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白骨
撕裂之感自灵魂深处蔓延, 宋惯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挣脱了自己的躯体。
时间仿佛瞬间停滞,宋惯生攥紧衣襟,身上刺骨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
桑时若的心陡然沈下, 快步上前,一把将宋惯生拽离。
而与此同时, 在两人未看到的地方,白骨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桑时若猛然一拽,少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坐在地上。
她绕至宋惯生面前, 蹲下身喊他名字。
痛感渐渐消退, 宋惯生一手按着胸口, 大口喘着气, 正要回应桑时若, 擡眼间却看见了她身后出现的一道人影。
桑时若察觉到他瞬时的神情变化, 当机立断, 反手拔剑!
唰——!
她动作迅猛,出手时没有半分犹豫, 不料竟还是被对方躲了过去。
一阵“咔啦”的怪异声响后,紧接着传来一个男人无奈的声音:“我这把骨头都快被风化了, 可经不起什么太大的折腾。”
桑时若正要循声看过去,宋惯生闪身出现在她面前,一手握剑, 身体紧绷, 满脸戒备。
宋大少爷今日这是脑子被门踢了?
见他挡在自己身前,桑时若并不领情, 她侧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这次没有了宋惯生背影的遮挡, 桑时若总算看清了对方的真正样貌。
——白骨。
赫然立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具白骨。似乎是为了保持一身骨头不散架,他的关节处缠绕着一丝灵气。
大抵是惧怕桑时若手中的剑,白骨刻意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
桑时若微眯双眼,隐约能看出附着白骨上的一道几近透明的人影。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那么奇怪的人,但生怕对方会对两人不利,她将剑指向对方:“你是谁?”
白骨的语气似乎有些懊恼:“小桑桑,我们不过几个时辰未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白骨一开口,桑时若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惯生如同斗鸡般,伸长了脖子,瞪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白骨并不恼,笑嘻嘻道:“哪里乱七八糟,这名字多好听呀——”
他扭“头”去征求桑时若的意见:“是吧,小桑桑。”
桑时若忍无可忍,急忙打断他的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你不是还在宋惯生体内的?”
宋惯生闻言,诧异地瞪大眼,猝然回头,指着眼前的骨架,不可思议地问:“是他?”
桑时若点点头:“嗯。”
宋惯生收回目光,旋即舒了一口气,他双手环臂:“你看,我就说只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身,才不是我什么兄长。”
桑时若:“……”
他最关心的竟是这件事。
白骨无比确定道:“我确实是你兄长。”
“不可能!”宋惯生坚定道。
白骨“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对他的脾气很是了解,耐心道:“你若不信,可以借我一些你的灵力。”
宋惯生眼皮一颤,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并非对於危险的感知,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怔怔地想,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宋大少爷生怕被人瞧出心中所想,绷着脸,没好气:“你到底干嘛?”
白骨:“等会儿你便知道了。”
宋大少爷防备地望着他,并没有动作。
白骨无奈:“只要一点点就够了,我的魂力在前些天占你身体时耗尽了。”
宋惯生半信半疑,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又看了看桑时若。
少女反倒一脸兴致,她对这个自称宋惯生兄长的孤魂以及他身上的雷法十分感兴趣。
宋惯生踏出的脚步无法收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当少年手心汇聚青的灵力缓缓朝白骨灌注进去时,他的灵力并未有半分抵触,反而争先恐后向前地缠绕着没入了那具白骨。
霎时间,白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了皮肉。
宋惯生眼皮一颤,迅速退了数步。
就连桑时若的身体也不由紧绷了起来。
两人虽惊叹於眼前的一幕,但心中也隐隐明白,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生死肉骨的术法,眼前所见不过只是一道虚像罢了。
随着灵力所带来的“回生”之法,白骨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露出来他原本的模样。
从始至终,桑时若的视线便未从对方身上离开半步,当她真正看清他的面孔时,身体蓦然一顿。
眼前的男人……
为何会与宋惯生长着同一张面孔?
不对,还是有不一样的。
桑时若静下心,仔细观察着男人。
宋惯生如今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长已经拔萃,却与成年男子还有一定的差距,对方的骨架明显要比宋惯生大上一些,而且他的面颊也不似宋惯生那般带着少年人的圆润,他的下颌骨如刀锋般棱角分明,唇边留了一圈胡茬。
他给自己的感觉就好像是……
她在浮生梦中看见的那个身陷戈壁层层重围中,攥拳引雷之人。
桑时若瞳孔不自觉地收紧,不知为何心底出现了一丝不安的情绪。
而宋惯生在看清男人真正的模样后,同样陷入了震惊。
他不敢相信,这世间竟还有一个与自己长得如此相像之人。
宋惯生的喉头有些干涩:“你到底是……”
男人微笑:“宋惯生,我死时要比你年长几岁。”
“我既是未来的你,也是过去的你。”
宋惯生一时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看着少年迷茫的模样,男人笑了笑。
两人面容相仿,但男人身上却拥有着少年宋惯生身上不曾拥有的成熟与稳重。
宋惯生难以置信的目光从地上另一具白骨身上收回。
男人道:“这是我的尸骨,也是你的尸骨。”
宋惯生一时心乱如麻:“到底是什么意思?”
