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河杞未能得偿所愿。醒来时,发现自己果然又回到了卧室,横躺在大床中间。右边是楚昊洋的头,左边是沙昂的脚……
正确地说是躺在两具身体之间……
陈河杞不禁打了一个颤,瞬间弹跳而起,“咻地”一下子离了好远。
他浮在半空中,看到床头柜上时钟显示的时间是1点37分。
下边那两人似乎好梦正酣,也不知道怎么睡的,脚对头头对脚,沙昂呓语了声,一个翻身,阴错阳差地将一个脚趾戳到了楚昊洋的鼻孔上。没一会楚昊洋就因呼吸不顺畅而有些醒转过来,可又实在太困,半梦半醒间下意识抬手挥了挥,想把扰人清梦的东西赶开。
陈河杞没打算停留,转身刚要穿墙而出,就听到一室静谧中格外醒目的一声“咚”,他回头瞧过去,床上直接少了一个人。
而被踹到床下的楚昊洋睡眼惺忪地捂着脑袋揉着腰跨慢慢从地板上坐起来,艰难地睁开双眼,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沙昂作恶的那只脚还半悬在床沿,本人依然睡得香甜,甚至砸吧了下嘴,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还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庭院里有盏夜灯的光芒透过敞开的窗帘斜射到床上,正好投射在床尾沙昂的下巴附近。楚昊洋通过这孱弱的光芒看见了沙昂那微勾的唇角,不由黑了黑脸。
陈河杞先前再怎么义愤填膺,此刻看到这可笑的场面,在他过脑前,已经不厚道地先嗤笑了出来。
似乎只要看到楚昊洋吃瘪,他就觉得心情舒缓。
陈河杞这会也不想马上离开了,悠哉地飘在半空轻轻晃荡,等着楚昊洋发火。结果那人兀自看了沙昂好一会,抬起手似乎想推醒对方,最终却又放弃了,绕过床尾从另一头爬了上去,居然又倒头重新睡了回去,只不过这次也睡到了床尾,跟对此依然毫无所觉的沙昂并排而眠了!
陈河杞瞪着他们,咂摸下嘴,过了会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
少顷,楚昊洋显然又沉入了梦乡,呼吸都绵缓了起来。
陈河杞突然有些不爽,想了想,飘过去半浮在床尾上方,左右瞧瞧睡得正酣的两人,想着以前听过的鬼故事,鬼使神差地慢慢凑过去,觉得吸气太恶心,便往两人头边吹了口气,还想伸手去捏楚昊洋的鼻子时,边上突然传来动静。
沙昂可能睡得不太舒服,动了动身体,不满地推了推身边的人,抱怨地呢喃了句:“你怎么又把被子踢了……”
楚昊洋才入睡不久,又被推醒了,不渝的情绪才升上来,却突然觉得好像是有点冷,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摸索被子,睡意朦胧中还不忘反驳:“明明是你踢的……”
其实两人的被子还算完整地盖在他们身上,除了沙昂一只脚仍露在外面,楚昊洋半边肩膀也敞在空气中罢了。
陈河杞因这两人的反应却有些做贼心虚,这下不再生事直接飘出了卧室。
一出去,漫无目的的夜间游荡好像又要开始了。
他深叹一口气,往狗屋那边去了。近了才发现冠军今晚居然没睡在狗舍里,睡觉的姿势也不若以往的随性,而是趴在地上,脑袋搁在前爪上,给他一种好像还没睡着的错觉。再近些他发现这崽子似乎真的不在睡,半开半合的眼睑时不时还在微微颤动。
陈河杞心里微微疑惑,可也没多想,就在它身边躺下了,当作他也是有伴陪的,等待这漫漫长夜的过去。也许时间久了,终究会慢慢习惯。
可能强制昏迷过一段时间的关系,陈河杞的情绪有些缓解了下来,现在冷静了很多,之前那瞬间爆发的撩心撩肺的强烈情绪好像又慢慢沉淀了下去,雾气一样朦朦胧胧飘飘渺渺,残存于四肢百骸间,再度变得不真切起来,却没了先前那种整个人都好似要爆炸的憋闷和烦躁。
蔓延全身却又无处发泄的痛苦,他也不想再体会。
或许一定程度上也是认命。
不认又能如何?他很早就学会了去忽视自己的感受,自我调节着让自己好过一点。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何必自己还要给自己不好受?现在也不过又经历一遍罢了。
陈河杞仰面躺着,双手枕在脑后,曲起右腿,望着上方星子闪烁的夜空。
偶有蓝花楹的落花飘落到他身边,穿透他的身体,静静躺在草坪里,又时而在夜风里翻转几下,再度静止,最后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干瘪、腐烂,化作养料反哺大地。
