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狐狸毛
苏霖当夜便招来城中鸟雀给方知昀送去了一封请柬。
方知昀也没有推脱, 第二日一早便出宫赴约。
春风楼，雅间。
方知昀身穿一袭窄袖紫色锦袍，肩披大氅, 在店家的指引下掀帘阔步而入，径直在二人面前坐下。
他斜靠在椅背上, 一面打量着凌清清与苏霖，一面把玩着左手上的兽面岫玉扳指。
小火炉上煮了茶，边上还烘着两块柿饼与一小把花生，清冽的茶香与甜腻的果香混合, 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从他进屋开始, 苏霖的目光就没从那冒着白气的炉子上离开, 一直眼巴巴地等着他的烤柿饼。
“咳咳！”方知昀故意咳了几声。
小凤凰这才擡起头来看他。
少年正要说话, 忽听“咕噜”一声, 柿饼被烤得通红冒出了糖泡, 他立马将话咽了回去, 然后飞快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不作片刻停留。
小凤凰瞅准时机, 直接伸手去抓，他左右手互掂着柿饼, 被烫得直哆嗦。
凌清清：“……”
少女指尖一动，将柿饼直接定格在半空，悬停在苏霖面前。
“你的灵力是摆设吗？”凌清清问。
小凤凰笑嘻嘻地接下, 啃了一口, 被烫得直哈气：“凡人做久了，差点忘了。”
“……”
方知昀无语：“直接找店家要双筷不就行了。”
小凤凰理直气壮：“被你打了个岔给忘了。”
“……”
少年心满意足地吞下最后一口柿饼, 这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挪了挪位置向方知昀靠近, 忍不住伸出沾了柿饼糖霜的爪子去揪他裘衣上那一圈毛：“臭狐狸，你倒是不顾及同族情谊啊……”
他使劲瞅，问：“这是狐狸毛吧……”
方知昀拍开他脏兮兮的爪子，无比嫌弃：“假的，不是狐狸毛。”
小凤凰一派天真，擦了擦手，好奇伸长脖子去瞧：“那是什么？”
男人眉梢一挑，勾唇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片刻后，在小凤凰好奇的目光下，他慢慢悠悠地吐出三个字：“鸡崽毛——”
“臭狐狸！”
小凤凰当即翻脸。
那只原本准备缩回的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薅了一把方知昀裘衣上的毛，然后又像是怕被人报覆般，少年手脚麻利迅速搬起座下的小凳，螃蟹走路般往凌清清身后挪了过去。
方知昀：“……”
凌清清：“……”
“别闹了。”少女抿了口茶，视线朝方知昀肩上撇了两眼，无奈摇了摇头。
凌清清的话自然是要听的。
小凤凰不高兴地哼了两声，“唰”地站起身来，擡步便往方知昀跟前一杵。
男人诧异擡眸，却见苏霖将两手一摊，极为不要脸：“呐，还你——”
方知昀顺着他的动作，看到少年满手的绒毛，立马低头去看肩上裘衣。
——果真秃了一大块。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肯服输。
小凤凰打了个哈欠：“还要不要，实在不行我给你粘回去。”
方知昀简洁有力地吐出一个字：“滚。”
眼看着手中的茶水见了底，凌清清擡头望着剑拔弩张的二人。
她对方知昀的了解并不多，这是他们第二次相见，但她能察觉到此人不简单，方知昀心思活络，真与他相斗苏霖指不定吃了什么哑巴亏。
只是——
凌清清摇了摇头。
苏霖自己也坦言幼时那些琐事，也清楚方知昀的本性。
可明知斗不过，他依然赶鸭子上架和人争个高下。
凌清清很是时宜地将苏霖拽了回来。
“你另一块柿饼烤焦了。”
小凤凰那张脸瞬间拉了下来，哀嚎着回头去“拯救”他那烤得黢黑的柿饼。
方知昀很无语地看着苏霖一惊一乍的模样，终於收回视线，脸上竟出现了些许无奈。
不承想几百年过去了，这秃毛鸡崽子竟还是这副脾性，当真一点也没变。
方知昀咳了两声，移开视线，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终於切回了正题：“说吧，你们寻我何事？”
小凤凰呛他：“怎么？没事不能寻你了？”
方知昀微微一笑，颔首道：“当然可以。”
他紧接着道，“苏兄那封信写得真可谓情真意切！令人动容！故人念旧，特此相邀叙旧，我又怎有不来赴约的道理呢？！”