男人环顾四周的山海,眼皮轻颤,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过了许久,他终於开口:“此处是东海流坡山,是传闻中天界的遗落之地,此处的天地万物生长并不受人间规则控制,所以在人世轮转的两百多年里,这里一直保持着原本的时间线,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而他为了得到夔牛的力量,死在此处两次……
“人间的时光已经轮转停滞了两百馀年,如今我们所处的正是第三世轮回的时间线。”见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模样,男人解释道。
宋惯生只觉得眼前这个与自己面容相似男人的话十分荒谬。
不等他开口质疑,桑时若率先发出自己的疑问:“若真如你所说,人间的时间一直在这百年之内轮回,停滞不前,那世间人人不都有三世的魂魄?”
“不是的。”男人摇头。
“人间时空回溯是在某一时间节点,在节点前死去之人灵魂已入鬼界,不受人间影响,是以哪怕时间逆转回到过去,他的存在也只是一具没有灵魂丶依照前世轨迹走向消亡的虚相,或许人生会因某种变故发生一些改变,但是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他会死在节点之前。”
“而活人,他们前世的意识会被抹去,魂魄会与轮转的一世融合。”
很显然,男人既然能够主动找上两人,证明他是在节点之后活下来的人。
可是方才他们看到的两具白骨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出桑时若心中的疑惑,男人坦然道:“我没有活过那个节点。”
“两次都没有。”
宋惯生:“那你……”
男人微微颔首:“侥幸罢了。”
他侥幸死在了东海流波山,死在了这个不受人间规则束缚的境外遗落之地。
所以,在他死后魂魄并未有勾魂使引他进入鬼界,他的魂魄终日与夔牛相伴,在流波山中四处游荡。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再走出这里了。
直到某一日,他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似乎被什么瞬间撕裂丶剥夺,魂力也开始变得枯竭。
他在流波山又等了许多年,等待着自己消亡於世。
可在某一天,他莫名感觉到整个灵魂都在战栗。
他看到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与很多年一样,背着一把剑,只身一人闯入了流波山寻找夔牛。
直到那时,他才隐约意识到东海流波山外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为何一定要得到雷法。”此时的宋惯生依旧无法理解,他虽年少负盛名,平日行事确实难免有些轻狂傲气,但也不至於自负到要去挑战上古凶兽夔牛的份上。
“因为——”
男人蓦然擡眸,轻声道:“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单靠在剑术方面取得不朽的成绩需要几十年如一日的钻研与苦练,但是他来不及了。
从夔牛身上得到雷法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男人坦言自己之所以会出现是依靠秘法,因为魂魄一旦离开流波山没法长存,是以他一直附在宋惯生体内。
但此举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共用一体,注定无法同时出现,再加之如今的“两人”终归只是同一魂魄,有着融魂的风险。
若再不将事情的所有原委告知,只怕他以后也会被彻底抹去前两世的意识。
他如今只是一缕魂魄,即便拥有强悍的雷法,可没有躯壳的他离开流波山终归是不堪一击。
所以他想将前两世以死亡为代价获取的一切告诉宋惯生,想让他改变这一世的结局。
桑时若问他想要改变什么结局。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很久之后,从那个人口中得知,所有一切的源头都是从蔺不烬身上开始的。”
宋惯生:“那个人?”
“对,是他在前世将我这缕孤魂一切带回了过去,让我离开流波山,得以在你体内沈眠。”
蔺不烬这人实在太过棘手,原以为他被封印在无间应当老实了,却不想他再次卷土重来,在人间掀起了百年浩劫。
而惊隐庄本无心卷入纷争,可蔺不烬偏生想要天下人都不安生,无可奈何下,惊隐庄最终也被裹挟在这无法回头的洪流之中。
第一世,他与桑时若结为少年夫妻,两人年幼相识,青梅竹马,本该是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但事实上两人相看两厌,自成婚以来一直针锋相对。
他憎她良善单纯伪装下的城府深重丶心狠手辣与爱慕虚荣。
她厌他的莽撞与口口声声所谓的“正义”与“是非”,两人常常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退后一步。
直到——
惊隐庄突遭横祸,一夜败落,父亲死了,曾经那些疼爱他的长辈们也纷纷离开,重担毫无防备地落在了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宋惯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