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的时候，青年想单独去找沈教授，结果对方下课铃一响就毫不拖泥带水地直接捧着杯子干脆利落地出了教室，压根没停留哪怕一秒钟。
他不过是过道上被几位同学堵了下，就这么一小会的时间，等终于挤出去追出门去时，走廊里早已又不见了对方的身影，青年只能无奈地重新回到座位上。
他撑着下巴，望着空荡荡的讲台，叹了一口气。
近来总觉得对方对他的敌意真的是近乎不加掩饰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刚才学长为什么要看着他说那句考试不划范围的话？然后还有考试难度加深的事情……
公报私仇。
脑海里这四个大字明晃晃地闪现又消失。
不会吧！
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学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而且学长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但，这么一个学期下来，学长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碎了一次又一次。
顶着冷漠的神情做尽腹黑事，还一脸高冷无辜的模样……
所以，他以前那个温温和和的学长到底去了哪里？
还是说，以前的他，真的是眼睛里糊了眼屎么？
倘若果真不是他多想……
青年抬眼幽幽地望了圈周围浑然不知无故被牵累“内涵”了的同期小白兔们，突然觉得有点愧对大家。
毗邻座位的几个女同学话题从对期末考试的担忧跳跃到近在眼前的寒假要怎么度过，最后又畅想起毕业后的事情，言词语气里满怀着对未来的美好希望，期待中又有带着些几不可察的惶惑，更多的还是跃跃欲试，洋溢着一股半似张扬的自信。但也有人持截然相反的态度。
“不是说毕业就失业吗！我可一点也不期待毕业后的事情。我堂哥当初也是一本，进了大企业，天天加班，三十岁不到就落得一堆职业病，指不定以后就赚的这么些钱连看病用都不够。”
“我姐也是，一直听她喊累，付出跟工资完全不成比。月薪税前听着多，可每月拿到手也就一万多，而且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加班加出来的，大城市里开支又大，一年下来根本存不了什么钱。我姐都不知道以后怎么结婚生子，光房子就是个大问题，而且现在养个小孩成本多高啊！我觉得我还没有我姐那么有本事，总觉得未来好渺茫，真不想毕业啊……”
“工作再不好过，那我也不要回到高中三年，那才是真的暗无天日好吗！”
“我也不要！哎，总觉得进退无门啊！”
青年无可奈何地听着边上同学你一言我一语的感慨，自己心里想的是：总算搭上话了，接下来到底还要不要再进一步呢？虽说一切重新开始，要跟过去彻底斩断，但对以前一些曾走得比较近的友人，一直很犹豫究竟要不要相认，会不会反而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毕竟倘若论伤心的话，也早就伤心过了，如今再出现在他们面前，真的就好吗？而且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又要怎么取信于人？
青年又叹了一口气。
曾被大染缸染了一次又一次，如今混在这群小白兔中间，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热闹倒也算得上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好像人都是这样，读书的时候恨读书，希望快点毕业快点赚钱早点独立；可真进了社会才明白，自由是不存在的，反而更多的烦恼和压力接踵而至，生存的重担更会压在肩上压得人抬不起头来。不管如何，一样都是不喜欢。
就好比儿时的时候希望快点长大，因为长大后就什么都可以自己做主，不用再被父母管束，可真正长大后，才明白成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说不清到底哪个更幸福：儿时读书一样是痛苦，便是入了社会依然不愿意回到读书年代，特别是黑暗的高中三年；可进入社会也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人，似乎总是活得太累。
也许，人生就是苦。
可也必须看得苦中的甜。甜，依然是切实存在着的。只是快乐更容易忘记，而痛苦却会始终铭刻在骨子里。
酸甜苦辣，一辈子全都尝过了，才算是真正活过一遭。
而青年几乎只用了小半辈子，就全尝过了一遍。
