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自然听懂了神龙子念这首词的意思。他感念大明朝江河日下,如夕阳西下,感到了“无可奈何”,但是却又“似曾相识”,让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诗:“岁岁年年人不同,年年岁岁花相似。”
这是一种矛盾而迷茫的心态。
糖大师也已经感到现在气氛已经很紧张,每个人似乎都在较劲,每个人仿佛都窝着一股火,随时都可能因为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点燃这堆火。这些人都是糖大师的朋友,他自然不想让所有人之间产生不悦得嫌隙,成为仇家冤家。他就是一盆水,只有他才能浇熄所有人的火。
他笑笑,开口道:“大家何必如此呢?今天大家是给老和尚面子,到我寺中一叙,都是朋友。若让大家不欢而散,那就是老衲的不是了。”神龙子知道糖大师现在有些为难,故意摸摸肚子,哈哈一笑,道:“糖大师的辣炒豆腐甚是可口,但是我的肚子却还是饿的,不知道糖大师还准备了什么好菜招呼我们呢?”
神龙子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笑了,所有人的肚子都已经饿了。
只听得寺外一阵马蹄声起,接着就是“啪啪啪”的强烈敲门声。所有人都是大惊,糖大师更是有些不解。三十年前,自己踏出少林寺来到法源寺,从来没有人胆敢如此大不敬的敲门。虽然糖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但是江湖朋友却不多。很多人又忌惮他的功夫,不敢太多造次。
法源寺在京城之中,也并不受多少人重视,只是糖大师一个人默默坚守着这份清贫。
强烈而沉重的敲门声,就像是敲醒的丧钟。敲门声未落,几匹马在寺门前嘶叫,就像是在示威一样。
潇湘子听得动静,已经飞了出去。糖大师和神龙子相识一笑,同时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两人便踏步走向寺门。寺外传来了刀剑相交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糖大师打开寺门,门外街心处共有八个人,七个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和潇湘子纠缠在一起。七匹快马依次站在了街心,仰头长嘶。
不远处,为首一人骑着一匹快马,立在旁边,络腮大胡子,脸上却有一道刀疤从眉角一直斜滑到嘴边,显得甚是令人恐惧。他腰间插着一柄雪亮的长刀,没有刀鞘,狭长略弯,乃是用最纯的刚锻造而成。
清冷的刀锋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寒芒,刀刃似乎透出一道隐约的血光。
潇湘子位列名剑山庄剑八仙之一,武功自然不弱,锦衣卫七个人按照天罡北斗七星站位,而且出刀有序,一刀接着一刀,一刀快似一刀,将潇湘子围在中心。他虽然左突右闪,但是几柄刀忽然间就像是几百几千柄刀向他刺来。他的额头已然渗出汗,渐渐的有些招架不住。
七名锦衣卫手中的绣春刀却一刀快似一刀,仿佛就要将潇湘子置于死地。
糖大师见状顿时觉得突然,他和锦衣卫并无多大牵扯,他们找到法源寺来的目的何在?莫非担心朱由检的安危吗?转念一想却又想不通。锦衣卫一直都在魏忠贤的掌控之中,信王朱由检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少年,并不是他的政敌。朱由检和魏忠贤并无多少交往。
神龙子懒散得蹲坐在门前石阶上,无精打采得看着所有人。他并没有关心潇湘子或是七个锦衣卫的生死。他并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骑在马上那个脸有刀疤的汉子才是令他感兴趣的。他身上那股令人胆颤的杀气从那柄略弯长刀中袭来。
朱由检也已经赶到,看着潇湘子已然落下风,一颗心却提到咽喉。他不知道这些锦衣卫如何会对潇湘子动手。难道是在那客栈中,潇湘子对田尔耕不敬,他记恨在心,找来这些帮手。他转念又是一想,如果真的是田尔耕,他必不会如此胆大包天,公然让他们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来此闹事。这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他挠破头皮都不曾想明白,焦虑的眼神看着几个人手中的刀飞来划去,不禁握紧拳头。他想出手去帮助潇湘子,但是深知自己武功不过就是花拳绣腿,不仅帮不了潇湘子,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他看着脚步已经有些凌乱的潇湘子,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道如何是好。
袁崇焕想到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反观自己却像是一个朝廷通缉要犯一般避居法源寺,心内感到无比委屈,却也无处发泄,只能将这些咽在肚中。
他看见朱由检的不安的脸色,想道:“信王爷颇识大体,知道我的处境。他日,若要东山再起,立于朝堂之上,收复大明失地,完成自己一生心愿,势必要靠他日后提携。满朝文武,现在都是魏忠贤手下走狗,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世间还有我这等人。眼见潇湘子已落下风,若不出手相助,这几个人手中的刀定会刺穿他的胸膛,将他刺成马蜂窝。若我出手相救他,王爷定会感念我的恩情,说不定就会面呈皇上,从而重新启用我,镇守辽东。”想到此,他便转头看一眼佘逐末。
