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兄弟
“咔嚓——”
随着最后一道崩裂声后。
此时, 无间地狱终於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无间不分天地昼夜，时空扭曲，所处一片混沌无序的荒芜之中。
原本二人是并肩而立, 天旋地转，不知何时凌清清倒立於“天”。
少女垂眸, 小心翼翼侧身走了半步，下一秒又与张云静出现在了同一平面上。
而当初的血潭已经消失不见，出现了一个身躯佝偻，面如枯槁的男人。
他的四肢以一种诡异古怪的姿势扭转, 满身血痕, 看起来让人胆战心惊。
见到面前突然出现的二人, 男人似乎很激动, 他扭动着身体, 张大嘴巴, 发出“呜哇”的怪叫声。
凌清清与张云静小心靠近, 直到走近这才看清，男人被割去了舌头。
自古以来, 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判入这无间地狱。
自始至终，被判进无间的也只有恶种一人。
此处理应不会再出现其他人的。
张云静沈吟片刻, 扭头对凌清清道：“怪不得恶种不受无间之苦，还能自由出入无间不被发现，原来是他在代替蔺不烬受过。”
凌清清敛眸。
此事确实像蔺不烬会做出的事。
蔺不烬睚眦必报, 恐世间再无像无间这般让人形神俱灭却又求死不得的地方。
若是允许, 说不定他早就将与自己有过节之人全部丢来这无间。
但蔺不烬只选了他。
凌清清站在原地，注视着四肢扭曲的怪异男人。
他与蔺不烬到底又结过什么仇？
趁凌清清出神的功夫, 张云静已经提剑大步上前。
凌清清猛然回神，忙追上去：“张前辈, 还是小心为好。”
“无碍。”
张云静在男人面前停下，垂眸问：“你是谁？”
“恶种为何会将你关在此处？”
男人的哇呜声尖锐刺耳，听到“恶种”的名字，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他擦着身上的血污，用着扭曲的手指勉强在唯一一块算得上干净的衣角处哆哆嗦嗦地写了一个字。
张云静皱眉，看不明白。
“什么字？”
此人看起来虽毫无反抗之力，但凌清清依旧满身戒备，她单手按剑，一面靠近，目光一直在字迹上停留。
她倏地擡头：“好像是个‘柳’字。”
男人拼命上下晃动着脑袋。
凌清清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
“柳华真人？”
“呜啊——”男人激动不已，喉头发出咕噜声，然后拼命颠着脑袋。
凌清清难以置信，竟真的是他。
蔺不烬曾在勾陈宫受了柳华真人多年的折磨，理应对他恨之入骨。
如此说来，蔺不烬选择将他带到无间中来替自己受过，倒是不稀奇了。
张云静犀利的视线如利刃般似乎要将眼前之人看穿。
他思考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依托魂力结下一道法印。
此时，张云静的情况已经不再适合动用术法了，不等凌清清阻止，张云静一挥袖出其不备迅速将一道白光打入男人的眉心。
下一秒男人死死扣住自己的喉咙，痛苦不堪地瘫倒在地。
“张前辈？”凌清清错愕擡眸。
“无碍，这是开音咒。以咒中蛊虫为介将人心中所想传递外界，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可是……”
无间对於他的反噬不容小觑，他这般贸然出手，怕是……
张云静笑了笑，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无论是恶种与我的过节或是干的其他伤天害理之事，恶种都理应斩除，修真关於他的记载少之又少，当年同他一个时代之人早就洗清记忆转世投胎了，今日难得碰上一人，必须问清楚。”
恶种的名号历来被记载修真卷册中被世人所知，但对於几百年前那场天地浩劫，没有人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都明白蔺不烬有所保留，他的话并不能全信。
“我没事的。”
“……”
