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子知道神龙子所言,乃是责怪他们二人在天仙阁没有出手相救之意。潇湘子先前一步欲要向神龙子解释,但是却被朱由检阻止了。
只听得朱由检开口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虽为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却手无兵权,欲要惩奸除恶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现在只能独善其身,也算是韬光养晦。诚如你之言‘他日若展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神龙子话锋一转道:“仅凭你一人之力,又有什么用呢?那岂不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吗?魏忠贤和客氏夫人的小伎俩蒙蔽了皇上的眼睛。做臣子的忠心却比不上他们几句溜须拍马的奉承。整个朝堂乌烟瘴气,可悲可叹可怜可惜啊。若是太祖皇帝,成祖皇帝知道后世子孙如此,想来定然会死不瞑目。”
神龙子的“可悲可叹可怜可惜”更像是一柄柄尖刀刺入朱由检的心窝。他看着神龙子,却又不想再去讨论这样沉重的话题。他现在没有勇气,更没有实力来谈论这个话题。
他只期盼身居皇宫中的天启皇帝能够放弃木匠之计,匡扶朝纲,政治清明,举国团结……但是一切却只是美好的愿望。
他话锋也是一转,不解的问道:“在天仙阁酒楼,我们明明看着你是被田尔耕带走的,你怎么会……”他的话没有继续问下去。神龙子轻轻一笑,拍拍手中那坛酒,道:“我只是要他们为我带路罢了,我本就是想要到锦衣卫大牢去的。我若还对付不了几个锦衣卫,那么我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糖大师没有说话,听他们言语,知道神龙子已经去过锦衣卫大牢,别人不清楚,但是糖大师知道。
神龙子去锦衣卫大牢,不过是想去看一眼,那里曾经关押过左都御史杨涟。神龙子每次到北京城都会悄然到锦衣卫牢狱中去看看。杨涟被逮捕被暗杀虽然和神龙子没有关系,但是鬼影子假借神龙子之名将杨涟逮捕下狱却是实情。
神龙子与杨涟之女杨水仙交好,但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两个人产生不可调和的裂痕,因此不欢而散。神龙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边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兄弟,一边却是自己喜欢的爱人。他无从选择,便只能逃避。
逃避是一种办法,却绝对不是最好的办法。
糖大师清楚的记得,那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不是杀人夜,却真的有人死亡,死的不是别人,正是左都御史杨涟。
他更清楚的记得,当神龙子从锦衣卫大牢中将死去的杨涟带到法源寺来的时候,杨涟体无完肤,全身多处骨折,令糖大师都不忍多看一眼。神龙子买来最好的棺木将杨涟入殓,糖大师应神龙子请求,为杨涟超度诵经。糖大师为杨涟超度诵经共七天七夜。在第八天的时候,神龙子将杨涟尸骨偷运出了京城。
锦衣卫见丢了杨涟尸体,又栽赃嫁祸故意放出话语,说杨涟畏罪潜逃,居然大张旗鼓的到处张贴缉捕告示。
入得锦衣卫大牢,又有几人能够逃出呢,更何况杨涟这种书生文人呢?
袁崇焕却开口道:“田尔耕?锦衣卫指挥使的田尔耕?”神龙子点点头,世间只有这么一个田尔耕。袁崇焕接着愤恨道:“田尔耕居魏忠贤手下五彪之首,为人做事心狠手辣,一直充当着魏忠贤的开路先锋。他和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锦衣卫指挥崔应元、东厂理刑官孙云鹤和西厂杨衰,在朋党之争中,对付东林党人从来就没有手软过。他们就是一些双手沾满了血迹的刽子手,有多少东林党的忠臣良将死于他们之手。”
袁崇焕的愤然之情溢于言表。
袁崇焕的话虽说都是实情,但是神龙子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五年前的东林惨案,魏忠贤派遣大量的锦衣卫鹰犬爪牙大肆逮捕东林人士。魏忠贤统领下的厂卫,所用刑罚之酷,更是令人发指。被称为“六君子”的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六人都受过全刑,各打四十棍,拶敲五十,夹杠五十。杨涟受刑最多,五日一审。许显纯下令将他头面乱打,齿颊尽脱;钢针作刷,遍体扫烂如丝;以铜锤击胸,肋骨寸断;最后用铁钉贯顶,立刻致死。死后七日,方许领尸,止存血衣数片,残骨几根。
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杨涟下狱,受尽了严刑拷打,但是却不失文人风范,真正做到了大丈夫之所为。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神龙子永远都忘不掉杨涟死前的那骇人的一幕。
