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碎骨
不仅是雷击, 桑时若擡头环顾四周。
……还有打斗的痕迹。
在石林与东海的交汇口处一具巨大的骨架很快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传闻东海流波山是雷兽夔牛所居之地,它暴躁凶悍,领地意识极强。
宋惯生对着骨架比划了许久, 突然回头惊道:“独足,真的是夔牛的骨架!?”
原本两人还猜错或许是那只不慎闯入流波山领地被夔牛所杀的兽族, 压根就没往它身上想。
闻言,桑时若面色沈静,可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毕竟夔牛为上古凶兽,再加上生来便掌控雷霆之力, 能够摧毁万物, 被修真界视为最危险的存在, 若非它受困於流波山, 否则不知将会给中州带了何种灭顶之灾。
夔牛既然自上古便存於世, 寿命与天地并齐, 绝非自然死亡。
究竟是谁杀了它?
就在这时, 宋惯生在夔牛的头骨旁,发现了一具尸骨。
——那是一具男性人族的骨架, 隐隐有了风化的趋向。
桑时若闻声走近,虽不知此人生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可从他身上的断骨来看,恐怕并不好过。
——男人的右臂与肋骨均已折断,头骨右侧还有被敲击碎裂的痕迹。
饶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桑时若也不忍再看, 正当桑时若准备移开目光时, 却忽然发现不远处被泥沙海水半掩下还有一具尸骨。
这具骨架的碎裂程度要比方才那具更甚。
桑时若心道,兴许是误入此地不慎死於夔牛蹄下之人。
思及於此, 她也并未在意,起身就打算再寻找其他线索, 可扭头却见宋惯生唰白的面色。
桑时若不解:“你站在这干嘛?”
宋惯生神情恍惚,似乎根本没听到桑时若的话,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骨架,神色有些惊恐。
桑时若察觉不对劲,以为他中了魇,擡手去摇他的肩:“喂!宋惯生!”
“……”
见他没反应。
“啪——”
桑时若也不客气,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宋惯生瞬间清醒了过来。
还以为宋大少爷回神定是又要骂骂咧咧一通,毕竟让他损了颜面,可让桑时若意外的是,此时的宋惯生也顾不上什么大少爷的脸面,忽然扣住了她的肩。
少女感受到他抓握自己肩头的力度,皱眉:“宋惯生,你又想干嘛?”
“我丶我……”
宋惯生喉头滚动,声音不知不觉多了一丝颤抖。
桑时若奇怪地望着他,想要骂他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我九岁那年的生辰宴吗?”
桑时若挥开他的手,下意识退了几步,拍了拍肩膀,像是沾到什么脏东西,没好气道:“记得,怎么了?”
惊隐庄大办少庄主的九岁生辰宴,并将桑家家主还有她与父亲,以及几位叔伯家的小姐一并邀了过去。
那时宋惯生还并未发现她隐藏在温顺外表下的真正面目,屁颠屁颠一路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时若妹妹你也来了”“时若妹妹你要送我什么礼物”“时若妹妹你陪我玩吧”……
平日里,桑时若并不介意与他玩这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戏码。
可今日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桑时若嫌他太烦,可表面还是装作一副乖巧怜人的模样,塞给他一个路边一文一个的劣质香包。
偏生宋惯生这憨货从未闻过这般劣质刺鼻的气味,只是觉得新奇,高高兴兴地将它当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手下了。
本以为这般便能将宋惯生这个缠人鬼打发走,谁知他一高兴起来,跟得越发起劲,并任性地压根不打算和他父亲去迎客。
但桑时若之所以会出现在他生辰宴上,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想借势除掉叔伯家的另外几位小姐。
那时的她还未有争取宋少庄主未婚妻的资格,而桑家另外几位受宠的小姐也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她们平日就与她针锋相对,若是不除,随时可能威胁到她。
桑时若任由他跟了一会,眼看就要来不及了,她便对宋惯生说自己丢了一块极为重要的贴身玉佩,宋大少爷一听生辰宴也不去了,立马焦急询问她这一路究竟走过什么地方。
桑时若含糊不清地指了几个地方。
宋惯生二话不说风风火火拉来一大群家仆寻找玉佩,为了支开他,桑时若特地强调了那块玉佩的重要性,以及对其馀人的不信任。
宋惯生脑子缺根筋,拍拍胸脯,立马叫停众家仆,决定自己亲自为他的“时若妹妹”寻玉佩去了。
桑时若如愿以偿甩掉了宋惯生,而之后,没有他从中掺和,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都在桑时若的计划之中。
几位堂姐妹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让平日最疼爱她们的桑家老家主也忍不住拉下脸,当面将几人训斥了一顿,可桑时若觉得还不够,又在其中挑火,甚至牵连了两位叔伯。
桑时若捂着肿胀右脸,低头瞥了一眼身上的淤青,她眼尾通红,“委屈”地躲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前混乱的境况。
她对此行所得感到十分满意,即便她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过她不在乎,只要达到她的目的就好了。
正当桑时若准备寻个身体不适的理由离开时,却突然听到宋惯生失足从屋顶掉下的消息。
此事一出,整个惊隐庄差点被掀了个底朝天。
家仆纷纷说宋惯生似乎是为寻一物才爬上的屋顶,原本是要试试用庄主新教的搜寻术法,谁知脚下踩空落了下来。
桑时若闻言,心彻底沈下。
只是与众人不同,她担心的并非宋惯生的伤情。
在当时的小桑时若眼中,她好不容易从一个永远不被人注意到的庶女爬到如今的位置,所以靠得只有利益权衡,与无情,她才不会在乎一颗碍事棋子,宋惯生未婚妻的位置她确实想要得到,不过,宋惯生是残是伤她不在乎。
只要他是惊隐庄的独苗苗,也是最受宠的宋大少爷就可以了。
她担心的不过是宋惯生会不会将替她寻玉佩之事告诉众人。
