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邵萤生

第99章 邵萤生

一股寒意如冰冷的毒蛇般缠绕攀爬上了凌清清的心头。

她背后冷汗涔涔。

只是因为与陆逾白相处不快, 柳华便使出了这般阴损的招数。

不仅如此,当提及此事,他脸上不但没有半分悔意, 神情反到多出了报覆后的畅快淋漓。

见凌清清不可置信的眼神,柳华真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得意洋洋:“那是蔺不烬应得的!”

蔺不烬虽是罪大恶极,但此话从柳华口中说出,仍然让人心中有些异样。

张云静脾性直来直往,对於柳华这种阴毒小人向来嗤之以鼻。

开音咒一失效, 张云静毫不犹豫地敲晕了他。

他扭头去看凌清清:“凌丫头, 这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凌清清心中有了片刻犹豫。

恶种为三界怨念所生, 生来为恶, 一旦降世便是毁天灭地。

这些话凌清清自幼受到长辈熏陶, 与其他的弟子门人一样, 谨记於心。

她不知道若是没有柳华真人, 蔺不烬是不是就不会铸成这般滔天灾祸?而前世她与她的同门丶师父是不是就不会落得那种下场?

这一切到底错在蔺不烬生来便是恶种,还是错在柳华真人那十年的折磨?

少女垂下视线, 努力平覆情绪。

她顿了顿道:“张前辈,我想带他入阎罗殿, 交由鬼阎罗审判。”

凌清清对於鬼界地府的刑惩律法并不了解,蔺不烬既是为私心报覆,想必柳华出现在这定是不被外人所知, 她虽同样厌恶唾弃柳华所作所为, 但他既入了鬼界地域,判其罪行之人不该是她。

张云静想了想, 也回答得干脆:“成,不过——”

“凌丫头这事就让我去做吧。”

凌清清诧异擡眸。

张云静对上她的视线。

“你是活人, 即便有鬼界之物可以掩盖生人气息,能逃过鬼城隍这些品级不够的小鬼,但也瞒不过鬼阎罗,还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为好。”

凌清清面露难色:“可前辈你……”

张云静在无方界游荡百年已违反了鬼界的规则,而他在边界意识不清时吞噬小鬼一事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他亲自去见阎罗,无疑是自投罗网。

张云静一脸坦然:“在无方界这几百年游走边界的小鬼确实是我所杀,若要问责我绝不会逃。”

他话中似透露着安抚的意味:“那些小鬼多为不受管束丶扰乱鬼界秩序的恶魂。”

“至多就是吃些苦头,没关系的。”

一下决定,两人即刻动身,张云静特意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制成了一个能够承载魂体的葫芦,将柳华收入其中带出了无间。

一路上,凌清清紧跟张云静,不曾离开半丈。

途中凌清清瞬间又将自己在无间的见闻传给了苏霖,并受到苏霖的几分回信。

他将这些天在城隍府听闻,依旧鬼城隍的话一字不漏传达给了她。

从鬼城隍那,小凤凰不仅套出了死薄与城隍印失窃一事,他还试探着将小皇帝的情况告诉了鬼城隍,询问到底如何才能破解。

自从无间中见过蔺不烬后,凌清清越发确信,那个掠夺小皇帝身躯的不会再有其他人。

只是凌清清不明白,蔺不烬既擅偃术,为何不直接控制,反而用最危险的方法去夺舍他人?

一旦失败,无论是蔺不烬还是小皇帝恐将魂飞魄散。

在两人途径最后一座鬼城於鬼市茶肆歇脚,张云静闷了一口茶忍不住打趣道:“喂,凌丫头,当初你不是还着急回去找那小子,怎么现在反而跟着我了?”

凌清清扫了一眼碗中漂浮的几片黑漆漆的碎末茶叶,收回目光,似乎根本没打算动它的意思。

鬼界的饮食实在难以令人接受。

少女一脸镇定:“我只是怕柳华被你弄丢而已。”

张云静知道凌清清口是心非,并不以为意,反而摇摇头,“啧”了一声。

他岔开话题:“回来到了判官司也不知这鬼阎罗会给我定什么罪责,我在云行宗时与几位师兄经常挨山中长辈的责罚,皮糙肉厚的,但在鬼界受罚,倒也算是个新奇事儿。”

张云静双臂枕头,有些惋惜地感叹道:“我这一路下来,途径几个鬼城,却感受不到师父与大师兄的半点气息,想必他们已经转世投胎了吧。”

凌清清目光幽幽:“张前辈,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张云静将茶盏搁在一旁,坐直了身体,咳了几声:“句容那狗东西的剑虽然确实比我厉害,论天赋我远不及他,但这次在无方我与他交手,那小子的剑骨已重塑,如今你还并未到学它的时候,不如先修我的剑法如何?”

对上张云静期待的目光,凌清清想也不想:“不要。”

“……”

张云静:“别拒绝得那么快,你考虑考虑。”

凌清清态度坚决:“不要。”

见此,张云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打起了感情牌。

与凌清清相处的这几天,张云静已经发现这丫头虽然面冷,但心思极为细腻。

而且她重情重义,张云静美滋滋地往脸上贴金,算起来他还是这丫头的小师叔,两人不愧是师叔侄,这点倒是颇为相像。

他横握起手中重剑,低头细细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突然开口:“此剑名为‘重明’,是当年师父所赠,最初它只是一把普通的灵剑,是师兄们为我寻了无数灵宝,替我重新铸剑。”

“在我握住重明的第三年,它便生出了剑灵,它在人世伴我十载,又在无方陪了我几百年。”

凌清清坚定的目光终於有了片刻动摇,她盯着张云静手中之剑,看了许久欲言又止。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惑。

——她进入鬼界是因为身上有鬼界之物掩盖气息,而张前辈是因身死魂归。

如今她所见的张前辈是实实在在一具魂体,可是这把重明剑,他又是如何带进鬼界的?

