年手中的浮生镜,注意到这片她应该守护的人间。

当蔺不烬创造偃术,她察觉到人间的异样,最终决定担起自己的责任。

一旦抛弃神躯,转世为人,便再无归来的可能。

陨落的众神都是如此。

神的意志伴随转生魂魄降落人间后,一旦完成自己的目的后便会“魂飞魄散”,他们既不入幽冥,也不入黄泉,而是化为无形大道,换种方式继续庇佑人间。

“百年之期已至,为何凌清清还不回来。”

凌清清看着少年这日早早地换了身新衣,戴了满身漂亮精致的金饰,逢人就问这样好不好看。

得到肯定答案后,少年便兴致勃勃地等在了她的宫殿门口。

小凤凰在她的殿门前站了一天一夜。

而凌清清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明亮的眸光一点点地黯淡下来。

“明明我已经等一百年了……”

整个仙界都明白神族入凡间的代价,早已都知道了结果,他们也都以为一百年,苏霖早该忘了,不想他竟记得比谁都要清楚。

众仙却不忍告诉他真相,小凤凰便嚷嚷要下界去找人。

天帝派人千般万般地阻拦,并告诉他下界之后便不可随意动用灵力与真身,会吃许多的苦头,他这般细皮嫩肉,定是受不了的……

但这些还是没能拦下苏霖。

小凤凰偷偷溜出仙界前,特地将天帝寝宫檐角的铃铛给拽了下来,然后又去了一趟神界。

凌清清看着少年鬼鬼祟祟的身影,哭笑不得。

原来这檐铃是从这里来的。

他左挑右选,扯下了一根自认为最漂亮的凤羽,系在了檐铃上。

“若是凌清清先我一步回来了,只要拨动它,这样就能知道我到底去了何处……”

“不行……”

“光知道我去哪里了还不够。”

小凤凰眼珠转了转,嘟囔了一声,又在那根凤羽上施加了一层法术。

最后他拍拍手,退了一步,叉着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少年的欢喜是明目张胆,真诚而又直白。

他眉飞色舞,嘴角笑意盈盈而起。

“这样凌清清就可以知道这些年里我到底有多想她啦!”

凌清清的心头猛然震颤。

“叮铃——”

驻足檐铃下的少年身影也在此刻随风撕扯着向她身后拉长飘远。

金红的凤羽不知何时落下,晃晃悠悠地落在凌清清的掌心。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再次擡眸却对上了那双茫然而又清澈的眼瞳。

少年觉得她此刻好像有些难过,心口不知为何有些揪紧。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不要在难过了……

凌清清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想哭,却不知为何忽然笑了。

她一笑,少年也跟着傻笑。

凌清清擡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怎么傻里傻气的。

“苏霖。”

“嗯?”少年的鼻腔发出短促的气音,他擡头眨眼看她。

凌清清道:“这些年里,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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