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明德
“凌清清, 你见到蔺不烬了吗？”
小凤凰挣扎般将意识从缠乱的思绪中抽离，忽然意识到凌清清怎么会那么快回来。
少女摇头：“我与张前辈停在了地狱塔第十八层，张前辈说寻到进无间的入口还需费些功夫, 他留了一道法咒给我，可以将我直接传送回他那。”
他以为凌清清会见到蔺不烬后再回来……
为何会这么突然？
“你昨日写的信我看了, 隔着一纸书信终归太多不便。”
原来凌清清是为这件事来的。
苏霖眸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可他很快整理好情绪，转而看向门外瑟缩的身影：“他便是我与你提到的皇族当今的皇帝。”
凌清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小少年的魂魄确实不齐全，魂体呈半透明状, 看起来有些虚弱。
他虽衣衫华贵, 可比起同龄少年要瘦小许多, 一脸怯懦, 身上没有半点属於皇族中人的气势。
凌清清的眼尾垂了下来：“你就是当今的皇帝？”
一股寒意瞬间蹿上, 小皇帝腿有些发软, 他缩了缩脑袋, 瓮声瓮气：“是……”
“……”
察觉到凌清清怀疑的目光，姜易努力挺直脊骨, 依旧没什么底气：“朕真的是皇帝！”
少女盯着他许久，才勉强在他眉眼中看出半点与三公主姜盈如相似的神韵来。
“与三公主确实有些相像。”
小皇帝小声抗议：“我与阿姐才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应当是与阿姐更像一些。”
凌清清并未见过长公主，只是胡乱点点头，直接切入话题。
“你说有人占据了你的身体？”
小皇帝小鸡啄米般努力点头。
“事出经过, 可否与在下详细覆述一遍。”
正面迎上凌清清的视线, 小皇帝心中有些打颤，哆嗦道：
“一丶一年前……”
“……”
凌清清似乎有所察觉, 偏过头去。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一年前, 我便察觉到那东西不时缠绕在身侧，偶尔会出现困乏后，几个时辰后记忆全无的情况。”
皇族立无定门，麾下养了不少方士丶术士，凌清清曾与这些人打过照面，他们的能力应当不输於仙门中的修士才对，竟然没有人察觉吗？
“起初，我只以为是被阿姐逼得每日都要上早朝，又在书房看六七个时辰的奏折，精神不济而已，便没有去请无定门的方术士，只是找太医开了几服药，但几月都不见好转。”
“恰逢太医院请来了一位天山派来的仙子，说天山圣泉能够医治我的病症，阿姐特地命人试服，圣泉确实有奇效。”
“可我服下圣泉后，这种病症更严重了，甚至记忆缺失的情况越发严重，最久一次几乎有了半月。那次等我彻底清醒后却得到三万将士与无定门方术士赴石围天坑而后下落不明的消息。”
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他亲自下的旨。
阿姐曾想阻止他，可碍於他强硬态度，顾忌与他亲姐弟的情面，选择了忍让。
本以为至多不过是小题大做，消耗军需人力罢了，谁知那三万人却突然消失了。
“我终日惶恐，坐立不安，可天下却无一人指责我，因为这一决定是顺天下民心所为，而且石围天坑的怪物确实不再出现。”
城中百姓将他们歌颂为英雄，并为他们建立起功勋柱。
可是，在某一日，无定门门主张子琰回来了。
张子琰奉命作为此行的统领，却独自一人回来了。
“当我得到这个消息后，当即便想命人将张子琰召入宫中，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不等我开口唤身侧宦官召他入宫，意识瞬间被剥离出了身体。”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另一道意识的存在，对方不再如以往那般温和地占据他的肢体，而是极为蛮横地将他的意识驱逐。
那人的元神极其强大，他年少体弱，根本不敌。
可对方神魂又似有残缺，无法靠一人之力彻底控制他的肢体，是以留下他的三魂，驱走了魄。
“我的魂力微薄孱弱，根本无法长久留在人间，几乎快到了消散的地步。”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更没有祖辈们的威武气魄，若是能选择他宁愿永远躲在阿姐身后做一个懦弱的草包皇子。
只是他还有心愿未了，不愿就此消失。
