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一入江湖深似海一

“驾,驾,驾……”

三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戴鸾带的锦衣卫满脸愤恨的骑着高头大马从街角窜出来。他们出现的太突然,没有任何的征兆。

锦衣卫做事向来都是如此,他们只听令于当今皇帝,从来不会将贫苦百姓放在心上。三匹马儿踏伤了三个小贩,踢翻了十几个货摊,翻滚的苹果,梨儿散满了街道,鸡也飞狗也跳,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几个穿着破旧布衫的小贩咬着牙瞪着眼看着三个人骑马而过,却都不敢吱声言语,都生怕得罪了这些锦衣卫的煞神,自己落下入狱杀人流放的罪名,只能在心中恨恨的诅咒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三位锦衣卫也并没有理睬身后这些小摊小贩,仿佛他们踩踏本就是应该的。三位锦衣卫在天仙阁酒楼前勒住马缰绳,抬头一看天仙阁的牌匾。三人点头示意一下,就都凌空翻身钻入了天仙阁二楼。

天仙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

天仙阁有京城最好的厨子,有京城最好的姑娘,当然也有京城最好的美酒。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进最好的酒楼,寻最好的厨子,找最好的姑娘,喝上最醇香的美酒。

天仙阁二楼上共有十几张桌子,现在都坐满了喝酒吃肉的客人。三个锦衣卫的到来,十几张桌子已经空了十张有余,所有人都悄悄的起身逃下楼去,都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所有人都不想和锦衣卫有任何一点牵扯,悄然的结账就走出了客栈。

事情总有一些意外,偏偏有两个人却没有动。他们不动,是因为他们不想动更懒得动。

靠窗坐着的是一位身穿锦衣丝带,年轻俊朗的的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的后生,后生一双眼睛看着窗外的京城。他的对面坐着一位身穿青衣长衫四十岁上下的汉子。

桌子上除了几样简单的小菜和一壶好酒,还放着一柄玉竹箫,竹箫上还挂着一件玉坠。

靠墙的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子,一位披散着长发,身上穿着一件用百十块残布缝合而成的如乞丐服一般的醉酒汉子趴在桌上,显然是已经醉倒了。

他身上还背着一个用破旧烂布缝合而成的布兜。他的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些话语,仔细听去,却是一句“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身穿锦衣丝带的年轻俊朗的后生轻轻一笑,醉酒汉子念叨的是宋梁山泊呼保义宋江在杀掉阎婆惜后发配江州,在江州浔阳楼饮酒,乘着酒兴作了一首《西江月》的词文,“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怨仇,血染浔阳江口。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本是一首反诗,大有对朝廷不满不敬之意。

后生心内也是一阵嗟吁唏嘘。当今皇上躲在深宫只顾自己手中的木器工艺,不顾朝政,却早将大明王朝朱家江山,千万百姓抛却脑后。朝廷大权握在魏忠贤和客氏夫人手中,朝政更加混乱不堪。

外有辽东满洲鞑子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突破山海关。内有川陕流寇横行,大明王朝江山岌岌可危。

听得那落魄乞丐一言,“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一句,自己心内更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若遂凌云志,将这颠倒乾坤扭转。他看这醉酒的汉子喝多了酒,酒后吐露心声真言,也就没有理会于他。

三位锦衣卫跃上二楼,将这醉酒的汉子围在中心。三人同时出手就将这醉酒汉子用铁链锁了起来。汉子仿佛是真的醉了,醉的不省人事,连动都未动,他好像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什么样子。

投入锦衣卫大牢,不死也要扒层皮。

三人用力拉扯,醉酒汉子便向后倒去,重重的仰面摔倒在地。三个人又是拳打又是脚踢,但是醉酒汉子还是没有动,就像是死人一般,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疼痛,任由三个人的拳脚敲打在自己身上。

“蹬蹬蹬”的声音传来。

斜眼歪鼻,满脸横肉,腰挎长刀的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穿着一件宽松的锦衣长袍就走上了楼。田尔耕的右耳朵被人用刀削平了,只留下一个小小耳洞,猛然看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他看着被铁链锁着的醉酒汉子,哈哈一笑,道:“又是一个朝廷叛逆。光天化日,公然说些对九千岁不敬的话,一看就是东林一党余孽,居然还有如此胆量跑到此地发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将他带回锦衣卫,严刑拷打,让他知道我们锦衣卫的厉害,让他知道和九千岁作对的下场,看看他还有没有同党。务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免除朝廷后患。”

三个锦衣卫抱拳施礼,开口道:“遵命。”

靠窗坐着的身穿青衣长衫的汉子看不过去了,刚想发作,却被那年轻后生制止了。年轻后生闭起眼摇摇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眼前的一幕他已经看的太多,他的心早已经麻木了。

