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昊洋又一次拒绝了去见楚母替他预约的医生,却转而说要给她介绍一个人,等过段时间合适了再带人来见她。
楚母心中疑惑,但还是应了。时间已经不早,双方都让对方早点休息。
楚母以时间太晚不来来回回折腾,直接在紫苑住下了。实际为的是什么,两人都没说破。
楚昊洋看着楚母进房时,突然喊住了她:“妈!”
楚母站定,顿了顿,回头露出一抹故作轻松的笑:“儿砸,怎么啦?”
“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楚昊洋说,“真的。”
因为,阿杞已经回来了。
楚母看着这个大半年来变化巨大的儿子。这样的保证,这段日子以来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她相信儿子是真心不想她担心的。
只是,大家其实都不好过,她都明白的。
于是这一次,哪怕已经食言多次的儿子再度这般表明态度,她也没有去翻旧账,只是以着一个母亲特有的包容与温柔,微笑颔首:“好。”
母子两对视了片刻,楚母又缓缓开口:“洋洋,明天妈跟你一起去看看那孩子吧。”
楚昊洋一怔,以为母亲也发现了程何期的身份,转而又听她叹息道:“新清明,要去看看的。那孩子……”
楚母话说一半,没了下文,神情再难掩忧伤。
楚昊洋这才恍然,原来说的是这个……
“洋洋啊,妈知道你放不下小陈,也怕他一个人在那边寂寞……”楚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委婉了提了句,“但是,你看,我们华国都讲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这次过去后,就让小陈安心睡吧!昂?”
楚昊洋听懂了他母亲的言下之意,沉默片刻,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楚母只以为儿子在慢慢想开,却不知道楚昊洋同意的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而他目前也无意去主动解释。
楚母又住下了,楚昊洋便也不好再出门。
他静静坐在飘窗边,触目所及处一盆昙花长得正好,脚边不远处是冠军的食盆、垫子,手边是复古的宝藏盒。敞开的盖子露出里面一支保存完好的签字笔、两枚奢华的铂金对戒……
楚昊洋左手摩挲着胸前的银链,那上面还串着另一款银戒。只是只有一枚。
他望着明月,不知道那人此时又在做什么……
已经回去了没……
不知道,今天跟那两个人相处时又都说了什么。那么长的时间……
楚昊洋无意识握紧了手,过了好久才缓缓松开。戒指在掌心留下一圈深深的痕迹。
垂眸看到食盆绒垫,楚昊洋觉得自己有点想念冠军了。
失去了冠军,他才发现原来对他而言,大狗已经不仅仅是责任,更不仅仅是那暗无天日的九个月里阿杞留下的唯一慰藉。它存在于他的每一个呼吸中,每一个顾盼间。
就好像那个人,存在于他的每一分血肉里。
孤夜,似乎变得更加漫长……
那段无望的日子里,尚有冠军的体温相伴。
如今,明明有了希望,却似乎愈加前途渺茫……
楚昊洋将冰冷的瓷罐贴身抱在怀里,永远都捂不热的玉瓷罐身,反连带将他的胸膛也带地一片冰凉。
可就是他放不开。
声控灯忽而灭了,所有的一切掩入了黑暗中。
第二天是清明,程何期一个人回了陈家村。
路上遇上了一起清晨发生的连环车祸,又堵了两三个小时道路才疏通,到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一点了。他去镇上吃了碗面,带了从花店里买的绣球和一些母亲爱吃的东西,去了墓地。
在陈母墓前,程何期惊讶地看见竟然已经摆了一束白百合跟蓝绣球相间的花束,阵阵幽香迎面而来。
他只是疑惑了下是谁来过,并没有怎么多想。他弯腰先用布巾仔细擦拭了下墓碑,再度意外地发现好像不怎么脏,不由看了眼百合花束,猜测是不是花束的主人擦过了。
程何期没有太过纠结,只是心里由衷感激了一番做了这事的人。随后单膝跪地一一摆好了自己带来的祭品,又跪下双膝规规矩矩对着墓碑珍而重之地拜了三拜,之后看着冰冷的墓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累了便随意坐在石碑旁,间或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冬天暗得快,程何期一直到下午五点过了,天都快黑了才起身离开。
离开前他对母亲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注视着黑白照上婉约微笑着的中年妇女,说:“妈,那个时候,车祸那会……我想过放弃。”他故作轻松地叹笑了下,“毕竟恰巧是不可抗力,借口都不用找……”
程何期沉默了片刻,又道:“但现在不会了。”他微微低头,笑了笑,“想必你也不会高兴看到我去找你吧!”