那一夜,夜黑风高,神龙子夜入锦衣卫大牢,想要救走杨涟。但是受重刑之后的杨涟,面目全非,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胆小之人见到会当场吓死过去。神龙子都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杨涟却坚持不离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令神龙子至今记忆犹新,他道“我要用我自己的鲜血和性命来唤醒天启帝。”但是一切都是枉然,最后还是冤死在锦衣卫的大牢中。他的死并没有唤醒天启帝朱由校。也许,天启皇帝连听都没有听过这句话,如此,却令魏忠贤更加猖狂。
在法源寺,糖大师为其做了七天的法事,神龙子就将杨涟的尸体带回了蝴蝶谷悄然安葬。
这一切他都不曾给杨水仙讲起过。说出来,莫说是杨水仙,就算是在场的朱由检,袁崇焕等人都不会相信。因为他们都没有进入过锦衣卫大牢。那就是人间的地狱,通往死亡的驿站。
神龙子长叹一声,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知道天启帝朱由校即位后令东林党人主掌内阁、都察院及六部,东林党势力较大,公正盈朝。杨涟、左光斗、赵南星、高攀龙、孙承宗、袁可立等许多正直之士在朝中担任重要职务,方从哲等奸臣已逐渐被排挤出去,吏制稍显清明。
由于杨涟等人在帮助朱由校即位时尽心尽力,因此,朱由校对这些东林党人也是非常信任,言听计从。在东林党人的辅佐下,朱由校在位初期他迅速提拔袁崇焕等人。天启二年下诏为张居正平反,录方孝孺遗嗣,优恤元勋,给予祭葬及谥号。在澳门问题上态度强硬,还与荷兰殖民者两次在澎湖交战,并且获胜。且有罢矿监,安抚辽东的之举。
但是谁知不久之后就出了事。
这时的后宫之中,两颗毒瘤正在悄悄的生长。这两个毒瘤就是魏忠贤与客氏。一方面,魏忠贤引诱朱由校玩乐,使朱由校整日沉浸在木工活之中。另一方面,魏忠贤与朝堂上的一些文臣如崔呈秀之流相勾结,排挤东林党人,逐渐掌握了内阁和六部。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不仅残酷地排除异己,而且加深了对百姓的盘剥,使得民不聊生,政治极度黑暗。
国内土地兼并剧烈,苛捐杂税繁重,各种社会矛盾激化,这必然导致了人民的反抗。川陕之地的高迎祥自从得到那批客夫人得财宝,揭竿而起,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得势力……
神龙子开口道:“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天下苍生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朱由检看着神龙子,道:“我大明朝建立二百多年,几经沧桑,虽然现在遇到点小小的麻烦,但是我想终归会过去的。”
神龙子是去过辽东腹地,真正见识过满洲铁骑的勇猛彪悍。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也许除了袁崇焕,其他人并未真正了解过满洲铁骑。也许,朱由检过于自信亦或是抹不开自己面子。
袁崇焕心底更是清楚,虽然他曾经借住红衣大炮,击溃过几次满洲鞑子,且努尔哈赤中炮伤不治身亡,但是八旗之中得皇太极,多尔衮等人也都是久经沙场,志在必得之人。而反观辽东各处守备,享乐敛财已经深入骨髓,真正能够“舍得一身剐”得却未有几个……但是这些话却又不便在此说的过于通透,让所有人都尴尬。
神龙子轻叹一声,道:“希望如你所愿吧?”朱由检其实自己心中也清楚,整个大明王朝大厦将倾,更不是人力所能及。他只是希望那一天来的越晚越好。天启朱由校就像是中毒已深的江湖客,早已经没有什么良方可以解救。客氏和魏忠贤扰乱朝政,残害忠良,地方百姓怨声载道,内忧外患已经侵蚀着大明王朝。这两颗毒瘤不除,天启朱由校也许真的就无药可救了,大明朝就真的要完了。但是自己作为朱家后人,天启帝的皇弟,又能做些什么呢?
觐见直言?他现在就是一个闲散得王爷,并无任何实权。入宫见一面皇兄,似乎都已经是很困难得事情。他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哀伤叹怨,却又无力。
朱由检看着袁崇焕,想到他受到的冤屈,又想到传首九边的熊廷弼等人,心中感到万分痛心。后金鞑子依仗八旗劲旅已经打到了山海关,却不知道祖大寿,吴襄等人是否能够为大明守住最后的宁锦防线。高迎祥率领的起义军攻占了川陕,虽有洪承畴穷追不舍的围剿,但是农民起义军就像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这些内忧外患,有什么时候才能够平息呢?
杨涟被锦衣卫下狱迫害致死,锦衣卫一切行动又都是听从魏忠贤,魏忠贤大权独揽,欺上瞒下,天启朱由校将自己关在别苑,不理朝政只关心自己的木器伙计。自己的皇兄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清醒过来呢?