自从锦衣卫暗中杀害了杨涟等东林六君子后,锦衣卫就没有消停过,这样的事情似乎每天都在发生。凡是有出言不逊者,做事违逆者都被冠上了东林一党余孽的罪名,抓捕进锦衣卫大牢。

但是进入锦衣卫大牢的人,能够活着出来的却寥寥无几。

醉酒汉子被三个锦衣卫架起来,但是他的头却朝着窗前两个人瞥了一眼。醉酒汉子却是一张英俊洒脱的脸,放荡不羁的神情。他的双眼明亮的就像是鹰隼,清澈透明又深邃,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脸上露出一种不被人察觉的笑意,他的笑很是诡异。

青衣长衫的汉子看清他的眼更看清了他的笑,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懦弱不作为。他感觉到一股无名的寒气袭来,身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青衣长衫的汉子看着那醉酒汉子那张脸,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却又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

田尔耕将邋遢乞丐汉子的布兜翻了一个遍,除了一柄已经生锈的飞刀,里面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醉酒汉子不是乞丐,却比乞丐还要穷,最后的几个铜板都换了酒饮下肚去。

田尔耕反手“啪”的一巴掌就打在了乞丐汉子脸上,震得手却有些生疼,狠狠的骂道:“拿着一柄刀,想杀人吗?莫非想要劫牢不成,你们这些朝廷叛党。”田尔耕横眉竖眼说完话,“啪啪”又是两巴掌打在乞丐汉子脸上,就像是一个欺压百姓的地主老财,将对所有人的不满发泄在这个醉酒乞丐身上。

乞丐汉子并没有说话,他似乎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他的眼睛并没有因饮酒而变得迷离,却更显得通透光亮,就像是两柄刀,一直都看着临窗的年轻后生和青衣长衫的汉子,但是两个人却都没有动。

乞丐汉子微微一笑,继而仰头哈哈大笑,几张瓦片都被笑声震落,摔掉在楼外的长街上。青衣长衫的汉子心内一惊,此人内力如此精湛醇厚,又为什么要故意落入锦衣卫手里,莫非他真的要劫牢或是有什么其他企图呢?

青衣长衫的汉子也很奇怪的看着他,他看见田尔耕从乞丐布兜中翻出的那柄飞刀,脸色却是一变。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断,这个醉酒的乞丐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子。

他又为何如此模样的喝醉在这地方?为什么任凭着田尔耕等人的凌辱而不发作呢?难道他早已经猜出了自己,一直在等待着自己出手相救吗?

青衣长衫的汉子握紧了双拳,猛然间站起身,他的拳头随时都会出手,打破他们的脑袋。但是他没有出手,他的胳膊已经被那年轻后生拉住了。

年轻后生一双放射着怨毒的眼睛直盯着田尔耕,摇摇头,却没有开口说话。

田尔耕虎威发完,转头间方才发现临窗而坐的两个人,脸色一变却瞬间恢复常态,冷哼一声,心内道:“怎么在这里遇见了信王爷,真他奶奶的晦气。”他心中虽愤然,却还是慢慢踱步走到临窗桌前,面露笑意,抱拳施礼道:“小人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见过信王爷。扰了信王爷的雅兴,小人真是罪该万死,但请信王爷降罪,小人定当领命,即便死也无憾,决计不让魏公公知晓。”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无半点谄媚,却带着几分令人厌恶的恐吓之意。

信王爷也只能微微一笑,却也并不发作。田尔耕乃是魏忠贤手下“五彪”之首。打狗还需看主人,魏忠贤把持朝政,朝中上下都是他的人。自己虽然乃是当今皇帝朱由校的亲弟弟,先帝御封的信王,想动手都要思虑一番。

“决计不让魏公公知晓”这句话,分明就是在向他示威,虽然令信王爷气愤,却也是无计可施,奈何不了田尔耕。

身穿锦衣丝带的年轻俊朗的后生就是当今皇上同父异母的弟弟,信王爷朱由检。朱由检乃是光宗第五子,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异母弟,母为淑女刘氏,先帝册封的信王。

朱由检脸上露出笑意,并不生气,点头赞许道:“田指挥使公务烦忙,近来一直为捉拿朝廷叛逆尽心尽力,解朝廷之忧,宽皇上之心,此乃是忠臣良将之所为。我也定会瞒过魏公公面奏圣上,对你褒奖才对。你也大可放心,回家等待皇上对你的赏赐。”

田尔耕听他一言,看着身旁三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脸色一变。他自然知道朱由检此话的弦外之意。自己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走在京城大街小巷,谁不给他三分薄面。倘若是遇见别人,他定然早已经将其扣上叛逆的帽子,押进锦衣卫大牢了。