凌清清还想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瘫倒在地的柳华已经停止挣扎，张云静似乎有意回避，率她一步上前，回头问：“凌丫头，你既一路追查下来，想必了解的比我更多，你想问什么？”
凌清清点点头，跨步上前，看向柳华真人：“蔺不烬制傀儡叛师门，在修真掀起腥风血雨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清清不信他所做一切只是为了他口中的云娘。
或许她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并非一切的根源。
柳华真人粗哑的声音从腹部传来，他声音沈闷。
“陆逾白……”
起初张云静并未听清：“什么？”
柳华真人挣扎地坐起身，喘息道：“因为陆逾白……”
最初的蔺不烬只是勾陈宫一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无人知道他的来历，自从蔺不烬挣脱他的束缚后便取代了他的位置，除却研究他的身体外，就是捉些山精野兔练手。
勾陈宫主修剑丶器。
而蔺不烬在这两方面的天赋极差，但修习起歪门邪道却有极为罕见的慧根。
自将他制成傀儡，在外遇见与自己面容相仿的陆逾白以及发现招阴门的真相之后，蔺不烬心中虽有怨念，但怨恨情绪仅仅只是针对陆逾白一人而已。
那时的陆逾白风光正盛，可蔺不烬却毫无修为，他想要变得更强。
“蔺不烬从我的藏品中翻出了几本禁书，学会了掠夺他人修为的邪术。”
说到这里，柳华真人似乎有些嫉妒：“这小兔崽子修邪道的天赋倒是与陆逾白不相上下。”
而与此同时，蔺不烬的偃术已有小成，山精野兔已经完全不能满足他制傀儡的需要。
於是，他又将魔爪伸向了同门弟子——
“但他很快就被陆逾白发现了。”
“不过那时，陆逾白只知蔺不烬修习邪道，对於偃术一事并不知情。”
恰逢陆逾白代职勾陈宫刑惩，他亲自捉拿了蔺不烬，散了他靠邪术积攒的修为，将他关了禁闭。
蔺不烬所修的邪术虽不罕见，但因门槛太高，无人真正练成，是以诸门百家从未将其当作一回事。
可是，蔺不烬却修成了。
靠着吸食他人修为的邪术，从一个没有半点修仙天赋的草根，到了化神之境。
此事一出立马引起了众仙门的关注，修真中人人惶恐自危，各派施压要求严惩蔺不烬，这些信件传到勾陈宫后，老宫主欣然应允。
为了证明自己绝无包庇之心，老宫主邀仙门各派於九天坛亲眼见证蔺不烬受水︱雷劫，以此来威吓与肃清修真不正之气。
其实蔺不烬自己也不知是如何熬过这水︱雷劫的，在第三道雷劫时，他便昏死过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蔺不烬被散了修为，在水︱雷劫下迟早暴毙身亡，但是蔺不烬命硬。
受劫之后，他就被扔到后山。
蔺不烬不仅没有死，反而靠着偃术控制他人成功逃了出来。
“那时蔺不烬以为，若非陆逾白多管闲事，自己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而若非众仙门自诩清高，对他的邪术嗤之以鼻，并联合要求对自己严惩不贷，他也不用受水︱雷之苦，蔺不烬便是从这里恨上了修真众门。”
蔺不烬的性格极为偏激，他见无论是仙门百家，还是陆逾白都一心维护着人间太平，便催生出毁掉一切的想法。
出逃以后，蔺不烬没有着急离开勾陈宫，而是再次躲匿於外门弟子之中。
当时的民间盛行傀儡杂耍，他控制了民间几位傀儡匠人找到了当时中州十二府中汇聚散修最多的扶风谷。
这些散修长年行走江湖，刀尖舔血，死伤居高不下，最是需要“替死鬼”帮助他们办事。
蔺不烬借傀儡匠人之手将“傀儡戏法”教给了这些散修。
而大多散修也非庸碌之辈，很快发现，若是将控制傀儡的棉线换做灵丝，更便於控制。
散修们很快发现了傀儡的好处，此法立刻在城中盛行蔓延，不少闻声而来的民间达官显贵也纷纷重金求儡。
部分为求财的散修们开山立派，自称“偃师”，他们凭借售卖制成傀儡以及招收弟子修习的拜师钱赚得盆满钵满。
当偃师在修真中被众人接受以后，蔺不烬便越发肆无忌惮。
木质傀儡易磨损，在丰厚的酬金诱惑下，一些偃师自然而然地打起了人体的主意。