小凤凰：“你少胡说！那封信上才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知昀表情微动，似是安抚：“你与我旧相识，我自然知道你向来面子薄，那……”
他一副很为难的模样，“那就不说了。”
小凤凰被他气个半死：“死狐狸少来恶心人，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拔了你的狐狸毛！”
方知昀身躯后仰，不紧不慢打量起眼前的少年，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啧。”
什么眼神？
什么语气？！
这还能忍！！！
小凤凰彻底炸毛，他“唰”地站起身：“我今天一定要拔了你毛！”
他撩起袖子就要冲出去，好在被凌清清及时扯了回来。
“凌清清！”少年扭头一副告状的语气。
虽然只是喊了她的名字，并没有说其他，但凌清清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少女将半个时辰前从他那诈来充公的小猪“六阿福”还给了他，小凤凰果真立马安生了不少。
安抚下苏霖后，凌清清终於向方知昀开了口：“不瞒方国师，此次会面并非苏霖的主意，而是在下托他邀您相见的。”
小凤凰立马点点头。
就是就是。
他才不想见死狐狸！
方知昀闻声朝凌清清看去，不知为何有了片刻失神。
此举立马引起了小凤凰的不满，他伸出手隔在二人中间晃了晃。
方知昀旋即回神，连带着对苏霖方才那种轻佻的气焰也收敛了几分。
“不知姑……”方知昀顿了一下。
“姑娘寻我所为何事？”
小凤凰眼尖地发现了方知昀脸上的心虚，以及……畏惧？
不过这种情绪转瞬便被掩盖。
是他的错觉吗？
小凤凰迷茫地想，方知昀那臭狐狸为何会怕凌清清？
凌清清不知二人间各怀什么心思，直截了当地开了口：“听闻方国师自前朝便在这大邑任职，想必对宫内之事也极是了解的。”
方知昀眼皮一跳：“了解倒是算不上的，凌姑娘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吧。”
凌清清目光微微闪动：“傀儡丝，还有石围天坑。”
方知昀耸了耸肩：“恕在下无能，听不懂凌姑娘话中的意思。”
“石围天坑一案与傀儡丝脱不了干系。”
“是吗？”方知昀懒洋洋道，“在下还是第一次听闻。”
小凤凰瞪他：“少装蒜！”
凌清清的神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她似乎早已做好了方知昀矢口否认的准备。
她继续问：“方国师明知皇宫内又傀儡潜伏，为何知情不报？”
那日她与苏霖都撞见了方知昀杀傀儡的那幕。
身为大邑国师，理应为帝国排忧解难。
方知昀擡眼，反问：“为何要报？”
小凤凰见他这个态度急了：“你知不知道那些傀儡会祸及多少人？！”
“知道。”
“……”
凌清清伸手拍了拍苏霖的右肩提醒，小凤凰这才安静下来。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那我再换一个问题。”
“听闻方国师如今是唯一近的了皇帝身的人，敢问方国师可发现什么异常？”
小凤凰诧异地扭头去看凌清清，他虽在心里与方知昀怄气，但脑子还算得上清醒，一直留意着两人谈话间空气的微妙变化。
凌清清一向知分寸，为何突然问这些容易叫人捉住把柄的话。
方知昀闻言，倏地笑了：“三公主邀诸位修士只是来查石围天坑一案，这件事又与当今皇帝又有何关系？”
“更何况打探皇帝近况哪怕是宫中人也不便，修真中人更应避嫌才对。”
凌清清微微一笑：“方国师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还国师望见谅。”
方知昀点头：“无碍。”
抓了二人的“把柄”，方知昀似乎也有了不少底气，他站起身道：“你们若有闲心盘问我这一无名之卒，不如到石围天坑去查个清楚。”
“若无事，方某便先行离开了。”
“你又怎知我们没去过石围天坑！”小凤凰冷不丁蹦出了一句。
这话果真对方知昀奏效，他回头去看苏霖。
小凤凰这会儿也不忘瞪回去。
他心直口快：“皇宫大门一关，还不让人见，谁知道里面是人是鬼！反正你这死狐狸掺和进来的准没好事！”
“再说前几日我们去鬼界的时，明明丶明明就……”
