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怜君何事到天涯六

杨水仙看着神龙子,想到自己的父亲就是被魏忠贤暗中指使锦衣卫而逮捕下狱,从这里遭到严刑拷打,以至于惨死狱中。她似乎感觉到了父亲得气息,那是一种凛然正气。她心中却顿觉翻腾搅动,血液上涌。

至此方才知道神龙子的用意,就是要来祭奠一下自己的父亲杨涟。

杨水仙心中自然火起,纵身一跃,飞起一脚,重重踢在了“锦衣卫”匾额上。匾额“哐啷”一声便碎成两半跌落在地上。门前站立得两名门官见势不妙,慌忙跑进院内。杨水仙仍然觉得心中恶气未消,又在上面狠狠的踩了几脚。神龙子拉住杨水仙,摇摇头,道:“我们是来拜祭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话音未落,只见的十几个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戴鸾带的锦衣卫踏步走了出来,将两个人团团围住。

只听得院中一人怒喝道:“是什么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大白天居然敢来锦衣卫闹事。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吗?”话说完,田尔耕便慵懒的走出卫所,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连几日,他们都在和魏忠贤商量如何对局,也都未曾休息片刻。今日刚刚从返回卫所,想要好好得休息一番,却又被人搅了清梦。他心中恼怒,刚想开口在叫骂一番,却见到站立门前神龙子和杨水仙,心中惊愕,脸色一变,一双手紧张的不知道该如何放。

神龙子现在还是锦衣卫缉拿得朝廷要犯。缉捕悬赏告示早已经发出去了,一直也都没有任何消息。未曾想到,他竟然就在京城里面,更是已经来到了锦衣卫门前。

杨水仙脚底踩踏着锦衣卫得牌匾,一晃眼睛如利剑,紧盯着田尔耕。在众多的属下面前,田尔耕却又不想露出怯意,故意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到锦衣卫闹事?是不是……”

杨水仙顾不得淑女形象,未等田尔耕将话说完,便破口大骂道:“田尔耕,你这个大混蛋。你作恶多端,早晚会遭到报应的。”田尔耕早已经被朝堂事情搞得焦头烂额,心绪不宁。见到杨水仙居然在自己属下面前如此奚落咒骂自己,心中一股无明业火陡然升起,怒喝一声道:“给我杀了她。”

十几个锦衣卫见到田尔耕如此暴怒,心中惊骇,但是却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各个手持长刀出手击向杨水仙。

神龙子纵声一跃,反手推出一掌击向田尔耕。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田尔耕听说过很多关于神龙子的事情,并且在万善寺中和他交过手,更是知道神龙子的厉害。他见得神龙子一掌劈向自己,顺手就要去抽插在腰间的长刀,但是手刚碰触道刀柄的一瞬间,他只听得“喀喀喀”之声。那分明就是自己骨头破碎的声音,就只觉得自己的手一震剧痛,额头瞬间便沁出了汗,身体也随即开始因疼痛开始发颤。

田尔耕就倒在地上,因痛苦痉挛,在地上打滚,就像是一条狗。

神龙子就站在田尔耕面前,田尔耕一双错愕的眼神看着神龙子。神龙子脸上带着坏笑,反手“啪啪啪”三巴掌扇在田尔耕的脸上。田尔耕脸上顿觉火辣辣的疼,一张脸立马便肿胀了起来,就像是一个猪头。

神龙子微微一笑,反手抓住田尔耕的衣领,就像是抓起一只小鸡一样,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轻轻一丢,田尔耕就像是一条死狗般跌落在了众人面前。十几个锦衣卫久战杨水仙不下,忽然见到田尔耕如此模样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心中不禁感到一种恐惧,都停下手愣在那里。

神龙子站在锦衣卫门前,开口道:“我并无恶意,只想进去烧些纸钱,祭奠一下原左都御史杨涟。倘若是各位想要保住自己项上人头,我想大家最好还是不要出手阻止我为好。若是不然,也就莫要怪我手下无情……”十几个锦衣卫早已经是惊弓之鸟,呆若木鸡似得看着神龙子和杨水仙。没有人想死,更没有人想要在神龙子面前找死。他们并不认识神龙子,也并没有听过神龙子的传奇。但是见到神龙子轻轻出手就将田尔耕打趴下,就知道他绝非泛泛之辈。没有人会傻到给自己找麻烦。

更何况,他们祭拜的是杨涟。

锦衣卫中,都是知道杨涟的。杨涟乃是三朝重臣,更是拥立天启朱由校登基得功臣。但是更令这些锦衣卫敬佩的,却是杨涟以一个文弱书生,却能够承受锦衣卫的酷刑。而且,临死都不曾低头……