而蔺不烬控制了偃师中几个举足轻重之人，并命他们逐渐将风向带向了人儡。
最初，偃师们还心存畏惧，只敢向偷尸者买一些刚刚入葬的尸体。
再后来，城中大量的乞丐迅速消失，成了偃师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陆逾白有所察觉后立马向老宫主禀明，而褚云絮也跟随他一同下山查案。
陆逾白生性聪慧，很快揪出了幕后之人——蔺不烬。
“当时蔺不烬是打算控制修真半数人，对人世展开屠杀的。”
“但他的计划再一次被陆逾白阻拦，於是恼羞成怒，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调令所有被自己控制的傀儡祸乱天下。”
无数门派受到重创，无数修真弟子应对不及，死於非命。
可死尸傀儡虽不及活儡那般能利用原身原本修为，但控制起来却更加方便。
死尸越多，蔺不烬的力量便越强大。
蔺不烬在勾陈宫埋下了很多傀儡丝，大半弟子几乎无一例外都被制成了活儡，其馀清醒的弟子不忍对昔日同门下手，被生剥活刮，山门之中血流成河，残肢断臂碎落满地。
不仅如此，蔺不烬还命活儡将老宫主撕咬至死，直到他的躯体只剩白骨，这才断了气。
勾陈宫上下陷入了恐慌，原本蔺不烬差点就要攻陷整个修真的。
可陆逾白竟能在短短几日能迅速控制住傀儡，聚集原本已是一盘散沙的仙门百家，对自己进行围剿。
而后面的事几乎就与修真卷册记载的无差了。
听完数百年前这场天下好久的始末，凌清清沈默良久。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
“蔺不烬曾说他的容貌是被你所毁。”
“为什么？”
无论如何凌清清也想不明白，柳华为何要毁掉蔺不烬的脸。
“一时兴致。”柳华真人的回答，只有短短几个字。
当柳华第一次在勾陈宫看到陆逾白时，也为两人相似的容貌感到惊讶。
陆逾白刚入勾陈宫便被老宫主破例收为弟子。老宫主多年前便放言不会收徒，此举使得门派上下一片惊哗，向他发出质疑。
而陆逾白却不卑不亢接受了所有的挑战者，两方对峙中，陆逾白更是还未拔剑出鞘，仅凭以外敛的强大剑气扫退众人，一剑成名。
修真已经几百年未见过这般剑修奇才，加上陆逾白天赋异禀，却并不以此倨傲，反而待人温润和善，正气凛然，很快受到了仙门上下长老弟子的喜爱。
陆逾白从前未曾受传统剑道修习，有了老宫主指点，短短数月剑术修为突飞猛进，在门派剑试之中夺得魁首，成为勾陈宫的首席弟子。
不仅如此，他最初便与老宫主之女褚云絮在山下因道结缘，褚云絮的品性修为也绝不输於陆逾白，很快二人结为一对神仙眷侣，一同修习剑法，除魔卫道，形影不离。
陆逾白虽从不与外人谈及自己修剑之前的过去，但柳华还是在褚云絮那打探到了一些风声。
——他似乎一直在寻一个人。
想起蔺不烬身上所带的那块招阴门后，柳华隐约明白了什么。
双生兄弟失散后，意外进入同一门派，却都不知另一人的存在。
一人是风光霁月丶受万人爱戴的天才剑修，一人却是受生死折磨丶整日只能躲藏在阴暗角落的狼狈废物。
“这事当真是有趣极了。”
但此事他并未向任何人提及，而是将秘密藏於心中，偶尔看着蔺不烬在垂死挣扎时紧紧握住那块招阴门予以寄托时，柳华真人便在心中暗自嘲弄，享受其中带给他的快感。
最初他没想过要毁蔺不烬容貌的。
只不过陆逾白为人正直，而且极为聪慧敏捷，二人相接触不过三次，他仅凭自己身上一些蛛丝马迹便开始怀疑他。
若非老宫主及时为他掩护，那小子恐怕就真的要查出了他秘密隐藏的地室。
那是老宫主的弟子，他动不得，但他也因此心有忌惮，生出了怨念。
蔺不烬这小子看似孱弱不堪，但柳华从见他第一眼起便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这小子会比他更疯，更狠。
他有预感，两兄弟迟早会见面的，定是非死即伤的场景。
他期待兄弟相残的戏码变得更加猛烈。
思及於此，柳华便高高兴兴地毁去了蔺不烬的容貌，就算陆逾白真寻到此处，他也无法认出自己的双生兄弟来。
——至於蔺不烬。
他迟早都会知道招阴门的真相，又怎会与陆逾白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