“苏霖！”少女的脸色忽沈，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少年像是意识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方知昀的神情终於有了变化。
——鬼界？
他们去过鬼界了？
不等方知昀开口询问清楚，凌清清径直站起身，苏霖则像是做错什么事般一溜烟地躲在了她身后，拉了拉她袖摆，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少女眼神闪烁：“忽然想起有些事情，我们二人便先行离开了，还请方国师自便。”
说完，她拉起苏霖转身而去。
“凌清清，这样真的可以吗？”
不知走了多久，小凤凰心里估摸着死狐狸应当是看不见他们了，这才挨在凌清清身旁小声询问。
“消息已经透露给他了，至於他信不信，自然会有他自己的判断。”
昨日，二人早已商量好，以苏霖的名义邀他出宫。
方知昀很聪明，再加上苏霖因过去之事，一直不待见他。
所以，方知昀一开始就知道，想见自己的其实另有其人。
他们出城未经城门，只怕方知昀对他们入天坑进鬼界一事一无所知，至多以为二人是来寻他查找线索。
而从他方才种种细微的反应来看。
“方知昀他不仅知道石围天坑与傀儡丝的联系，甚至还知当今的皇帝已经换了芯子。”
苏霖点了点头。
在他们与方知昀见面前，心中其实就有了这一猜想，如今看来，却是越发笃定了。
只是……
“那臭狐狸也不一定就是蔺不烬的人，我们在皇宫不是还见过他击杀傀儡吗……”
见凌清清挪来的视线，小凤凰赶紧补充：“当然，我才不是替那死狐狸说话！我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少年绞尽脑汁，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双肩一松，显然有些沮丧。
凌清清静静地看着他，道：“我明白你与方知昀年幼相识，阔别已久，如今却在这人间帝皇都相见，他又牵涉到石围天坑与傀儡丝，你心中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这话说的好像他很在乎方知昀的事一样。
小凤凰心虚不已，结结巴巴：“我丶我才没有！”
凌清清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耷拉着脑袋：“好吧，有点。”
毕竟那死狐狸是他年幼时唯一的玩伴。
当年天界众仙都以为事因是在方知昀偷了他的火灵，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最难过的并非火灵失窃，而是方知昀的不告而别。
年幼的苏霖曾天真地以为，方知昀结出了比他兄长还要纯正的狐丹，回去后境遇一定会有极大改变，到时候他就是狐族的首领了，一定有很多人每天围着他打转。
可小凤凰等来等去过了很多年都不见狐族新任的族长到天界来领仙牌。
那时的他已渐渐通晓人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直至那日他听闻狐族的新首领终於要来天界受封，他强压内心的喜悦，挤开众仙的腾云，却发现新首领并非方知昀那只臭狐狸。
而如今，他们又在人间重逢。
他彻底确定了。
狐族喜群居，族人都应生活在同一片领地内。
当年方知昀会来天界，狐族的人虽说是让他见识见识境外之地，来学个什么本事，其实就是变相将他驱逐出了狐族领地。
可当初他是因狐族庶子身份，又遭兄长猜忌与厌恶，族中人为避免他有夺储之心才将他驱逐。
但狐族以狐丹的品阶修为定尊卑，后来那死狐狸的狐丹不是比他兄长还要厉害，狐族长老也一向死板，听闻此事后要死要活把他带回去继任族长之位，为何这回又要放他离开……苏霖想不明白，只是心头莫名有些失落。
臭狐狸离不离开狐族关他何事？！
小凤凰猛然清醒，拍了拍自己的脸。
他走时还偷了自己的火灵！
呸！
死狐狸心眼坏得很！
之前每次做坏事都让自己背锅！
八成是他那刻薄算计的性子惹人讨厌才被赶出来的！
小凤凰这么想着，旋即扭过头来，一脸严肃并认真地向凌清清发誓道：“凌清清你放心！若是他真与蔺不烬有什么勾结，我定拔了他一身狐狸毛，绝不手软！”
凌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