没有人再出手,神龙子脸上一笑,便踏步走进了锦衣卫所。杨水仙见到田尔耕痛苦扭曲痉挛的一张脸,心中比吃了蜜糖都要甜。她走过去狠狠又踢出两脚,重重踢在了田尔耕的屁股上,发泄着对他的不满。田尔耕顿觉得更是疼痛难忍,鼻涕眼泪瞬间流下。他想要破口大骂却又不敢。十几个锦衣卫呆呆看着狼狈不堪的田尔耕,想到他平时对卫所众兄弟非打即骂,心中却也解气,想要笑却又不敢笑出声,只能在心中暗暗兴奋。

明朝关押各类犯人的牢狱,最为出名的就是锦衣卫所的大牢。锦衣卫所里面灯光昏暗,就像是走进了地狱深处。地面潮湿,不知道是渗水还是死人的血,有一种发霉腥臭的令人恶心到想吐的味道。每走一步,腐臭气息越重。当年,杨涟就被关在最后一间牢房中。

父亲似乎就站在牢房中,似乎正在看着她,给她招手。他的脸上露着笑,一双眼睛流露出慈祥。杨水仙挥挥手,父亲却又不见了,只剩下那昏暗得灯火还有冰凉得牢笼……

杨水仙双腿却又似乎灌满了铅,每走一步,似乎都要用尽全身力气。接近一步,她的心就像是被一柄锋利得刀刺痛。

神龙子看着牢房的铁栏杆,想到那日他悄然进入,见到杨涟的惨状。他的心又是一阵剧痛。江湖上有很多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但是他们出手利索,一剑封喉,不会给将死之人带来过多得痛苦。但是朝廷对待犯罪之人,伺候着各种令人胆寒得酷刑。有时候无视律法看,逼供结案,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并没有敢将这些事情告诉杨水仙,他害怕杨水仙承受不了。

杨水仙现在已经有些无法承受。

杨水仙闻着这令人作呕的味道,看着这间牢房,她很难想象自己的父亲如何能够在这种地方呆下去。她更难想象父亲如何在此受刑。

她后来才听别人讲起,父亲被下镇抚司诏狱审讯,田尔耕许显纯这些阉党走狗竟然狠心的将锦衣卫的诸多酷刑一一用于杨涟身上,折磨得他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对于杨涟,他们似乎已经并不是在刑讯逼供,而是将其当成一种乐趣,更是一种“私仇”的打击报复。后来提审时,父亲已经被折磨得无法坐立,许显纯却让打手给杨涟带上桎梏,拖他到堂上躺在地下受审。

想到此处,杨水仙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抓紧了铁栏杆,眼中不自觉的流出了眼泪。但是她却为自己父亲感到无比骄傲,虽然受尽刑罚,但是杨涟却仍不屈服,从未向阉党低头服罪,更是在狱中用自己的血写下《绝笔》,陈述“移宫案”的真相,痛斥魏忠贤紊乱朝纲,以彰显其志。

杨水仙忽又想到那些与父亲一样,被喊冤逮捕,受尽酷刑的东林党志士,心中又不免一阵刺痛。他们同父亲一样,都是国之栋梁,爱国志士。也许,正是他们得存在,才能够让正气浩然长存千百年……

杨水仙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杀了魏忠贤这条老阉狗替所有东林党人报仇。

神龙子蹲下身,将带来的纸钱全部烧掉,希望杨涟的在天之灵可以保护杨水仙。神龙子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卷折叠整齐的长布,长布白里泛黄,血迹斑斑。杨水仙微愣一下,看着神龙子。她将那块长布打开,那竟是一幅血书。

杨水仙的心一震,仔细看去,只见的上面写道:“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涟即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甘心。但愿国家强固,圣德刚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此痴愚念头,至死不改……”

杨水仙激动得已经全身颤抖,眼睛中已经深含泪水,流过面颊。她知道,这是父亲临终绝笔,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在神龙子手中?神龙子不是神,却真的绝对比神还要神。神龙子到底为父亲,更为自己做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神龙子知道杨水仙心中定然难过之极,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安慰她。神龙子已经听到了她的哭泣,长叹一声,站起身拉起杨水仙,将她紧紧拥抱在怀中。杨水仙却像个孩子一样伤心痛苦,哇哇大哭起来,眼泪更像是决堤得河流。压抑在她心中得痛苦已经太久,她太需要这样一种机会去发泄……