其他人或许不了解,但她的父亲与几位族人不可能不知,她这一身都是堂姐不要丢给她的旧衣物,身上又怎么可能有像玉佩这种贵重之物。
她担心自己从前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娇弱善良伪装也会一并被揭穿,所有心血付诸东流。
桑时若心急如焚,立马换作一副忧心忡忡的关切模样央求惊隐庄中的几位长辈带自己去看宋惯生。
面对这样一个娇小可爱,又懂事又会疼人的小女娃的请求,几位长辈当即同意了下来。
桑时若跟了他们一路,她晚了一步没看到宋惯生,只是远远瞥见宋庄主慌慌张张请了一帮大夫进了他的房间,然后随着众人在屋外等候。
院子里的大人们窃窃私语,纷纷猜测起宋惯生的轻快。而桑时若隐约从大人们的谈话中了解到,宋惯生从屋顶掉下来时,正好撞上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导致断了几根肋骨。
宋庄主财大气粗,门下都是附近最好的大夫,接骨并不在话下,可坏就坏在宋惯生左下第二根肋骨尾端碎裂,随时有刺穿皮肤的可能。
几位大夫忙得焦头烂额,一时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们争论许久最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将宋惯生体内的碎骨取出……
碎骨……
桑时若的思绪从记忆中抽离,目光渐渐凝聚在眼前骨架之处,肋骨的末端有着部分缺失的痕迹。
可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她在心中对自己道。
桑时若转过身去看另一具骨架,瞳孔猛然紧缩。
她终於能明白宋惯生方才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这具尸骨的左下第二根肋骨末端同样有着缺损的痕迹,与方才所见几乎毫无差别。
桑时若背后顿时泛起寒意。
这是同一个人的尸骨……?
此事实在太过惊骇。
令桑时若难以缓过神。
她盯着两具白骨,看了许久,艰难道:“兴许只是巧合吧……”
巧合吗……
此话说出口,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相信。
宋惯生当时意识不清,可能没看见从身体取出的碎骨是什么模样,但桑时若心中却清清楚楚。
那时的她听闻宋惯生有了清醒的痕迹,生怕他将自己忽悠他去寻玉佩的事告诉长辈,仗着小而不起眼的身躯迫不及待地挤入宋惯生的房间,迎面撞上了将碎骨与血水盆送出屋子的婢女。
桑时若看清了它。
那块碎骨很小,不到半个指节大小,两端极尖,似月牙般弯曲。
——正好与面前两具尸骨肋骨缺失的那部分吻合。
桑时若盯着眼前两具白骨,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突然漫出一股巨大的酸楚。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桑时若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那日你说早就知道我身上其实没有玉佩,为何还要帮我去寻?”
不知碎骨内情的宋惯生的情绪逐渐平覆下来,他反覆告诉自己不过只是巧合,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听到桑时若这么问他,宋大少爷含糊应了一声:“有吗?”
他立马指责道:“明明就是你别有用心,为将我支走,这才骗我去寻玉佩的。”
“……”桑时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或许宋惯生已经记不清了。
可她却将当年那个场景每个细节印刻在了脑海中。
当时的宋惯生并没有将她供出来,只说自己贪玩,想试试阿爹新教的术法,想在生辰宴上,在众人面前逞威风。
气得宋老庄主暴跳如雷,若不是儿子如今还半死不活地躺着,定是马上将他吊起来暴揍一顿。
见宋惯生对她的名字只字不提,桑时若心情覆杂,但也只是跟在大人身后远远看着他,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后,她也默默转身准备离开。
“时若妹妹……”
桑时若诧异回头。
小宋惯生对着床边站着的宋庄主装可怜:“爹,我胸口疼,喘不上气,我想和时若妹妹说说话。”
宋老庄主对着不成器的儿子摇头叹气,最终摆摆手“罢了罢了。”
为满足儿子的心愿,庄主亲自出面与她父亲交涉,将她留了下来。
宋惯生因为伤口感染,发了高热,脸上红通通的,意识有些不清,但为了和她说上几句话一直强撑着不昏睡过去。
桑时若走到他床前,宋惯生“嘿嘿”傻笑了一声,想伸手去摸枕头结果,一不小心扯到伤口,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姑娘依旧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小声问:“你要拿什么?我来吧……”
宋惯生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在枕头下。”
桑时若在他枕下摸出了一块通体晶莹透白的暖玉。
在烛光的映照下,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见她不解,宋惯生献宝似的:“我从未见你身上带过玉,我把我最好的这块给你……”
“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哪怕相隔多年,至今桑时若都不明白他既知道自己在骗她,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去替她寻玉,又是为何爬上屋顶把自己摔成那副模样。
真是……蠢东西。
等到后来两人关系势同水火,桑时若也曾无意问起过,可宋惯生就是不承认有此事,还趾高气扬让她把玉还给他,等到桑时若真要给他后,他支支吾吾又找各种理由说不要了。
宋惯生依旧不肯正面回答,桑时若也拿他没办法。
算了,不想这件事了。
桑时若拍了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回头去找宋惯生,正当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当年所见碎骨之事告诉宋惯生时,却见少年好奇地蹲身去看脚边的尸骨,伸手碰了碰。
这两具尸骨出现的毕竟太过怪异,不等桑时若出声制止。
一股电流瞬间麻痹了宋惯生整个右臂。
他想要起身,可身体忽然不受控制,难以言喻的疼痛感倏地袭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