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抡水鬼
虽说是以活人炼制的傀儡, 可鬼童子的肉身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成空壳，只剩下一身皮囊，他的四肢关节皆由傀儡丝连接, 除了拥有某种独立的意识外，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已经算不上真正的一个人了。
鬼童子也不记得自己的来历, 只知道如今自己不再受人控制，大概是炼制他的傀儡师已经死了吧。
桑时若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关於活儡最近的记载毕竟都在数百年之前了。
“那些人找你，为何你还要留在城内。”
“我在等人。”
“谁？”
鬼童子倏地擡起脑袋, 斗篷下露出一只眼睛。
那是极为罕见的双瞳, 眼眸中两道奇诡的光闪过。
紧接着平地飓风骤起, 瞬间将三人围住。
天旋地转, 桑时若感觉到神识似乎正在被拉扯一般, 眼前的场景也越来越模糊……
“原本不应该是你们的……”
“可是他就要来了……”
昏幽冷清的内殿忽然被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平静。
邵萤生穿过层层帷帐, 最后在一道屏风后驻足。
她颔首禀报道：“大人, 鬼童子他已经将石围天坑的记忆泄露给桑时若他们了，恐怕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里。”
“桑时若……”屏风后的男人懒懒散散地开口, 默念了一声，“听着有些熟悉。”
半晌, 男人又开口：“是那个桑家……”
邵萤生垂首，语气中带着不明的意味：“正是大人当初迎娶的桑家嫡女。”
男人低笑一声，似是无意地调笑：“你还记着。”
邵萤生面色一紧, 没有说话。
此时殿内的气氛诡异到极点。
邵萤生忍不住开口：“大人, 不用管他们吗？”
男人擡眸望向窗外的圆月，若有所思：“明日就该是十五了, 水鬼会重新回到天坑。你说，若是姜盈如消失, 凌清清与张子琰会去找她吗？”
邵萤生：“可凌清清她如今还未成神……”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阖了阖眼，不容置疑：“我自有打算，下去吧。”
邵萤生心有不甘，但也只能作罢，正当她想离开时，擡头忽然瞥见屏风上影影绰绰倒映着另一人的背影。
袖下的指骨不由攥紧了几分，即便看不见那人的容貌，邵萤生依旧能分辨出那人究竟是谁。
——云娘。
这次齐进带来的孩童中仍然没有凌清清他们要找的人。
“真的没有了？”小凤凰忍不住抓狂。难不成三尸境的那个孩子不是乞童？
不可能啊……
齐进的目光紧紧跟随苏霖来回踱步的身影：“祖师爷，这回真没了！”
“京中所有无家可归的孩童都在丐帮名册上了？”
帮主想了想，略有迟疑：“倒是有一个人，出现时间并不长。帮中的人总共也就见他两三回，也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昨日阿大还说看见他，祖师爷要人，阿大本打算是招呼他一起来的，结果他转身就给跑了。”
“祖师爷，这次可有看中的苗……”
小凤凰一把拉过帮主，重重地拍在他肩上，使劲摇晃：“就是他了，快派人去找他！”
齐进头晕眼花地想，可那人没给交分账，不是帮里的人。
可看着祖师爷一脸兴奋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实在不忍心打断祖师爷收徒的兴致。
“祖丶祖师爷……小辈这丶这就去……”
丐帮派出人搜寻，小凤凰和凌清清自然也没闲着。
八万丐帮中人几乎遍布了整座京城，很快在落日不久后，搜城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他们几乎将整座帝都翻了一遍，就是没能看见那个孩子是踪影。
苏霖心生不妙，难不成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正当齐进苦口婆心劝阻的人回去时，突然——
不远处传来一道异响。
小凤凰拉起齐进就问：“那动静是从何处传来的。”
“是丶是城北瓦子。”
凌清清眼神骤变，当即朝瓦子方向疾奔而去。
大晚上闹出这种动静保准没什么好事，旁人避之如虎，可小凤凰见凌清清离开，不顾齐进哭爹喊娘的阻拦，一脚蹬开几个扑上来抱大腿的人，生怕被人拽掉裤子似的，死死勒紧裤腰带，急匆匆就跟上了她的身影。
跑出两条街后，苏霖终於甩掉了齐进一行人。
等到二人赶到时，瓦子内早已恢覆了往日的平静。
凌清清的视线从附近散落一地的杂物上收回，最终移到一处空地，她快步上前，蹲身查看地上的痕迹。
“方才的飓风应当就是从这里出现的。”
小凤凰耸了耸鼻尖，探着脑袋仔细分辨着空气中残存的微弱气息：“桑时若，宋惯生……”
“除此以外，好像没有其他人了。”
小凤凰捂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两人不是一见面就要吵架吗？怎么跑大晚上一块跑这里来了？”
凌清清沈吟片刻，面无表情道：“他们的气息到这里突然就消失了。”
苏霖探头探脑：“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咦？这是什么。”
小凤凰的注意突然被地上闪现而过的红光吸引了过去。
凌清清像是什么没察觉一般：“什么？”
“就是你脚边那个呀。”
凌清清低头，以为他又在玩闹：“苏霖！”
小凤凰诧异反问：“你看不见？”
“可它就在那！”小凤凰焦急地比画着，最后干脆直接蹲在红光的旁边，伸出手指。
“这不就是吗！”
凌清清低头，依旧只看到一块平整的地面。
“奇怪。”
小凤凰摸了摸下巴，“难不成是我眼花了？”
