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等我
有了凌清清撑腰, 小凤凰顿时觉得自己也是背后有人了，腰杆子瞬间挺直了，剩下的大多是些凡人, 见到几位小仙君被一窝端了，自然也不敢说些什么。
只能蹲在一旁瑟瑟发抖。
苏霖没管那些村民, 而是对着肉粽一顿单方面教训，等他浑身舒畅后，凌清清才放了他们。
经过这一件事，倒也没人敢再来招惹, 骆如嵩带着几位同门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去了, 特地将驻扎地又往后挪了挪。
方才他们一直没注意到苏霖身后的女子, 毕竟他们在她身上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 可现在他们改变主意, 并一直认为凌清清一定是某个故意收敛气息游历人间的修真大能。
方才苏霖所言一定也是对他们的考验！
这群少年修士对两人态度也逐渐变得敬重起来, 还有人分出自己的干粮前来“孝敬”。
凌清清与苏霖哪能知道这群小孩早已被各种历练考验机遇之类的洗脑了, 还以为他们只是被收拾乖了。
凌清清单方面捆人与收“礼”的步调统一，一样的毫不客气, 对方送来的食物以及驱虫等各种野外应急之物，她照单全收。
“要不还是别收了吧？”苏霖觉得, 这些人现在不说，可那么殷勤多半有事相求，他想阻止, 可凌清清根本不理会, 小凤凰只能郁闷地蹲在一边看她。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条长蛇队伍, 所有人紧张兮兮，只有凌清清懒散地靠在石头前, 看着就像小弟们排队给泼皮头子交保护费似的。
等到从这些小仙君榨的油水差不多了，凌清清摸了摸身侧的黑布大包裹，满意至极，这才挥挥手让他们走，也没人敢多说一句话，立马就离开了。
不出苏霖所料，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昨日还与他梗脖子斗嘴的骆如嵩小心翼翼地上前来询问：“请问两位前辈可否与我们通行。”
他的神色有些为难，支支吾吾道：“山沿村距离此地不远，我怕中途会遇上凌清清那个女魔头，小辈修为浅薄，不足为敌，希望两位前辈能够护送我们到附近城池……”
小凤凰一听，瞬间乐了。
他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凌清清，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这位前辈笑什么？骆如嵩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此时前往扶风谷除了各大门派的弟子小辈以外，便只有受邀的各位修真大能，骆如嵩越发确定眼前两人深不可测。
一行人顺着溪流山涧一路向西走，凌清清走在最前面，与后面的队伍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苏霖往身后看了一眼，偷偷问他：“我们去扶风谷干嘛？”
听那人的描述，现在扶风谷众多修士集聚，一方面是为了各大宗门小辈的比试，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商量如何声讨凌清清。
凌清清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跟着去？
在小凤凰一句接一句的追问下，凌清清终於有了反应：“我原本就打算去那里。”
她是去找人的，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苏霖也在那。
但是扶风谷今日防守严密，必须以令牌通行，可以硬闯，但是凌清清衡量过了，觉得没必要。
进谷便要消耗大半体力，这样一看即便能进去，她杀不了苏霖。
她打算跟着这群天山派弟子一起混进去。
虽然凌清清每回说“杀苏霖”三字，他总会下意识缩一下脑袋，但对她口中的“苏霖”也极为好奇，他不明白他到底做过什么，才会让凌清清那么记恨。
一行人穿过山林，对此地熟悉的村民上来给他们指路：“从这里一直往西走就是亭湖，我们得从亭山上走过去。”
亭湖原本只是一块四面环山的盆地，据说是天裂降了大水，才将这变成一片湖的。
此地的地势极为险峻，一路陡坡，别说是凡人，哪怕是几位宗门弟子都有些体力不支。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小凤凰又朝湖水另一面看去，亭山的另一侧是陡崖，他小心翼翼扒着石头伸长脖子看去，崖底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到底。
眼看众人即将走出陡坡，山势渐下时，地面忽然开始晃动，一道裂缝拦腰折断，生生将队伍分成了两半。
苏霖为向这些村民打听昨日的情况，前脚才刚到后面队伍来，后脚便被迫与凌清清隔开了。
“怎么回事？！”站在骆如嵩身后的一名少年怒气冲冲地向方才指路的村民问道。
对方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伯，一看小仙君发怒，顿时吓得不知怎么开口了。
凌清清低头看着脚底的裂缝，语气平静：“是湖妖作怪，杀了就可以了。”
骆如嵩面色一喜：“前辈？”
凌清清冷漠：“别看我，有很多，杀不过来。”
骆如嵩的脑瓜子转得也快，立马作揖，恭恭敬敬道：“全凭前辈安排。”
凌清清皱了皱眉，虽然她不想管，但是。
她擡头，目光透过薄纱落在对面一直对她挤眉弄眼，做“救我”口型的怪人。