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眸时,程何期的神情已经变得郑重而又坚定:“我会牢记您以前说过的话,也会一直往前看,往前走。就像河边那棵枸杞树一样。您在那边就放心吧。”
程何期挥别了陈母后,没去自己的墓前,反而避开了。他还是觉得看着写着自己名字、贴着自己照片的墓碑有些怪诞,甚至看久了还有点瘆人。却不料在半途又遇到了个他没想到的人。
楚昊洋看到拐角处走出来的人,也不由一愣,不自觉抓紧了下身侧的黑包,下意识用身体挡了下。
楚昊洋和楚母其实今早六七点就到了。
他出来前已经先拜祭过了先祖,车上时就跟母亲说过自己还有点事,要留晚点。
楚母想到应该是瓷罐的事。她也不好再逼儿子,觉得儿子那种时候应该是希望一个人待会,也许还有很多话最后想跟那孩子说。
只是哪怕作为母亲,对于儿子的行为,她可以理解,却无法认同。在她看来,还是应该让小陈安息的,而不该因为儿子自己放不下便执意将那孩子的骨灰拘在身边。
楚母认为儿子这回能做出这个决定,也算是往前迈了一步,于是没多说什么就点头表示知道了。
到陈家村的时候,楚昊洋接到了工作上的电话。
楚母看他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便自己先去拜祭陈河杞,也看望了陈母,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她坐着陪同过来的司机的车先回去了。她还得赶回老宅祭祖,毕竟他们母子不能同时缺席。
而那会楚昊洋还在说着工作的事情,便也没去送楚母,只让司机开车慢些,安全第一。
结果等他处理完工作已经要中午了。
陈家村不大,面馆也就那么几个,收起笔记本电脑抬头的瞬间,便瞧见窗外走过的身影,立马就知道了对方来这里的原因。他便暂时没去打扰。为了避开,还特意选在傍晚的时候去拜祭陈母,却不料竟然还是遇上了。
此刻楚昊洋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甚至有点心虚。相识七年,他从没跟阿杞来拜祭过,如今在当事人面前反而一时不知该如何做。他也怕,阿杞会跟他说“你没资格”。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各自站定了会。
程何期一瞬间就想到了母亲碑前的花束和疑似打理过的痕迹,却没开口求证,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也不问对方来这里做什么,直接便要离开。
楚昊洋在程何期转身时,突然开口:“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我妈吧!她很想你。”
程何期沉默了一会,没回答。他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自己的路了。
楚昊洋默默看着他离开,没去喊住对方。今天这种场合,也不适合说其他的什么。只不过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了,也依然杵在那里。
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楚昊洋回身抓紧身侧的黑包放到胸前,迈开步伐朝深处而去。
冬夜的墓地显得凄清又阴森。
楚昊洋半跪在地上,将黑包打开,小心捧出瓷罐。
空无一人的墓地,他抱着骨灰罐,久久无语。
想说的话其实有很多,只是临到头张了嘴说了句“阿杞”,却发现接下来的不知道要怎么讲,最后只能挨着墓碑静静坐着抱着瓷罐发呆。
如今,知道了阿杞已经成了程何期,不再是冰冷的永远不会给他回应的一堆……明明很多话可以直接跟本人说,楚昊洋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某处总泛着似有若无的纠疼。
阿杞的身体……
楚昊洋五指无意识地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在黑暗里突出的厉害,只是无人能瞧见。
他知道,虽然变了模样,但阿杞的灵魂还在,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也是他最初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觉得人生中最大的幸了。
他都明白,也感激并敬畏着冥冥中主宰这一切的存在。
经历了那么多,楚昊洋在乎的也不过是那个内在,那个灵魂,无关乎他拥有怎样的外表。
却依然感到悲伤……
莫可言状的悲伤。
这是阿杞的身体啊!
楚昊洋低头在罐盖上映下一个吻,又缓缓移到罐身上,最后额头抵在罐顶,久久未动。
月色下,只依稀看到他微微耸动的发顶和有些坍塌的肩头。
却始终无声。
连风声都罕见的没有。
似乎连月亮和大地都在悲伤。却不知是为何而伤。
明月渐渐西移,沉默而清冷地注视着底下的一切。
瓷罐躺在地下的那一刻,楚昊洋手指轻轻抚过罐身,末了又微微蜷起成拳,似不舍,更是不忍。
这曾经是阿杞的身体,如今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地底,永远暗无天日吗……
楚昊洋在即将克制不住的一刹那,移开了目光,仰头望向头顶的冷月,狠狠粗喘出声。平复了许久才将涩意压下,双手合上了板盖,按之前学的专业手法将精雕细琢的檀木棺材重新封订。
第一铲土覆了上去上去,然后又是第二铲……
过程中,他什么都不去想。也不能想。他怕一想,就会再度冲动地将那瓷罐重新带回去。
楚昊洋也知道自己之前的状态可能有点不太对。无数个惊醒的夜晚,他甚至闻到了自己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霉腐味,只是那个时候他不以为意。
可现在,他清楚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半个多小时,那个陪了楚昊洋三个多月日日夜夜的冰冷瓷罐,终于再度入土为安。
大冬天里楚昊洋又出了一身的汗。待到九点左右的时候他才离开陈家村,自己开车回了出租屋。
洗漱完已经十一点半都过了,意外地没有怎么失眠,倒是睡了一年多来最好的一晚觉。
梦里,温文如玉的男子在一片缤纷紫雨中缓缓回过身,看着他笑道:“小楚,我回来了。”
“陈哥……”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楚昊洋做的唯一的一次好梦。
而这,也将是这个在商业王国里呼风唤雨的男人,未来时间里的难得一回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