正当他准备站起身时，地上的红光骤然放大，一道巨大的吸力，拽住了他的身体，将他往红光内拖拽。
凌清清看不见那道红光，只见苏霖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向地上倒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拖拽一般。
她下意识伸手去拉他，身体不自觉朝地下沈去。
当凌清清再次回神时，还未睁眼，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早已蹿入鼻腔，她甩了甩昏昏沈沈的脑袋，睁开眼，愕然惊觉面前是一座庞大的尸山！
小凤凰要比凌清清醒得更早一些，他来不及去唤醒她，仅仅是窥探到尸山一角，便让他五脏六腑翻腾不止，小凤凰神情恍惚地盯着脚边蜿蜒流淌下的发黑发臭的浓稠血液，终於忍不住干呕起来。
“苏霖？”
听到身后凌清清在唤他，少年强打起精神，努力回避眼前那座骇人的尸山，可馀光终究无法避免。
凌清清点了他身上几个穴位：“我封了你的嗅觉，好些了吗？”
小凤凰仓促地点了点头，深吸几口气，果然鼻腔中窜入的怪味消失了。
他闭上双眼，努力调整心态。
“刺啦——”
凌清清从袖上撕下一块布条，递了上去。
小凤凰的神情有些迷茫。
“蒙住眼睛就看不到了。”凌清清解释，“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会拖累我而已。”
她加重语气。
小凤凰漂亮的眼尾弯了一下，低着脑袋凑到凌清清面前。他的声音因为干呕有些沙哑：“我没力气了，你帮我。”
凌清清瞪了他一眼，最终不情愿地擡手替他系上布条。
苏霖的视野很快陷入一片漆黑，却让他莫名心安了许多。
当凌清清缩回手的那一瞬，小凤凰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凌清清扭头看他，少年无辜道：“你封了我的穴位，我感受不到周围的情况，走路比较容易摔倒。”
“……”
凌清清没有吭声，但也没有甩开他的手，默许了他的小动作。
脚下的路并不平整，苏霖就这么一路牵着凌清清磕磕绊绊往前走。
“凌清清。”
周围是一片诡谲的死寂，少年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么走很熟悉。”
凌清清忽而想起万神殿幻境中的苏霖就是这么蒙着眼带她去看殿中神像的。
她垂下眼眸：“错觉吧。”
“可我不觉得……”小凤凰执拗道。
他很少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他就是觉得很熟悉。
凌清清开口打断他：“若是不想被我丢下，就闭嘴。”
“……哦。”
小凤凰悻悻地缩了缩脑袋，完全没注意到凌清清异样的神情。
少女调整好心态，将涌上心头异样情绪全部压下，一路顺着尸山往前走。
凌清清自诩心性还算坚定，但依旧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
许多尸体被摆成了诡异的姿势，似乎在完成某种祭祀阵法。
她的目光从地上散落的残缺断臂尸块，以及行军之人穿戴的甲胄碎片上收回，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想必此地便是。
——“石围天坑。”
原本几人也打算亲自来石围天坑查探究竟，可外界皆传言这附近被瘴气笼盖，活人不得靠近半分，他们便决心现在城中查探消息。
凌清清与苏霖怎么也没想到，那道怪异的红光竟瞬间将他们传送至石围天坑。
“那红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凤凰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没什么异常。”
可凌清清从始至终都没看见过它。
“罢了，这事之后再说。”
小凤凰点了点头，忽然听到了一道轻微的水流声响。
似乎想起什么，苏霖问：“今天是几日。”
“十五，怎么了？”
苏霖干巴巴道：“我听人说若是未超度的亡魂每月十五就会回到葬身之处。”
“上次听他们说在江边遇到的水鬼就是从这里顺着地下暗河游出去的，那它们今天也该回来了……吧？”
凌清清的表情瞬间凝固，立马拽起苏霖顺着水流声音源头跑去。
当务之急，不管如何先封住地下暗河的入口！
“凌清清，我感觉……”小凤凰吞吞吐吐，“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凌清清回头一看，衔云凭空骤现一剑斩断了苏霖背后鬼影！
苏霖看不清周围的状况，小心翼翼问：“凌清清你恢覆灵力啦，还有水鬼已经进来了吗？”
周围的鬼影越来越密集，凌清清单手执剑，剑尖划破空气，只留下残馀的一道白光。
“嗯。”
小凤凰被她甩得头昏脑胀，很不争气道：“我还是不给你拖后腿了，要不我还是找个地方躲躲吧。”
他正要松手，谁知凌清清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小凤凰先是怔楞片刻，美滋滋以为凌清清放心不下她时。
突然，膝盖一疼，他踉跄向前一步，下一秒天旋地转，只觉得整个身体腾空而起撞上了什么东西。
关键时刻，凌清清突然松了手。
少年“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凌清清面不改色。
小凤凰先是楞了片刻，旋即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腾”地从地上爬起身，摘下眼前的布条，叉着腰，怒气冲冲：“凌清清你竟然拿我抡水鬼！”
凌清清劈剑斩下一只水鬼，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