佘逐末和袁崇焕相交数月,自然也是明白他的心意,更知道他一心想要报效朝廷的衷心。潇湘子虽然在寺内对他们十三楼有些大不敬,但是他所言也都是事实,更何况自己也是早已经脱离十三楼而独立。
想到两人并无太大梁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无可厚非,更何况袁崇焕也本有此意。他也早见了锦衣卫这群魏忠贤的走狗爪牙,平时狗仗人势欺压百姓,心中也是颇为不平。现如今是七个人对付潇湘子一人,也有些胜之不武。
他朝袁崇焕看一眼,大喝一声,道:“七个人对付一个人,算什么好汉。”
话说完,他就挥出一掌劈向其中一个锦衣卫。他出手很快,更利落,瞬间掌力便要击到那个锦衣卫。却只听得“噌”的一声,一柄快刀却轻轻敲在他的手背上,将他的手隔开了,那柄刀却似乎有千斤之力。雪亮的长刀,狭长略弯,刀就在络腮胡子刀疤脸的黑衣人手上。
佘逐末退后一步心内却是一惊,自己并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他的刀太快,力道更猛。若是这一刀削下,自己一只手定会被他斩断。但是他却只是将自己的手隔开,却没有下重手。难道说他的目标真的就是潇湘子吗?
佘逐末猜不透,就连朱由检和袁崇焕更是捉摸不透。潇湘子身上难道有什么秘密吗?这个刀疤脸的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七个锦衣卫的出手已经越来越快,潇湘子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招架也似乎很是为难,衣衫上已经出现了几道刀口。但是七个锦衣卫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放缓了进攻的步伐,他们似乎又没有要将潇湘子置于死地的意思。他们就像是七只老猫正在挑逗戏耍一只老鼠的样子。
他们脸上都没有表情,但是却又像是带着一种无法言说得嘲笑之意。
神龙子看一眼糖大师,糖大师却是哈哈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神龙子出手。神龙子却耸耸肩,指着马上那位手持长刀的黑衣汉子,轻轻道:“易水寒算我的,那七个人算是你的,如何?”糖大师脸上一笑,道:“阿弥陀佛,一切悉听尊便就是了。”
佘逐末听得神龙子一言,心内一紧。他没有想到这位手持长刀的刀疤汉子竟然就是纵横江湖三十年的杀手煞星易水寒。
三十年前,易水寒横空出手,凭借手中一柄狭长略弯长刀,曾经狂奔四十五天杀掉了当时江湖成名的十几位杀手,江湖人都称其为杀手煞星。但是二十多年前,如日中天的易水寒却消失于江湖,是生是死无人得知,却不曾想到他却在这里出现。
糖大师并不出手,只是哈哈一笑,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正是法源寺中大雄宝殿前的一副对联,从糖大师口中念出,一股内力如波涛汹涌冲向七个锦衣卫。
七个人刚要举刀刺向潇湘子,七柄钢刀却忽然间从中间断掉了。七个人的脸色骤然大变,都没有想到糖大师的内力却是如此深厚。所有人都不禁呆若木鸡,仿佛自己才是一只被戏耍玩弄的老鼠。
易水寒见状也是哈哈一笑,道:“糖大师果然是得道的高僧,内力浑厚,江湖所罕见。今日有缘一见,却令易某人大开眼见。但是佛家贪嗔痴三戒,糖大师又怎能如此不晓事理,犯了这嗔戒呢?若是让佛祖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惩罚糖大师呢?”
易水寒知道糖大师内力高强,乃是当世高僧,一句赞许的奉承话,故意示弱与他。但是后一句却是暗中告诫糖大师不可插手此事,以免坏了佛家的规矩。
糖大师心知肚明,却也不来道破,却开口道:“佛家有好生之德,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年易施主在四十五天内杀掉了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十几位杀手,虽说双手之上沾满了腥腥血迹,却被很多人称道,只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一位正义之士。却不曾想,你只是为了要占据杀手榜上的状元之席,来证明你才是天下第一的杀手,却不免令整个江湖所不齿。”
一个江湖人,本就只有江湖命。一个杀手得江湖命,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仅此而已。
糖大师接着道:“二十年没有你消息,老衲以为你早已经洗心革面,退隐江湖。没有想到,却在我法源寺外见到了你。老衲本不想过问任何一个江湖人的事情,但是你们竟然在我法源寺闹事,老衲若还是不管,那就说不过去了。遇到老衲,却不知道这是我的大幸还是你的大不幸。”
易水寒又是哈哈一笑,就像是鬼哭一样的瘆人,道:“糖大师乃是当世高僧,你我也并无太多之冤仇,我也不想和你结下什么梁子,令双方都不快。”他语气沉重,似有威胁震慑之意。他横刀立马,刀指神龙子,道:“神龙子,快快交出玲珑玉扳指,我们之间的恩怨便可一笔勾销。若是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佘逐末脸色一变,转眼看着神龙子。神龙子虽然没有半分害怕之意,却还是不经意的心跳加速。玲珑玉扳指乃是十三楼楼主信物,握有玉扳指,才有资格当上楼主。
易水寒只是一个杀手,并不是十三楼的人,他要玉扳指所为何事呢?
