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破相
“凌清清！凌清清！”小凤凰忙不叠上前，伸手就去扒她的眼皮。
少女依旧不为所动。
桑时若额前的魔珠轻转，光芒更甚，发出一道恶劣的笑声：“你叫不醒她的。”
话音一落，黑雾轰然膨胀，苏霖猝不及防被它震开，险些坠崖。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无尽深渊，再看了眼少女痛苦的面色，急得直跳脚。
凌清清已经彻底被拖入幻术，“桑时若”见此，再度阖上双眼，嘴唇嚅嗫低喃着一段诡谲的文字，当她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接触空气的那一刹那，突然变化作一道道符文，如丝线般串联，蜿蜒游走，束住凌清清的四肢。
罗睺操纵魔珠缓缓升起，那团黑雾也渐渐从桑时若身上剥离，朝她靠近。
魔族罗睺□□已毁，封印下只有他的一丝元神，若是想彻底冲破封印，必须找到合适的宿主。此次他先是借用桑时若的身体，再施展幻术，恐怕一开始就是朝着凌清清去的。
可对方又是怎么确定她一定会跟过来。
就在魔珠即将浸没在凌清清眉心的那一瞬间，一道黑影迅速逼近，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腾空跳起，举起一块大圆盘“哐啷”一声将那魔珠罩进了泥里。
馀声不绝，罗睺被震得脑仁疼。察觉到自己与外界的牵连已被驱散，他心有不甘，凄声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法器？！”
“法器？”
方才苏霖情急之下翻找储灵囊中的藏物，一颗将裂的珠子用那些刀剑锤斧自然使不得。他一时也翻不出什么合适的东西，最后叮铃当啷地倒出一堆锣鼓唢呐，他沈吟片刻，当即决定先挑一个个头最大的铜锣。
想起刚才自己差点从悬崖掉下去，小凤凰似乎觉得不够解气，又回头啐了他两口，将铜锣踩得“铛铛”直响。
罗睺险些被这洪亮饱满的声音送走。
瞧见里面没了反应，小凤凰得意洋洋地叉腰看了一会，想着罗睺一时半会也出不来，转身就要去帮凌清清驱散魔气。
谁知少女的动作比他更快，苏霖转眼便见剑光大盛，凌清清蓦然搅碎了黑雾。
“凌清清。”小凤凰面色一喜，以为她终於从罗睺施下的幻境中清醒过来，撒腿就跑上前，谁知他刚一靠近，厉风扑面，衔云剑尖倏地指向了他的鼻尖！
“我杀了你！”
铮——
剑锋险些从他面上擦过，小凤凰唰地退后躲避，冲她喊道：“凌清清你又发什么疯？你看看我是谁？”
少女蓦然顿下，擡起眼帘，露出一双涣散的眸，她的嘴唇微微开阖：“你是……”
“苏霖！”
话落，少女劈身横斩，带着杀伐果断的磅礴剑意裹挟着滔天怒意劈头盖脸地朝他砸去！
“苏霖！我杀了你——！”
小凤凰撒丫子满场地乱跑，一脸莫名其妙：“喂，凌清清！我又怎么惹到你了？！”
他一面躲避对方的攻势，一面冲着罩在铜锣下的罗睺喊道：“你到底有完没完，这开过光的都挡不住你的幻术。”
就在苏霖上下跳窜的功夫，罗睺沈默了一会，有些艰难地开了口：“不是我。”
小凤凰颤声：“什么？”
罗睺如今被封印在珠中，能施展出的力量自然极为微小，他根据那个人的话指使一些没有灵识的凶兽进入云行宗，带走了那个小姑娘。回到冰渊后，他也是抱着尝试的态度控制她的行动，竟意外成功了。
开始他只以为是自己被封印千年，修真界的小儿越来越孱弱。可当他被罩入铜锣后，本应挣脱幻境的那个小姑娘却依然沈溺其中，甚至可以连结现实中的身体。
罗睺明白，他如今的力量绝对不可能制造出这种幻术结界。
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在操控一切，他也被骗了！
果不其然，才倒下没多久的桑时若如被人牵拽一般直挺挺地起了身。
小凤凰一看，头都大了，怎么又蹦出一个。
咚——
凌清清趁着苏霖出神功夫，一脚重重踩上了他的背，毫不犹豫地刺出一剑，钉在他眼前的寸许的石缝里。
衔云剑身折射的白光照得他眼睛生疼。
苏霖被迫钳制在有限的空间里，动弹不得，他哀嚎道：“凌清清你不会玩真的吧？”
少女并不理会，抽剑而起，双手合握剑柄举过头顶！