张云静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解释:“因为重明与我一样。”

“一样?”凌清清一时未反应过来。

“它在人间已成断剑,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它也早已成为了废铜烂铁腐化入泥了。”

凌清清将目光转向他时,张云静仍然细细端摹手中之剑:“当年我死在断崖时,重明自折,剑灵跟随我入了无方界。”

后天而生的剑灵大多与剑主脾性相仿,张云静生而便是刚硬倔强之人,重明剑亦是如此。

若灵剑不折,等待它的命运只有易二主。

但重明不愿。

“我在无方界所领悟的剑法,最初只是我们师兄弟几人捣鼓出的架子,原本谁也没当回事。”张云静道,“只有句容那混蛋说可行,但四人中只有我最适合。”

“当初我以为这混蛋是在唬我,所以并未当回事,没承想多年以后竟然成了我扎根无方支撑我以魂身不入鬼界的筹码。”

“这剑法同样包含了你师父的心血。”他长叹一声,“我在顿悟之时已经身死许久,遗憾它不能传世。”

“凌丫头,若你愿意,那再好不过,若是你不……”

“张前辈。”凌清清的神情异常严肃。

自师父收她为徒,除了最初的筑基期,师父其实很少再指点她,每日便是打发她去各峰偷师学艺。

不仅如此,云颐子还乐呵呵说有自己撑腰,没人敢赶她,让她将各峰主的看家本领都给学来。

她拒绝张云静并非在执着在学习师父所授之外的剑法,而是……

凌清清抿唇:“如今从此地到阎罗殿不过半日脚程,张前辈却在此时与我提及此事。晚辈不才,私以为修剑并非半日能成,张前辈你是打算剥离自己的神魂将剑法注於此再传於晚辈吗?”

听完她的话,张云静有些无奈:“倒是与你师父一眼鬼精鬼精的。”

他叹了口气:“你说得不错,此剑法确实不是半日能成,我确实是这般打算。”

句容师兄的剑道是碎骨重塑,所受折磨寻常人根本难以忍受,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覆。

他的剑法比不上师兄,但也足以让凌清清於天人之下再难棋逢对手。

他希望这丫头永远不要悟出师兄如今所修的剑道。

师兄他……实在太苦了。

凌清清看不懂张云静眼中的惆怅,只是担忧:“可前辈你……”

若是入了判官司,不知还要收何种刑罚惩处,更何况张前辈不久前才受了无间之苦,这般贸然剥离神魂,恐怕无法承受。

张云静摆手:“无碍。”

“……”

见了有回旋馀地,他收起眼中情绪,转而笑眯眯道:“凌丫头,你这般话的意思,老头我便当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凌清清还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身侧凭空多出一道燃烧的符箓,紧接着半空出现了一个半透明虚像。

“桑时若。”凌清清诧异道。

少女面上沾染着尘土,气喘吁吁,擡头见到凌清清,顿时松了口气。

下一秒她又气势汹汹:“我烧了三十多张符终於找到你了,凌清清你到底在哪里?!”

凌清清淡定道:“鬼界。”

“鬼界?!”

桑时若扶额叹气,原本她以为自己和宋惯生那蠢货一起被送到了被冠以“蛮荒之地”的东海流坡山已经够偏僻了,没承想凌清清竟然去了鬼界。

凌清清擡头看了看半空中那道还未燃完的符纸,似乎很感兴趣:“这是什么符?”

竟能从人间送到鬼界来。

桑时若没好气道:“灵宝阁随手买的,不知道。”

凌清清目光未移:“很贵吧?”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问这些,桑时若咬牙切齿:“三张一两金。”

三十多张,那就是十馀两金。

看着凌清清一脸羡慕地望着自己,桑时若搓了搓胳膊,一阵恶寒:“凌清清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凌清清非常诚恳,语气里羡慕不已:“有钱真好。”

“……”

桑时若无语凝噎,受不了她的目光,硬着头皮飞快转移话题:“等你回来我给你些。”

凌清清一口答应:“好。”

“……”

“对了。”桑时若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么多日你们怎么还不从鬼界回来?”

“还有些事。”

“宋惯生与你在一起吗?”

一提起宋惯生,桑时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含含糊糊:“嗯。”

“你们现在在何处?”

桑时若道:“马上就要到皇城了,这些日子我遇到很多怪事,若非当面我怕说不清楚,但还有一件事现在也但说也无妨。”

“我与宋惯生二人如今刚才天山派回来,门派众人都说天山派并无一个名为邵萤生的圣女。”

凌清清闻言,蹙眉:“会不会是假名?”

桑时若摇头:“天山派圣女只有一人,我亲眼见过她,与邵萤生绝非同一人。”

“但我见他们语焉不详觉得奇怪,半夜又偷偷潜入他们的藏经阁,天山派的卷册记载中确实有这么一位名为邵萤生的圣女。”

“上一任?”

“不,更早之前。”

桑时若摇头:“是在两百多年前的天山派。”

寻常修士若突破凡体的生死壁垒早该飞升成仙了,可邵萤生身为凡人却好好地在人间生活了两百多年。

凌清清心头一紧,思及人间轮转停滞不前的三世。

或许邵萤生的存在要比她想象得要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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