难道他想要登上楼主一职,统领十三楼吗?神龙子轻舒一口气,很是不解,自己逍遥散漫,行走江湖十几年,江湖朋友不少,树敌却并不太多。易水寒早已经消失于江湖,自己和他却又不曾相见,又何谈什么恩怨呢?若是他想做十三楼楼主,就算是十三楼各堂主同意,自己都不答应。
神龙子看着易水寒,脸上带着笑,开口道:“我左看右看,你也没有做十三楼楼主的命啊。不知道你要那玲珑玉扳指有何用?”易水寒哈哈一笑,道:“有没有命做你们十三楼楼主那是我的事情,你现在只要将玉扳指交出来就好了。”
神龙子想到易水寒此来法源寺,就是冲自己玲珑玉扳指来的。他心中却又感到奇怪,易水寒又怎么会和这些锦衣卫混在一起。难道说,易水寒消失在江湖上,却是躲进了锦衣卫,做了魏忠贤的走狗爪牙不成?他今日前来夺取玉扳指莫非是要献给魏忠贤?
但是转念却又一想,魏忠贤已经位居九千岁,他要玉扳指何用呢?莫非他想做十三楼楼主不成吗?他并没有去问易水寒,他知道易水寒也绝对不会告诉他此事。
他却开口道:“我神龙子自然不是胆小怕事之人。莫说玉扳指不在我手上,就算是在我手上,我也绝不会交给你。玉扳指乃是十三楼信物,虽然江湖人听到十三楼都是闻声色变,将他们称之为魔道,都想将其诛之而后快。但是十三楼的东西又怎能如此轻易的落入他人之手呢?当年,我父亲龙啸天就是为了这枚玉扳指,送了性命。如此重要的东西,我又怎么能随便给你呢?”
佘逐末听神龙子一言,心内却似开了花,开口道:“神龙子,你这是在承认自己是十三楼的人吗?”神龙子转头看着佘逐末,道:“我承认不承认,并不重要。十三楼虽然被江湖人称之为邪门魔道,但是想要抢夺十三楼的东西,那也绝非易事。想要在我手上拿走东西,那就更是难上加难。我虽然不承认自己是十三楼的人,但是却永远无法改变我父亲是十三楼龙堂堂主的事实。”
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一种视死忽如归的气势。
易水寒冷哼一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你今天敬酒不吃,非要喝两壶罚酒。那也不要怪我无情。看来,明年的今天我就要多准备一些冥纸,给你送过去了。”
手中刀一横,一股杀气弥漫街心。
他看着糖大师道:“大师,你最好不要插手此事。我今天过来,不过就是为了十三楼的玉扳指。大师还是准备一下,替神龙子多念几遍超度经吧。”
糖大师诡异佛门已久,潜心研习佛法,自然不想出手过问江湖事,但是他绝对不会让神龙子在自己的法源寺出事。听得易水寒一言,却是一笑,道:“老衲的超度经只超度死人亡魂,神龙子一个好好活人又怎能用的上呢?”
言外之意所有人都清楚的很,没有人能杀得了神龙子。这一战谁输谁赢,谁生谁死却还是未知之数。
糖大师接着道:“法源寺虽然不同于嵩山少林,山西五台山等名山古刹,但是毕竟也是佛门重地。老衲作为法源寺的主持,又怎么可能让法源寺沾上无谓的血腥呢?更何况神龙子乃是贫僧的朋友,此事又岂能袖手不管呢?”
神龙子听完哈哈一笑道:“神龙子此生能有糖大师为友,死又有何妨呢?只恐怕让腥臭的鲜血玷污了这佛门清修之所。”
所有人都知道,神龙子并不害怕江湖上任何一个人的威胁与挑战,神龙子也并不想让自己的任何一个朋友犯险。
神龙子转头看向佘逐末,道:“烦请佘堂主到寺内拎一桶清水,若是真有血腥之气,还麻烦你帮忙清理一下。”佘逐末听得神龙子口中念道“佘堂主”,瞬间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三楼,顿感神龙子一句话却有老楼主霸天下的语气与霸气。
佘逐末脸上露出笑意,转身便返回寺内拎清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