朱由检乃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先帝亲封的信王,乃是皇亲国戚,自己却又不便发作,只能忍气吞声。他心中却无法消减怨气,想道:“皇上的亲弟弟又如何,若不是九千岁让给你留面子。本指挥使也早就将你送进大牢,活剥了你的皮。”

青衣长衫的汉子见田尔耕脸色一变却甚是不解,信王爷的话有什么魔力吗?转念一想,方知话中缘由,如果瞒过魏忠贤让皇上褒奖,就是不将魏忠贤放在眼中。如此,更是将田尔耕变成了自己的人,如同反叛魏忠贤一般。魏忠贤虽然不能明目张胆指责信王爷,但是要让一个田尔耕消失在世界上,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想到此,方觉得信王爷却是心机之重,三言两语就将刚刚田尔耕对他的不敬反推回去,田尔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现在就像是一只被信王爷戏耍的猴子。

青衣长衫的汉子却看着田尔耕,想笑却没有笑,继而愤然拍桌道:“那个人不过就是一个乞丐,乞丐到酒楼吃顿饭,难道也犯法吗?大明律法何在?你们又将当今圣上放在什么位置?”田尔耕听得信王爷的话,已经理亏三分,不敢直接和他顶撞,以免丢了人现了眼,他更害怕此事传到九千岁魏忠贤耳中。

忽见这个青衣长衫的汉子不识抬举,竟然敢公然指责自己,让自己在属下面前没有面子。但是念及信王爷在旁,不便发作。此人既然和信王爷一起吃酒,想必也是他的朋友,自己也是不得罪的好。

想到此却哈哈一笑,低沉道:“乞丐?乞丐不是人啊。丐帮帮众遍天下,如果任由丐帮的人散步流言蜚语,扰乱朝纲,江山社稷可就要毁在这些叫花子手上。难道说,你没有听见他刚才念叨的那首反诗吗?”

青衣长衫的汉子脸色变的煞白,他的拳头已经握紧,青筋迸出,他仿佛随时都会出手,打扁田尔耕的鼻子。但是信王爷朱由检的手却拍拍他,道:“不好意思田指挥使,我这位朋友是个江湖客人,久在江湖行走,并不懂朝堂之上的事情,请见谅。”

田尔耕冷眼斜看一眼青衣汉子,心内道:“若不是信王爷在,老子就将你一起押送锦衣卫,让你尝尝我们锦衣卫的酷刑。在这里给我吹胡子瞪眼睛的,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模样。”他却面带笑意对朱由检施礼道:“王爷的朋友遍布四方,令小人羡慕。但是京畿重地,还是请你的这些朋友们说话做事都小心些的好,以免惹祸上身,那就不好了。如此,不打扰王爷的雅兴,小人告退了。”话说完,转身拂袖就走下了楼。

信王爷朱由检看着田尔耕走下楼,心中更是气愤。田尔耕的话在耳边萦绕,“丐帮帮众遍天下,如果任由丐帮的人散步流言蜚语,扰乱朝纲,江山社稷就要毁在这些叫花子手上”。谁人不知,大明开国皇帝太祖朱元璋,当年也就是一个落魄乞丐,一步一步走向成功,打退蒙古鞑子,战胜张士诚,大败陈友谅,建立了大明江山。

不曾想到,皇兄一心躲在后宫之内做木匠活计,大明江山竟然会落到一个阉人魏忠贤手里掌管。

朱由检想到此处,自斟自饮一杯酒,心中感慨,扰乱朝纲并不是这些流民乞丐,而是魏忠贤这个阉人,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残害忠良,导致整个大明到处乌烟瘴气,令人窒息喘不过起来。

他站起身,推开整扇窗户,看着不远处的紫禁城。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皇兄朱由校,躲在深宫做些木匠器械之工,却全然不顾天下百姓生死,才让他们成为了乞丐流民。长久如此,乞丐流民都做不到,那他们只能像高迎祥之流,举起反叛大旗,成为流寇。皇兄如此不关心大明江山安危,长此下去,大明江山就真的会拱手送于他人。

朱由检想想山海关外后金满洲鞑子的八旗劲旅虎视眈眈将大明当成一块肥肉,想想川陕高迎祥之流率领的流民造反。这一切都没有引起皇兄的重视,在他眼中,仿佛就只剩下了那些木器工艺。魏忠贤这条老阉狗,祸国殃民,不为皇上排忧解难,却只知道胡作非为,真是令人心痛。但是他却没有任何一点点办法。

若是哪一天,后金满洲鞑子攻破山海关,长驱直入,是否真的能够取得中原?川陕流民在高迎祥煽动下造反起义,声势浩大,是否又能够攻入京城?大明二百年基业真的要毁在自己皇兄手里?到时候,自己又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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