也许,等到他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神龙子心中想到杨涟的惨死,因此对朱由检也并无多少好感。他更不想和朝廷有瓜葛。他对袁崇焕道:“现在后金国睿亲王多尔衮征战林丹汗残部,整个蒙古已经成了后金国的附属国。何况多尔衮还得到了元朝的传国玉玺。据我所知,后金大汗皇太极欲要另改国号,准备大举进攻中原,想要一统天下。”
神龙子想起了岳武穆那首《满江红》,开口道:“试问当今朝堂,又有谁能够做到‘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呢?也只让爱国英雄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啊!”
糖大师哈哈一笑,道:“莫非你这些时日,都躲在皇太极的行宫中吗?后金国的事情你知道的不少吗?”神龙子也是一笑,便将自己与雪鹰子比剑,如何故意失足跌下天山,隐居辽东,又如何在三岔口客栈遇见了剑道人,如何夜入睿王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见得佘逐末在旁,便隐瞒了知晓十三楼金牛堂堂主牛金星,天马堂堂主马星空两个人入关参加轩辕大会的事情,更隐瞒了刀爷事情。
袁崇焕听后,看着大雄宝殿中的那副沙盘。后金鞑子采取联姻的方法与蒙古各部落结成了盟友,让其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解决了挥军南下征伐大明的后顾之忧。
蒙古地区在秦汉朝以前的主要居民乃匈奴人。匈奴被西汉击溃之后,蒙古地区先后由柔然、突厥、回纥等民族控制。宋朝时期蒙古人迁入该地。唐朝太宗时首次纳入中国版图,后为中国辽朝版图。蒙古初时受到金朝统治。成吉思汗铁木真统治了蒙古地区的所有部落,建立了蒙古汗国。
蒙古大汗忽必烈改蒙古国号为大元,辖境改称元朝,元朝时蒙古灭掉金朝,吞并大理,征服宋朝,将其一一纳入版图,定都北京。明太祖朱元璋大败蒙古兵,将蒙古人打退回蒙古地区,建立了大明王朝。但是蒙古骑兵始终骚扰明朝北方边境。
成祖朱棣将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并五次亲自出征蒙古,从而开始了长达二百余年的拉锯战,时胜时负,始终无力收复蒙古地区。
后金太祖努尔哈赤就很清晰的看到了蒙古各部落对于满洲人的重要,便采取远交近伐的军事策略。皇太极更是直接将蒙古科尔沁草原寨桑贝勒的妹妹哲哲立为了大福晋,并让朝中很多重臣与蒙古部落的美丽女子联姻,将蒙古各部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睿亲王多尔衮率兵将林丹汗残部收拾停当,整个的蒙古就成了后金国的附属。
神龙子由于熊廷弼曾经担任蓟辽总督,受其影响,也略知一些辽东事情。他看着那副沙盘,后金国占据宁锦防线以北的广大的地域,征伐朝鲜,联姻蒙古,扫除了后金进攻明朝的两个尾翼。
他忽然间又想起了睿王府中听到多尔衮的话语,皇太极看来真的是要进攻大明朝了。万里长城阻止不了满洲铁骑的践踏,山海关是否能够阻止得了呢?
袁崇焕长叹一口气,心中郁闷之情溢于言表,他一拳重重打在沙盘上,道:“皇太极厉兵秣马,对我大明虎视眈眈,视我为鱼肉。八旗劲旅骁勇善战,不亚于当年铁木真的蒙古铁骑。蒙古各部落成其附属,正在建立的蒙古八旗,汉人八旗,不知道那宁锦防线能否经受的住战争的洗礼。”
神龙子不是政客,他也不懂得如何宽慰袁崇焕,心内却又隐隐不安。
袁崇焕却接着道:“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不知道大明是否如累卵。”话说完,看到信王朱由检的脸色方知道自己失言。
袁崇焕的话乃是当年大金国完颜阿骨打率领金军攻打宋朝显出的威风气势。
朱由检脸色很是难看,他觉得袁崇焕乃是长了鞑子志气,来灭自己威风。但是想到他毕竟为了大明,守护辽东立下过汗马功劳,却并不发作。袁崇焕的话字字珠玑,深深烙在他心上。他知道那并不是危言耸听之言,皇太极多尔衮是大明朝的劲敌更是死敌。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大明与满洲鞑子的战争是屡战屡败。幸好有袁崇焕在辽东的几年,打了几次胜仗,鼓舞了士气。
但是袁崇焕现在却像是一个四处躲藏的老鼠,只能够躲在这法源寺,一个人默默守着一幅沙盘。大明王朝最后的宁锦防线是否依然牢固,这些都让朱由检心内不安。
神龙子自言自语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这是一首宋晏殊《珠玉词》中代表作《浣溪沙》,语言圆转流利,明白如话,却在平淡如水的闲情逸致中蕴含深远意境。上阕写词人对酒听歌的场景和感受,下阕进一步表现了词人对春残景象的惋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