神龙子的心也瞬间碎掉了,他忽然间有些后悔,不住的责问自己,不知道今天带杨水仙到此是对还是错。

杨水仙脸颊挂着泪,看着手上那块布条,哽咽问道:“我父亲的绝笔,怎么会在你手上呢?”神龙子脸上一笑,笑的却比哭还要难看。他看着那间曾经关押杨涟的大牢,低声开口道:“杨大人被害之后,魏忠贤及其党羽为了毁灭罪证,下令狱中人员仔细搜查大人随身之物。一牢头在搜检大人枕头时发现了这份临刑之前书写的血书。他如获至宝,欲将其拿去请赏,但在仔细阅读了这份血书之后,被大人的浩然正气所感动,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将其保留了下来。”

神龙子叹息一声,接着道:“自从大人含冤入狱,我曾几次进入锦衣卫看望大人。与那牢头也算相识,每次丢些好处,自然也就给我行了方便。他找到这份血书,知道自己无力保护,更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便将其交到我手上……”

神龙子也不想过多得回忆那一幅幅画面,心在滴血。杨涟似乎还在这间牢房之中,神龙子似乎还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杨涟确实已经不在了,但是他的绝笔还在,就像是他的灵魂,也依然在各个角落。

正是这份绝笔,才让神龙子坚定得站在朱由检身旁,毫无避讳的想要将魏忠贤铲除。那是杨涟得心愿,东林党志士得心愿,更是天下百姓得心愿。

神龙子只是一个践行者。他脚下的道路艰险苦难,而这条路,却是多少爱国人士的生命鲜血铺设而成的。

杨水仙听后,心中更是难受,哭诉道:“既然你几次进入锦衣卫,为什么不肯将我爹爹救出这大牢呢?”一边哭诉,一边捶打着神龙子。神龙子知道她心底难受,却也长叹一声,开口道:“我也曾想破门而入,将他救出大牢。但是……”

杨水仙哭的更厉害,两行泪就像是两股泉水涌出,拍打着神龙子,道:“但是,但是什么?”神龙子叹息一声,接着道:“但是大人一生清廉,刚正不阿。他告诉我,若是劫牢将他救出,如此就让魏忠贤这些阉党分子抓住把柄,落下了口实,不是称了他们的心,让他们更加有理由能够借题发挥得作威作福了吗?那时候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大人虽然受尽折磨,但却保全了一世英名,定然会被后世所敬仰。”

神龙子出手打落了牢门上的铁锁,推门而入。

牢房内一张破旧的床,还有一把似乎随时都会垮掉的椅子。

神龙子将床拉动到高窗下,将椅子罗放在床上,站上去。如此,方可以勉强的攀到那扇小窗下,太阳最后的余晖透过这扇小窗射进牢房,这是全天中唯一能够感受阳光的时候。

杨水仙并没有踏进牢房,就这样的看着他,似乎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是否也曾这样,每天去享受这最后的余晖,感受太阳留下的最后的温暖。

神龙子攀住高窗,向外望去,那里是锦衣卫所的内院,院中却有一棵大榆树。他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井底之蛙,正在看着外面却又不得的世界。

神龙子转头看着杨水仙,开口道:“窗外有一棵大榆树。”杨水仙点点头,开口却问道:“一棵大榆树,那又怎么了?”神龙子跳下椅子,来到杨水仙身旁,看着她,开口道:“当年我有机会能够进到这锦衣卫所,看望杨大人。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杨大人就是站在那张椅子上面攀窗看着外面……”

杨水仙的眼睛又湿润了。父亲杨涟下冤狱,自己却从来都没有能够到这里见他一面。她想要踏进牢房,去感受一下父亲当年在这牢房中的境遇。神龙子开口道:“你不打算去看一下窗外的风景吗?”杨水仙心一紧,踏入了这间牢房。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早已经没有了父亲的气息,感觉到的只有冤屈和愤慨。她就看着那张床,父亲就曾躺在这张床上度过了他的牢狱生活。

她出手抚摸过那张破旧的椅子,也许父亲那封血书就是在这张椅子上写成的。这一切,都承载着父亲的最后生活的记忆。若是可以,她倒是想要将这张床和这椅子带出去,供奉在父亲坟前。她伸腿,踏足而上,攀住小高窗,向外看去,除了那棵大榆树,就是内院的房屋,并没有什么特别。

她却不知道,深处牢狱之中的人,期盼能够或者走出牢狱。但是走近锦衣卫所的牢狱,几乎已经没有能够走出去的可能,能够看到窗外已将算是一种奢侈。她开口道:“那只是一棵榆树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

神龙子点点头,开口道:“当时我也是这样回答杨大人的,那只是一棵榆树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杨大人听后却是一笑,却让我颇有些尴尬。”杨水仙却问道:“尴尬?为何尴尬?”

神龙子仰头看向高窗,开口问道:“你可知道,那是我朝杨继盛在这狱中亲手种植的一棵榆树。”

杨继盛。

杨水仙曾经常听父亲提及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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