苏霖下意识以臂掩面，钻过缝隙看去，隐隐缠绕着凌清清四肢的丝线隐隐泛着细碎的白光，这是——
傀儡丝！
小凤凰大脑飞速运转，可再快，也抵不上凌清清的剑，眼看剑芒降落，他意识闭眼。
下一秒温热的液体溅落，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
他迟疑片刻，怎么……一点也不疼？
苏霖蓦然睁眼，却见少女一剑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涣散的瞳眸已经恢覆如初。
凌清清倏地拔剑，就势斩断身上的牵线，踉跄向前倒去。
小凤凰心头一紧，连忙翻身张臂接住她，两人同时撞倒在地。
鲜血浸染了他的衣衫，苏霖抱着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呼吸有些颤抖：“凌清清？我叫你别砍我，但不是叫你砍自己啊……”
少女面色惨然，胸口剧烈起伏，她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而是握紧掉落手边的衔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抛向桑时若，替她斩断了所有的傀儡丝。
“唰——”
桑时若应声而落，颓然倒地。
小凤凰低头看着手中由凌清清身上散下的丝线，有些诧异：“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些的……”
她刚才不是一直都在幻境里吗？
少女嘴唇苍白，有气无力道：“没多久。从沈香辇掉下来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进入幻境了。”
境中境……
怪不得。
凌清清如今的修为虽不比前世，但精神念力却保留了下来，寻常幻术对她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境中境不同。
境中境是幻术中最高阶的术法，传闻由初代偃师所创，将幻术与偃术融合，因为创造出的幻境太过庞大而逼真，被列为禁术，并且早已失传，最初她根本没往这方面想。陷入梦魇后她依然保留着一丝清醒，却猛然发觉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傀儡丝已经斩断，这层幻境很快就要塌陷，桑时若锦囊内有个玉坠，掰断可以形成传送阵，你先带着珠子和桑时若出去……”
“什么意思。”苏霖不解。
什么是……你们？
“那个传送阵只能送两个人出去。”凌清清闭了闭眼，艰难开口。
正如凌清清所说的那样，失去傀儡丝支撑的洞壁开始剧烈摇晃，悬崖石台隐隐有碎裂之势。
看到他一步未动，只是楞在原地，凌清清费力推了他一把，又将一卷符纸塞给他。
“楞着做什么？快去！将罗睺暂且封印起来。”
“可……”
境中境不比其他幻术，她能从中走出完全是硬耗过来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已经没力气。少女嘴角溢出鲜血，狠狠地瞪着他：“我还有衔云能带我出去，你若是不从传送阵走，可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的剑带不动你。”
小凤凰眼睫颤了几分，心下只有一个念头。
——凌清清在骗他。
她的灵力早已耗干，衔云还未生出剑灵，又怎么能带她出去。
不知为何，他心中生出一股酸涩与熟悉感。
但苏霖什么也没说，接过凌清清手中的东西，一边躲避头顶落下的碎石，一边朝桑时若的方向跑去。
繁杂的圆形阵法倏地出现，瞬间照亮半边天，一道玄门拔地而起，就在这时周围晃动越来越剧烈，脚下的石台有了塌陷痕迹。
咔嚓——
石台一方塌落，颤颤巍巍地发出最后警告，蛛网般的裂纹迅速蔓延。
小凤凰手脚利落安置好罗睺魔珠，又提起桑时若将她丢进传送阵，几乎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去找凌清清。
