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梦境中的凌清清答应了他的请求。
只不过梦醒后，她忘了。
直到凡胎身死那一刻，凌清清隐隐回想起自己似乎应下过一个承诺。
她的一生发生过太多波折起伏，一路艰难险阻，所幸最终还是完成了她背负的使命。
只是她心中还有遗憾。
还有想见未能再见到的人。
她坠入凡尘，抛下了太多也太久。
衔云剑中尚有苏霖未散去的魂魄，若他还活着呢？
她想再试一次。
——她既能为世人殒身化道，或许也能为一人再度聚形成神。
即便她不知他是否还在路的尽头等她。
当千万道天光穿破云霄，金鳞自九重天阙落入凡尘，将她迎入上界。
她终於还是等到他了……
凌清清将思绪抽回，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揽住他脖颈，踮脚在他唇边轻轻点了一下。
少年迷茫地瞪大双眼，有些不明白。
凌清清退了半步，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发笑，她解释道：“这是喜欢的意思。”
“喜丶欢……？”
“嗯。”
那他也喜欢。
小凤凰一歪脑袋，旋即凑了过来，学着凌清清的动作，低头迅速在她嘴角留下几个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吻。
少年亮晶晶的眸子毫不避讳地与她直视——
那，
这是很喜欢丶很喜欢的意思……
“苏霖，快些起来。”
“今日还要泡泉，别耽误了时辰。”
凌清清起身给自己披上了外衫。
她隔着帷帐，回头看向抱枕跪坐床头丶半晌都没动静的苏霖。
断断续续泡了半年的天池灵泉，苏霖缺损的神魂被补得七七八八，也能够正常与人沟通，只是记忆一时半会还未回来。
少年抿紧唇角，原本茫然浑浊的瞳孔不知何时变得清明起来。
抓着被褥与枕头的指骨不自觉微微收紧，指腹摩挲着凌清清留下的温度，他不禁回想起自己过去因神智不清，死皮赖脸跑来与凌清清同床共枕的举动。
什么混账事？
真的……太丢脸了……
小凤凰死死咬住嘴唇，脸颊发烫。
此时凌清清伸手挑帘，探身进来。
“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在床沿坐下，以为苏霖又是嫌天池灵泉太热，不愿过去，闹了脾气。
凌清清似乎并未发现异样，她揉了揉他的头发，娴熟地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语气颇有些无奈。
“今日我陪你去。”
苏霖将脑袋埋得更低了，支支吾吾半晌。
“好……”
天池位於神域西南侧，终日云雾缭绕。
行至天池边的一块巨石旁，凌清清停下脚步，转过身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小凤凰下意识裹紧衣裳，笨拙而又僵硬地一步步朝着天池正中走去。
直到灵泉将他半个人淹没。
凌清清终於疑惑地叫住了他。
“苏霖。”
此时凌清清已经将身体转了回来，“你不脱衣裳吗？”
小凤凰一哆嗦，磕磕绊绊：“还是不了吧……”
从前他神智不清，拧着一股劲不脱衣裳就不肯下水玩，甚至不知死活地竟在凌清清面前把自己扒干净，现在回想起这些，苏霖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现在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凌清清面前乱脱衣服。
此时，凌清清终於察觉到了异样。
“今日是怎么了？”
她拨开云雾，淌着灵泉向他靠了过来。
小凤凰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拼命摇头：“没事没事！”
可凌清清听着他的声音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模样。
苏霖虽然只是站在那，但每一分每一瞬都有无数失忆时自己“不知分寸”的画面迅速从眼前闪过。
眼看凌清清马上就要行至眼前，小凤凰根本无法再直视她，目光闪躲着，恨不得钻入地缝。
凌清清见他面颊涨红，伸手一摸发现烫得厉害，不禁蹙紧眉头。
如今还未靠近泉眼，便这么烫了吗？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
“凌清清。”
“今日不泡泉了好不好？”
凌清清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抵着他的额头道。
“泡泉不可中断，你若难受我陪你一起进去。”
“听话。”
最后两个字莫名安抚了他不安的情绪。
他想向凌清清坦白自己其实已经记起来了，可又觉得这不是好时机。
况且他还未整理好心绪，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
他得想一下。
到底该如何开口。
小凤凰眨了眨眼，乖巧地任由被她拉向了天池泉眼。
热腾腾的水汽沾染上他的发丝，整个人看起来湿漉漉的。
上下扇动的眼睫上也沁着水珠，含着湿意，让此刻的少年看起来更显无辜。
凌清清手腕翻转，用灵力将泉水化成几只巴掌大小圆滚滚的雀儿，围着苏霖“啾啾”唤个不停。
苏霖看着落在他肩头的水雀儿，不自觉将身体往下沈了些。
他身上的衣服本就松松垮垮，如今吃了水，衣襟不自觉地向下压，露出半个胸膛。
他知道凌清清只是想给他解闷，忍不住哼哼道：“又不是逗小孩儿。”
凌清清笑：“小孩才没那么幼稚，给你玩正好。”
“才没有。”小凤凰矢口否认，可还是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近在眼前的水雀。
谁料他的指尖刚刚触及雀儿的脑袋，一团水花突然爆开，溅了他满身。
水珠顺着他的面部的轮廓缓缓淌下，最终从下颌滑落。
少年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控诉道：“凌清清，你又欺负人！”
对上少年无辜而又委屈巴巴视线，凌清清眸底的光晃了晃。
——真的好像小狗哦。
她的心霎时软了下来，开口道：“是我的错。忘记天池附近有结界，灵力不稳。”