边上有女生过来跟他搭话，他答了几句，又在女生朋友越来越明显的起哄举动中后知后觉到了什么，连忙尿遁了。
青年是真的去了卫生间，解决完后洗好手无意间抬头看到镜子里的人，不由微微顿了顿。他忍不住抬手去摸镜子里的人，镜面忠实映射出他的一举一动。他抬手，镜子里的人也抬手，他微微昂起下巴，对面也微微抬起下巴。
镜子里的人的的确确是他。
可这么长时间了，他依然不能适应。
有时深夜梦中醒来，去洗手间解手洗脸时，恍惚间看着镜子里的人，年轻、英俊、肆意，只是微微上挑的眼尾看起来多了几分媚意，而微抿的薄唇又显出几分薄情。无数次，注视着里面的人，他都会禁不住迷惑自己到底是谁。
边上又有人过来洗手，他不再看转身便离开了。课间时间应该不多了，他径直回了阶梯大教室。
没多久，上课铃声再度响起时，终于见沈教授踩着点捧着杯子慢悠悠踱了回来，走到讲台时，正好铃声停歇，分秒不差，青年不得不再次感叹。
也又一次感觉到，学长跟他所熟知的那个人，好像真的是判若两人。
可漫漫长路，谁会不变呢？他自己不也变了很多……
——
一晃又一个月时间过去。
于是期末考果然一如沈教授所言，所有的考生看到考卷后心里只有一个词：变态！
至于惊喜，学长总算做了回人，20分的惊喜的确是惊喜，都是简单到闭着眼睛都能做的送分题，但其余的都难到令人发指！也许这一届很多人都只能低空飞过，绩点绝对是低得可怜，不带灯笼回家照明就已经是佛灯高照了，至于想拿B以上，呵呵！也就几个凤毛麟角的学霸了吧。
很遗憾，青年不觉得自己会是其中之一，但及格应该还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惨。从考场出来时，周围人全是一脸的生无可恋，似乎连接下来的寒假都不觉得期待了。
大家都在祈祷可别晚节不保，在最后一个学年里拿盏红灯笼回去过年！呵呵！一个弄不好还会吃顿竹笋炒肉，更不好的是也许还是双份的！
青年不知道经此一着，学长的人气会不会下降，但作为被折腾得够呛的学生之一，他也实在没法不对学长心存怨念。
考完后，他愈发确定，学长肯定是在针对他。之前他也听大家讨论过往届的，考得从来不会这么难。
于是，他不准备主动把那个秘密告诉学长了，除非对方自己察觉了来问。
至少在他气消前，是不会再去找对方了。
好在寒假终于来了。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是求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寒假了，有些人打算提前去实习，大多数人则觉得得好好珍惜，这不仅是寒假，也是求学时代最后一个假期了，等到暑期，就是他们拼命找工作拼得人仰马翻的时候了。
青年则打算回小镇一趟。自他醒来后，忙着复健，忙着各种事情，也忙着适应新人生，还没回去看过。
他跟程母说了打算，程母闻言先是沉默了一会，才说了句：“应该的。”
她觉得儿子自打醒来后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懂事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叛逆，越来越纨绔，让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一群狐朋狗友如今也都断了来往，处事稳重了许多，看起来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程母是既心疼又欣慰，更多的还是愧疚，那起事故让儿子成长了起来，却夺走了一个无辜之人的生命……
原本程母打算跟儿子一起去拜祭，结果近来因身体一直不怎么舒服，临出发那天被儿子劝解着留了下来，还不顾其反对替她挂号预约了专家门诊，计划过段日子带她去做个全身体检。
程母最终没去成，反倒是同在本城的一个舍友喊着家里人都在国外，自己一个人无聊，非跟着青年一起“长途跋涉”。哪怕青年说可能要在小镇呆上几天，都没能打消对方的心血来潮，还说要给青年免费当司机。
青年一想，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搭车的话还方便不少，便也同意了。
到了地方，同学自顾自溜达去了。镇上有关部门弄了个百米多长的古镇街，年底刚完工免费开放了，据说投资好几个亿，同学非要去瞧瞧，还说不知比之周庄又如何。青年看他一脸的兴致勃勃最终也没开口打击他，心里却猜测多半对方会失望。
同学拿着手机导航，一个人在这景色萧条的大冬天里跑远了。
青年望着那浑身上下充满活力的身影，心中感叹了句少年人果真不识愁滋味，随后自己去了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