比她更适合打探消息，说不定到扶风谷后会有用，就先留着吧。
凌清清点了几个人，随她一同进入裂缝，其馀人则留下保护村民，摇晃随时可能再次出现。
至於苏霖。
凌清清看了他一眼，丢给他几张灌满了灵力的符纸：“不会用，也别问我。”
小凤凰眨了眨眼，先是楞了两秒，不等他做出反应，凌清清便消失在了原地。
他低头盯着手中发烫的符纸，精神一振。
这几张符纸清清只给了他一个人！
为了避免有人不慎掉下崖壁，几位少年修士布阵设下结界。相比较下俩对岸的结界就要薄弱许多了，他们只三两人而已，其中还只有一名修士。
脚下的裂缝越来越大，原本平静的湖面也有所波动，冲打着堤岸，碎散成千万白珠。
血腥气伴随着风浪一起被送了上来，苏霖紧张地望着下面的情况，听着水声浪涌，心情也越发沈重。
这些湖妖严格来说应该是已逝之人的“三尸”，受地形之势的缘故被困於湖水之中，应当就是当年葬於大水之中的盆地原住民。
苏霖抓了方才指路的村民问：“这里经常会有湖妖作怪吗？”
那人拼命摇头：“村里老人有提过，可谁也没见过，村里的人都以为只是传说罢了。”
小凤凰半垂眉眼，越想越觉得奇怪。
那为何只有在他们通行时出现？
就在苏霖沈思之际，一道尖叫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巨浪翻涌而上，还带着几只身体近乎透明的湖妖，对岸的结界无法抵抗巨大的冲击，瞬间被击散，三人被拍入了另一侧的悬崖。
苏霖回头，看着一个个傻站在那，当即挥手就对着离自己最近少年修士脑袋一巴掌：“楞着干什么！？快救人！”
少年面色苍白：“不行，我走后，这个结界也会被冲散的。”
小凤凰擡腿就是给他屁股一脚，顺带掏出凌清清给的灵符：“我给你守着，你快去！”
那人虽有些不放心，但救人已经迫在眉睫，不容他思考。
再加上苏霖嫌他动作太慢，又给他了一脚。
掉下去的有三个人，只有他一人怕是有些困难，他回头又问：“你们怎么不下去？”
几位少年羞红了脸：“回前辈，我一行人只有骆师兄和严师兄会御剑。”
算了，苏霖叹了口气，挥手又将结界扩大，将风浪与湖妖全部抵挡在外，没有其他外界因素干扰，救三人的胜算应当更大一些。
似乎是凌清清那边斩妖有了起色，地面摇晃的频率也越来越小，白浪渐渐褪去，随着水浪游晃的湖妖也被迫离去。
只是因为扩大结界的缘故，凌清清给他的三张符纸已经全部燃尽。
如今局势渐好，并不代表完全解除了危机，苏霖别无办法只能再次尝试突破封印，似乎是因为幻境缘故，五脏六腑那股撕裂之感要比之前更加强烈，从前他好歹还能坚持几刻的时间，只怕这次他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了。
他咬了咬牙，焦急地往悬崖下看去，怎还不上来？
正当他挪动脚步，准备再走近看时，一道残影飞快从他面前掠过。
来人正是被他一脚踹下去那位姓严的弟子。
小凤凰费力擡眼，凝神望去——剑上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人。
苏霖浑身陡然失利，他扒开那群围上去的庆幸的弟子，厉声问：“其他两个人呢？”
两名村民要比被救上来的这位弟子掉下去的晚许多，他御剑下去，最该先救到的不应该是两个村民吗？
小凤凰其实很少真正愤怒过，就算昨夜里和这些人拌嘴也是存着逗弄的心情。
对方神色一紧：“涂南师弟是青阳山送来的，是山主的外孙……”
他支支吾吾，“我丶我就想着先把他救上来了……”
“……其他人没来得及……”
封印反噬一点一滴侵蚀着他的意识，小凤凰强行打起精神，明明痛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还是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你在放什么屁？！”
风浪已经彻底平息，湖面也恢覆了往日的安宁，不少弟子见状，想要劝阻，一旁的村民心中有怨，但终归不敢多言。
苏霖已经没了力气，很快被人拉开了。
就在这时，凌清清一手拎着几个浑身湿透的弟子，往地上一扔，走了过来。她眉峰拢起，眸光冰冷：“发生什么了？”
小凤凰张了张口，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了，周围几个弟子碍於凌清清散发出的压威，只能硬着头皮将刚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苏霖不敢擡头看她。
毕竟这个时候的凌清清与之前还是不一样的。
她更加强大而又冷漠。
苏霖不能确定她到底怎么想，比起其他人，他跟害怕她会站在这群天山派弟子一边。
静默良久，凌清清终於开口：“现在他们可能已经不行了，还要下去吗？”
少年错愕擡头，红通通的眼睛瞬间闪过一道光亮，他点了点头。
凌清清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趁着骆如嵩不注意直接拔了他的剑，拎起苏霖就朝着山崖另一侧跳了下去。
“抓紧。”
苏霖没有力气，自然抓不紧的，他努力擡手想拽她衣角，可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凌清清也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似乎怕他不小心掉下去，她主动擡手正面抱住了他，任他倚在自己身上。
小凤凰的脑袋就耷拉在她肩后，他组织着语言，废了好多力气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风声呼啸而过，凌清清的斗笠没有半点一动，他偏过头透过薄纱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谢谢。”