小凤凰哼唧了一声，面上佯装不满，可不自觉上扬的嘴角早已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
周身热腾腾的水汽让她有些眩晕，凌清清也不戳破，而是顺着他的意思：“那你也泼我一次如何。”
小凤凰拍了拍水面，溅出几个毫无动静的小水花来。
凌清清哭笑不得。
此时凌清清的衣衫与肩下的长发也被泉水打湿……
他们靠得很近。
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苏霖浑身又变得有些不自在了。
不知为何，天池灵泉的温度要比往日更加灼热，他肩背处传来一阵刺痛与滚烫的触感。
苏霖咬紧嘴唇，呼吸沈下，极力忍耐。
凌清清发现了他面上的异样。
“苏霖？”
小凤凰下意识后缩。
凌清清却步步逼近。
她用双手捧起他发烫的脸，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什么。
苏霖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昏沈沈，可当凌清清的手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猛然惊醒。
他目光无措：“凌清清，其实我……”
“我知道。”
凌清清的视线在他唇瓣上停了片刻。
“你回来了。”
当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苏霖心中的喜悦再也无法压抑，一伸手就将她入自己怀中。
可当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凌清清紧贴自己身体的触感时，像是受到惊吓般。
少年有些懊恼。
他怎么一高兴又……
又？
当这一想法从他心头闪过，苏霖的大脑空白了片刻。
为什么是“又”？
就在他楞神之际，凌清清的一只手绕着他后颈，将他往自己身前拽了一下，抵上他的额头，与他目光相视。
她的手向下滑落，精准无误地落在他发烫的肩背处。
凌清清知道苏霖总是对这些羞於启齿，可他的反应瞒不了她。
他若无法自控，第一个最为明显的反应就是在身后双翼。
果不其然，当她的指腹触碰到那块肌肤的一瞬。
苏霖微微蜷曲的凤羽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凌清清拈着他肩羽下的细绒，微微扬起脸，颇为惋惜：“这几年看着好像还是毫无长进呀。”
小凤凰羞恼万分，他红着脸。
“谁丶谁说的！”
他磕磕巴巴，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我也学得很丶很认真的……”
凌清清眉梢微扬：“有多认……”
最后一个“真”字还未完全说出口，便被堵了回去。
急促地呼吸滑至鼻尖，凌清清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她主动拉开了他的腰带。
这一举动像是应许了他此刻的念想。
如同业火焚烧，微弱的火苗一点点跃起，燎过她的指尖，然后慢慢滑下……
她感觉到脑袋有些眩晕，明明浸在水中，却好像要被滚烫的烈焰吞没。
发梳从凌清清打湿的头发梳下。
少年像是对待一件极为珍视的宝贝一般，动作与眼神都十分认真。
凌清清透着铜镜看见苏霖脸上的认真神情，哭笑不得。
“你在干什么呢？”
苏霖的掌心蕴起一股灵力很快将她打湿的头发烘干。
“我在想要梳什么发髻。”
“不梳了。”
凌清清捉住他的手腕，发丝在她身前晃动，她伸手将他拉在自己面前坐下。
“给我扎几朵小绒花吧。”
她将另一只手摊开。
“之前你留下的绒花太久了，都散开了。”
“好。”
少年的手极巧，不一会儿便扎出了两朵小绒花。
小凤凰见凌清清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上面，丝毫没有想对他说其他话的意思，终於忍不住开口。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凌清清诧异擡眼：“说什么？”
苏霖别开脸：“没事。”
他移开话题：“你是怎么发现我回来了。”
凌清清：“若我在寝宫亲的是神魂未全的你，你定会大大方方将另半张脸凑过来，而非害羞地不敢动弹。”
“而在天池旁也早就将自己脱干净了。”
神智不清的小凤凰根本不知脸面是何物，更别说害羞了。
苏霖：“……”
当他又扎好一朵小绒花。
依旧不死心，继续问：“你真的真的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凌清清疑惑眨眼。
他支支吾吾：“你在凡间答应过我的……”
“答应什么？”
小凤凰一脸郁闷，恨不得将“负心汉”三个大字写在脸上。
他一鼓作气：“反正仙界的人都知道我住进神界，还搬进了你的寝宫，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
只是话说着说着，苏霖又有点泄了气，“总丶总之你得给我个名分……”
凌清清扑哧一笑，歪着脑袋，半蹲身地凑近去看他此时的表情。
“我早就托红鸾星君为我们在他的姻缘树上牵红线。”
小凤凰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擡起头。
“真的？”
“真的。只要你想，不日我们就成婚。”
他喜不自胜：“那我得去好好翻翻我藏的宝贝！”
他越说越高兴：“我要把所有的宝贝都给凌清清！”
他又问：“我能让人在婚服上绣一对凤凰吗？”
“当然。”
“那我们不要红盖头好不好？”
“为何？”
小凤凰想起当初自己代替鬼小姐穿婚服，被强硬用红盖头遮住视野的场景，也想起凌清清受迫“嫁”入勾陈宫，掀起头顶红绸无奈地回首与他四目相对……
“不喜欢。”
那日他也坐在花轿之中，与过往历来的女子共情。
他只是觉得一旦红盖头落下，便会看不清眼前的路，心中如何也生不出喜悦，有的只是对未来之事的迷茫与恐惧。
他被摇摇晃晃擡起，周围的敲锣打鼓与欢笑声只会让他背后不战而栗。
他喜欢热闹与喜庆，却不喜欢这样的热闹。
凌清清含笑：“好。”
“一切从简，成婚之日就我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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