一块巨石轰然砸落，烟尘四起，生生斩断了他的去路，巨石瞬间迸裂，扬起一道飓风，伴随着悬崖塌陷的碎石，凌清清被掀飞了出去，背后重重地砸在石壁上，一阵骨裂之响。
电光石火间，少女反手却将衔云插入峭壁石缝之间。
可就算如此，也只是能拖延几口喘息机会罢了，她意识逐渐变得恍惚，握紧剑柄的手上满是鲜血。
果然不过多久，还不等她松手，那块石壁也呈碎裂之势。
“凌清清——！”
苏霖好不容易爬上了阻挡的巨石，就见凌清清伴着一片碎石烟尘之中坠落。他心中慌乱，上前了几步猝不及防被落石砸中。
看着那道迅速坠下的身影，一股莫大的恐惧突然侵袭而来，苏霖推开身上的石头，奋力朝凌清清的方向扑去。
一道赤金的弧光在黑暗中划过，瞬间照亮了半边洞壁，一对宽大的金色羽翼自少年背后舒展，他飞身而掠，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接下了凌清清，旋即振翅而起，在这片地方彻底塌陷之前冲出天窗。
凌清清的血液正迅速流失，灵力耗尽，四肢也变得僵硬起来，忽觉身上被一股暖意包围。此时的她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她费力睁眼，双眸朦胧，迷迷糊糊只能看到一片金红暖光，似乎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坠下，她擡手接过，指尖传来软绒的触感。
苏霖伸手掐着她的脸：“凌清清！凌清清？”
少女喉咙沙哑，微微扬起脑袋：“吵死了。”
冲出洞壁，风雪骤来，苏霖用衣衫裹住她，替她遮挡寒风。
瞧见凌清清有了反应，小凤凰怕她昏睡过去，想着办法与她搭话：“你在幻境里看见什么了。”
此时的凌清清意识模糊，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只是顺着他的问题作出最直接的回答，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堙灭在风雪之中道：“是……苏霖。”
“你要杀我？”
“……我要杀苏霖。”
“我就是苏霖。”
少女的眼皮越发沈重：“你……不……”
“喂！凌清清？！”
此次他们遇到的镜中境有三层，凌清清破了一层，而他又带着凌清清离开了洞壁的那层，而最后这层是最薄弱，也是最难出去的。
只要，寻到他们进来时遇见的冰川——
但是第三层幻境覆盖的地域实在太广阔了，似乎意识到两人想要破出幻界，境内的天气也愈发恶劣。狂风席卷，苏霖抱着她在一片迷蒙之中横冲直撞，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
强行冲破真身封印的反噬已经出现了，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还好之前凶兽那会没擅自冲破封印。”
“反噬比想象中还疼啊……”
苏霖已经快撑不住了。
翅膀的羽毛沾染雪花，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身体也变得越发沈重。就在这时，拨开厚重的雪雾，那道几乎与天地并立的巨型冰川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小凤凰咬了咬牙，身上已经沁出一层薄汗，他腾入高空欲图穿过，却恍惚看见对面闪过一道黑色人影，紧接着一片密密麻麻的冰柱横刺过来，他左右闪躲，不经意叫冰柱在左翅上划出一道血线。
失去平衡的苏霖如断了线的风筝迅速坠落，眼看就要撞上冰面。
他陡然一转，一脚踩上冰面，巨大的摩擦掀起一串火花，苏霖借势起身，金羽几乎垂直贴着冰川腾空而起！
当苏霖抱着凌清清穿过冰川的最高点时，他几乎已经耗尽所有力气，展羽瞬间收拢裹住二人，顺着惯性重重滚落在地。
身体如同浸在烈火灼烧一般，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小凤凰回头看着自己血迹斑驳的翅膀，用最后一丝力气对着昏过去的凌清清，神情忧伤道：“我破相了。”
“凌清清你得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