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见他
长公主明德的驸马出身士族之家, 只是家中没落,走了许多门道才重金买下一个小小官职,但他心比天高, 见姜宣帝为长公主召婿,主动请缨, 如愿以偿当上了驸马。
可他很快就发现,姜宣帝所谓将长公主的部分权力转交夫家不过是虚言。
不仅如此,因多了驸马这一身份,圣上对他以及他家族更为忌惮, 有意将他驱逐至权力边缘。
驸马心中愤愤, 便将所有的怨气转移到了长公主身上, 明里暗里出言讥讽。
而明德公主受了数月的牢狱之苦感染了风寒, 身体大不如前, 再加上她多年心血毁於一旦, 心中愁苦, 整日恹恹,不愿与他这个小人多说一句。
后来, 明德公主实在受不了他,面见姜宣帝恳请与驸马和离。
姜宣帝自然不会同意。
原本驸马还担心明德公主状告到皇帝那, 自己定会被问责。
“可是先帝不仅没有责罚,还封赏了他。”
驸马领会了姜宣帝的心思,仗着有人为他撑腰更是变本加厉。
“而明德姑姑下令若无宣见, 不得让驸马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他扭头状告到先帝那, 原本这只是家事,外人不便插手, 可先帝存了心思,故意掺了一脚, 逼明德姑姑收回成令。”
“明德姑姑当初是因武帝特赦留京,她知此生怕是再无机会入朝,便将心思放在了治理封地的百姓身上。”
可是,正当她准备离开皇城,前往封地时,却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那是驸马初入公主府新婚夜未能圆房后,生怕自己失势,买通了府中下人所为。
当朝女子并未享有自行决定堕胎的权利,就连公主也一样。
明德公主体弱,便只能困於京中养胎,府中上下常日弥漫着清苦的药香味。她终日卧榻,无心管教驸马。而此时的驸马却更是变本加厉,他私通民女,豢养在公主府外,这事甚至传入了皇宫。
对於驸马平日所为,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此事在外传得纷纷扬扬,实在折辱她公主府的颜面。
明德公主气急攻心,立马叫人招来驸马训斥。
可此事已传出三日,皇帝那没有半点动静,驸马沾沾自喜以为皇帝这是默许自己,仗着长公主几乎无实权,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甚至口出狂言。
两人也因此起了争执。
长公主曾在朝中与诸位文臣舌战,也不逊色半分,只言片语便正中驸马要害,驸马恼羞成怒动了手,可长公主毕竟出身军营,反手将他擒拿在地,让他不得动弹。
驸马惊恐求饶,发誓不敢再犯,并答应向皇帝请求和离。
明德公主一时心软,松了手,谁知驸马却认为被女子擒拿失了颜面,趁机偷袭,明德公主被他推倒在地,腹部撞上桌角,因此流产。
驸马畏罪潜逃,当夜被人捉回,下了大狱。
驸马伤妻,致使流产,至今命悬一线。
死罪难逃。
原本是铁板之上的事,朝中却为此争论不休。
长公主生死未卜,姜宣帝虽命太医全力施救,但也暗自留了些耐人寻味的话。
他似乎不愿将驸马这位为他除去心头大患的“功臣”斩首,更何况驸马毫无头脑,行为莽撞极为容易拿捏,日后有的是用处,在他的暗中授意之下,朝堂中形成了两派。
一派称公主是皇室中人,驸马杀害的皇族血脉,罪该万死。
另一派称长公主既出嫁,那便是夫家之人,驸马爷犯了杀子之罪,罪不至死,而且驸马此举是过失,并非有意为之。[1]
长公主不久后身亡。
在姜宣帝的推波助澜之下,此事最终以驸马劳役三年,三年后官覆原职为结果草草了案。
凌清清听完,心中唏嘘不已。
“阿爹在世时就不受皇爷爷的喜欢,被发配到苦寒之地,阿爹离世得早,手中并无实权。年幼时我与阿姐时常受人欺辱,是明德姑姑亲禀皇爷爷,将我们接回京中抚养。”
“明德姑姑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长公主明德又与当朝公主所为有何联系?”凌清清问道。
此事关乎皇族秘闻,本不该对外人讲,可凌清清看着就并非能够轻易糊弄之人,他留在鬼界,如今也只能求助他们二人了。
小皇帝犹豫片刻:“阿姐为明德姑姑报仇,在国师的帮助下开始涉政。她利用姜宣帝因疑心太重,在位数年中残害手足导致时局动乱,以及天下民心动荡,激化了另一位手握重权的皇叔与他的矛盾,导致两人相斗多年,两败俱伤,而阿姐趁此机会壮大手中势力,坐收了渔翁之利,并将我扶持上了帝位。”
“可驸马依旧逍遥在外,阿姐翻阅朝中所有的律法,却寻不到一条罪行能让他为害死明德姑姑偿命,阿姐不得已找到了驸马其他把柄,将他处以极刑。”
凌清清毫不留情:“驸马之死并非为长公主明德所行之事付出的代价,究其原因是律法不够完善。”
苏霖不动声色地拽了拽凌清清的衣袖:“……”
虽然是事实,但也别这么直接……
姜易僵硬地点点头:“阿姐一直心存芥蒂,她也认为我朝的律法尚有不足,存在着极大的空白。当初草拟的新法只是与朝中众臣稍稍提及,便受到无数反对,那时我登基尚未满一年,根基不稳,阿姐为我考虑,便不再提,一直等待时机。”
“阿姐在这些年中不断修撰新法,原本是打算在半月之后的祭典,趁藩王入京推行新法。”
小凤凰好奇:“为何一定要等藩王入京才能推行?”