凌清清的态度依旧冷硬：“我带你过来只是为了让你死心而已。”
苏霖只是笑了一下，埋着脑袋，不再说话。
他知道，现在他遇见的这个凌清清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
她既然肯带他下来，绝不会只是因为他。
至少他知道此时的凌清清心中一定还是存着善念的。
掉下来的两位村民果然没有一人幸存，即便苏霖早知道这种结果，可还是会难过。
等到他恢覆了些力气，便将两人葬入了土中。
凌清清在一旁也没闲着，在石壁上固定绳线。
“要是有空，过来帮我挂铃铛。”
反噬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小凤凰的也回了些精神，小跑上前：“这是什么？”
“引魂铃。”
“这些湖妖只是暂时消失，再过段时间就会重新出现，与其让他们终日被困在湖水之中，不如早点送他们入冥界去往生。”
凌清清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极为冰冷生硬，仿佛被人强迫了一般。
苏霖听完，倏忽擡起脸来，眼神中有惊讶，但更多是欢喜。
这些事小凤凰自然愿意做，跑前跑后地挂铃，一点也不含糊。
等到引魂铃挂完后，凌清清摘下斗笠仰面看着头顶亮光，忽然问：“方才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小凤凰低着头，嘟哝道：“我只是觉得他太过分了。”
因为他们的身份而选择救一人，放弃两人。
几乎所有的天山派弟子都因没能救上那两人而羞愧，但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算那些村民也一样，即便心中有怨，但也不会认为他们的取舍是错误的。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被放在了不对等的位置。
世道皆是如此，可他觉得这样不对。
凌清清安静地听完他的话，沈默良久。
“你是对的。”
如今的诸多修士虽口口声声以救济天下众生为己任，但都是存着俯视的高傲态度，他们没办法体会人世疾苦。他们很愿意为百姓施以小恩小惠，但未必会将他们与自己一视同仁。
凌清清的认可纵然能让他心情好几分，但他还是有些沮丧。
因为没有宣泄口，和那些普通百姓一样。
以两个普通人的性命去换一位身份显赫的少年仙君的性命可以对等，甚至更高。
世道认为这样不对等的交换不是他们的错。
那是湖妖吗？
继而湖妖一直都在那里，他们也是被死在灾祸之中无法被送去往生的孤魂，平日里也从不掀起动静，只怕是这次过往的人太多惊扰到了他们。
可除了这里，没有第二条路。
苏霖有些迷茫，所以错到底在谁……
骆如嵩一行人并未走远，而是停留在山脚等着两人。
瞧见他们回来了，少年修士连忙上前迎他们，凌清清甩手将剑还给了他。
骆如嵩还想凑近，凌清清拽起苏霖就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皱眉道：“我已经把剑还给你了。”
骆如嵩虽不以方才的事为错误选择，但毕竟是两条人命，村民们一双双空洞麻木的眼神齐齐落在他身上，即便没说什么，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是还没被“世道规则”驯化，出於人本性的良知的不安。
他的手有些颤抖，可他现在找到她就能说明一切，他害怕的不是这种不安，而是凌清清这位“强者”，选择与苏霖去寻人，和他们划出一道界限。
总而言之，他们害怕的只是惹恼凌清清罢了。
毕竟方才在斩湖妖时，所有人忙於应付，一个个狼狈不堪，只有她身上没沾上半点水痕。
看见凌清清不想理会他们，骆如嵩也不敢再上前，只能规规矩矩地站了回去。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身后默不作声的苏霖一眼，招呼他们：“接着赶路。”
过了亭湖，就离城池不远了。
一行人路上谁也不敢说话，苏霖也是恹恹地跟在一旁。
直至傍晚，他们赶到了城门口，正准备去安置这些村民，凌清清却突然停了脚步。
“我还有其他事。”话外的意思就是进城以后，不和他们同行了。
骆如嵩呼吸微促：“前辈……？”
“城里很安全，你们不需要再找人庇护了。”凌清清面色从容。
从这座城池下去便是扶风谷，城中多得是修士能人。
可她不是说要跟着他们混进扶风谷吗？小凤凰扭头疑惑看着她。
凌清清只是给了他一个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转身就朝另一头走去。
她一路上其实能感受到苏霖情绪的低迷，以及和这些天山派弟子保持的距离感。他不喜欢这些人。
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一定跟着他们。
苏霖还以为自己又闯了什么祸，紧张地抓起她的袖子，目光在眼前神情各异的少年修士打转，小声道：“那你不和他们一起进入扶风谷吗？”
凌清清抽袖的动作干脆利落，但声音却缓和了下来。
“不是一定要和他们一起，路上随便找个人抢令牌也可以。”
小凤凰目光呆滞。
……这样也可以吗？
会不会太麻烦了……
见苏霖呆立原地，没有动静，凌清清忽然停了脚步，回头凝视：“到底走不走？”
小凤凰揉了揉眉心，随即追上，绕着凌清清欢快打转，他偏着脑袋看他，笑吟吟道：“凌清清，你刚才是主动等我了吗？”
凌清清冷声：“没有。”
“你就有！”他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