他整日在皇宫中晃荡，意图引起旁人的注意，但他实在太过弱小了，根本无法靠自身的力量去拨动凡世。
“原本我以为我的意识就要消散……”
就在小皇帝沈浸在回忆中，要将林无名的事说出口时，小凤凰忽然插话：“然后不经意却入了鬼界是吗？”
凌清清讶异擡眸，小凤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掩盖得太过生硬，立马干笑几声：“他之前与我提过……”
“……”
小皇帝虽不懂苏霖用意，却也十分配合。
“确实，如此……”
他略过了林无名的突然出现，将他送入了鬼界，并安排他安心在城隍府中等人之事，继续道。
“因共用一躯，我时常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以及所视画面。”
小皇帝正是因此察觉到那人意图利用长公主的谋局，完成自己的心愿。
他想利用长公主趁天祭邀藩王入京，以此暗中在城中布军胁迫，用强硬手段逼他们支持自己推行新法，为一人翻案。
他有些懊恼：“当年我坐上皇位的初衷，便是帮助阿姐完成心愿。”
“先帝在位时，明德姑姑的事是朝中的禁忌，阿姐想要为明德姑姑翻案，却没有人肯替阿姐说一句话，此事便一直耽搁……”
“姑姑？”
凌清清有些诧异，“你说的是前朝的长公主明德？”
小皇帝点点头，语气中满是敬佩：“明德姑姑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凌清清也曾听过前朝这位长公主的传闻。
当年天下局势混乱，长公主明德自幼被还是皇子的父亲带在身边，驻守边关。后来太祖驾崩，明德公主靠着协助父亲夺得帝位的功勋，带着以她为首的一批女官在朝堂中一步步立足。
“长公主明德，文韬武略，乃治世之才。”是姜武帝给予她的评价，作为一个父亲，他对这位女儿与非常宠爱。
可惜好景不长，姜武帝一生征战，早年便在战场留下了隐疾，坐上龙椅不过三年，便驾崩了。
子承父位，这把龙椅毫无悬念地越过才能远超诸位皇子的长公主，落在了大皇子姜呈身上。
他与明德公主的关系并不融洽，姜武帝在世时常常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他的能力远不如长公主。为此姜呈自登基开始，时常暗中打压以长公主为首的这批女官集团，但因明德公主确实才德兼备，他一直未能从根本上撼动她们的地位。
直到——
那年天下疫乱。
朝中百官唇枪舌剑，正为商议究竟如何处置城中难民而争论不休时，长公主明德领着一队亲兵，策马持枪闯入帝都内城，硬生生逼开了国库粮仓。
她深知当今圣上的心思。
将难民驱逐离城，派军押送到百里之外州城的圣旨早已拟好，他假意询问众臣子的意见，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如今天寒地冻，安置灾民一事刻不容缓，不能再拖！
皇上所作所为都是在逼她跳下那个明晃晃的陷阱，一旦踏入便是万劫不覆。
她才好不容易在那个以男子为中心的朝堂上站稳脚跟，也渴望施展自己的才能与抱负。
只是她无法忽视千万人的性命。
她所求不过是兴国安邦，若连眼前人都不救，又何谈救天下。
明德公主自知以一人之力无法抗衡整个朝廷，不得已出此下策。
她招来门下女官，将自己将行之事尽数告知，随意去留，她绝不追究。
可所有人都选择了留下。
而大皇子姜呈，也是如今的姜宣帝，他趁此机会，斥明德公主性情难训，押她入狱，但又称念其血脉亲缘，将她释罪，只是赐了她一门亲事让她安心待在深宅中磨磨棱角。
所有人都以为姜宣帝宅心仁厚，特赦明德公主。
其实这才是他最想要的丶
他以妇人不便参与政事的理由，将长公主明德驱逐出朝堂，并宣称要将她的部分权利转交於她夫家代为掌管。
原本朝堂上对於皇帝打压明德公主一事并非毫无异议，明德公主的雄才众人有目共睹，可当旨意问世之后，竟无一人反对。
所有大臣出奇地一致认为，明德公主虽才学与武略不输於男子，但终归是要相夫教子的，当今圣上确实思虑“周全”，该放还公主归宅了。
女官集团顺势被姜宣帝彻底瓦解，女官们纷纷退出朝堂，回归深宅，只有一两人坚持留下，被派去做了整理卷宗这种小差事。
长公主明德功亏一篑，从前所有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当初凌清清对这位长公主的事迹极为感兴趣，但她翻阅了无数史册记载，却寻不到后来关於她的半点消息。
小皇帝眼神微颤：“明德姑姑是被她的驸马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