小皇帝揉揉鼻尖:“藩王的兵权早些年就被削得差不多了,他们入京离开封地,只能携带部分亲兵,一旦入城极为容易被控制拿捏,原本那三万将士也是阿姐为威逼藩王支持新法,留在京中亲手操练的。”
“威逼?”
“阿姐说此事动摇了众臣的利益,好好与他们谈,并不见得他们肯退步,必须用强硬的手段逼迫他们。”
一谈起他的阿姐,小皇帝两眼放光,满脸崇拜。
“朝中众臣各有党派所属,暗中支持着不同的藩王,只要几位藩王松口,他们自然没有再坚持的道理。虽然要在民间彻底推行新法的阻力太过庞大,但只要众藩王松口,推行新令便算度过第一道难关,拥有一线生机。”
凌清清眼皮一跳。
这位长公主的手段,倒是有些意思。
可又想到什么,他神情忽然黯淡:“可是那三万将士与无定门方术士都消失在了石围天坑,而那人更是盯上了皇城中所有人的性命……”
小皇帝沮丧地低下脑袋。
他性子一贯软弱,从前所有决定都要询问阿姐。
可是这次,阿姐不在身边,他真的不知到底该如何了……
一听凌清清又要走,小凤凰满脸不舍地看向她:“这么快便要离开了吗?”
凌清清向姜易了解了此事全部经过,又询问了一些问题,不多久便说要走。
此事事关千万人性命,凌清清自然不会不管,但她恐它与蔺不烬有关,想要做最后的确认。
“张前辈说无间的大门就快开了,我必须先回去。”
“好吧。”小凤凰有些心不在焉。
他眼神飘忽,欲言又止。
过了好半晌,才问:“你回来就是为了问那个小皇帝这些问题吗?就没有为了其他……的东西?”
凌清清像是没听出他话中的其他意思,奇怪道:“不是还有死薄一事吗?”
苏霖:“……”
死簿之事他确实提了一嘴,但目前实在对那缺失的一页毫无头绪,他便主动提出留在城隍府继续找线索。
凌清清看他一脸郁闷的模样,眼尾不易察觉地扬起,故意反问:“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小凤凰努力劝说自己凌清清本来就是以大局为重,他那点小心思绝不能影响到她。
可心中还是不免有些计较,此次回来竟然真的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少年扭过头去,食指搅着袖摆,闷声闷气:“没了。”
苏霖的小动作与细微表情被凌清清尽数收进眼底,她的嘴角不由抿起一道极浅的弧度。
“其实我回来,不只是为这两件事。”
“什么?”
虽然表面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但小凤凰的身体还是下意识挪了挪,将耳朵凑了过来。
凌清清静默地看着他身上的动作,脸上笑意难掩。
那时她因右臂受伤不便回信,再加上苏霖认她的字迹,张前辈也无法代笔。以她对苏霖的了解,他定会胡思乱想,想着千奇百怪的法子来找自己。也正是因为如此,凌清清才那么着急一路杀上了第十八层地狱塔,为的便是想要早日回来。
可她在地狱塔的第十八次看到了前世信卷器灵,也因此想明白原来前世的无名与这辈子她遇见的那个跳脱少年其实为同一人。
她当时心情难以言喻,心头甚至泛上酸意,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去见他。
她想见苏霖,就是现在……
见凌清清半天不吭声,小凤凰有些等不住了,他先是又朝她那挪了一步,身体向她倾了倾,然后悄悄将视线转了回来,却不想正巧与她的目光相对。
小凤凰的心没由来的怦怦直跳。
凌清清的目光并不避讳,她十分坦诚:“因为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