一片静谧中,陈河杞突然意识到也许他高估了自己,曾以为不在意付出,不计较得失,但楚昊洋提出分手,颠覆了一切,也将所有的真实□□裸地摊上了台面。
其实他心里到底从来都是不甘的,而且这份不甘很浓烈,因为付出了那么多,却得来这么一个结果。所以才会那么不忿。所以眼不见为净时,他强迫自己不去多想,欺骗自己已经放下;可当真正在边上看着那两人的相处时,却会不自觉地去比较,会在看见楚昊洋遇到一些不怎么称心如意的生活细节时幸灾乐祸,却又因为楚昊洋视而不见地妥协并以改变自身去迎合沙昂而心有不爽。
可此前他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这点。
从小到大,他已经太习惯压抑自己、调整自己,只不过这一回的打击,让他始终没能真正调整过来。近小半年过去了,他还在原地踟蹰沉沦,自己却没能意识到,直到现在完全爆发。
当楚昊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谁付出多少都不是问题,可一旦分开了,曾经的付出,会成倍反弹过来,加剧他的痛苦和不甘。
所以,终究他也是要求回报的,不是真的那么无私。跟绝大多数人一样,付出了就希望得到肯定、得到回报。
他的爱情,也并不纯粹。
以前不经事时,觉得需要回报的爱,哪是真正的爱,如今自己经历了,才发现自己也是那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并不高尚多少,也并不超脱多少。
人,终究是忠于自己的感受的。
可反过来看,相恋时所付出的一切,这并不能成为对楚昊洋提出要求的筹码,而是当时处在恋爱中的他本身心甘情愿的,包括调整自己的生活习惯,去迁就迎合楚昊洋的。楚昊洋在那一段关系里从没糟蹋过他,甚至是尊重的。如今分手了,就把自己多牺牲付出的那些也算在了楚昊洋的头上,罪加一等,责怪对方怎么看不到他的好,看不到他的付出……这本身也是偏颇。
爱不爱这种事情,谁又说的清?毕竟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言,就如很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谁规定你付出多了,对方就一定要给与同等的回报?这么计较的爱,那还是爱吗?
不过昭显出了自己的鄙陋和自私。
陈河杞突然又庆幸他目前这个状态,做不出什么有实质影响的事。活了三十年,他也不是没有过发了火、图了一时之快,事后却又深深懊悔的经历。
别人只会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抓着点过去的事不放,无病呻吟,无理取闹,难看得紧,也徒惹人笑话。自己心里的难过痛苦,归根结底又有谁能感同身受呢?没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真正体会明白,不过最终还是自己默默消化罢了。至于另一方当事人,一旦感情都没了,所有的容忍度更是会一下子低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对方不会怜惜你,只会更加厌恶你。
一时之快,一点意义都没有,反而暴露出自己的丑态,给人增添了饭后余资。
特别是当那一时的畅快过去后,事后只会为自己当时失去理智的丑态懊悔羞恼。
而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回头看看,当时能压垮他的那些激烈情绪,身处其中时似乎要崩溃般,可一旦过了那个点,也不过如潮水般涌退了。
其实很多时候,做了,事后会后悔;而不做,事后也会后悔。
那终究只是当局者迷,一时的牛角尖,被无限放大,事后冷静下来,伤害依然存在,可也只是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一般。
这是属于成年人的接受和忍耐。
何况陈河杞面对这些几乎能压垮他的负面情绪,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小时候他能处理好,没道理现在的他还不如小时候。
过了一会,身边冠军换了个姿势,侧躺着,喉间还发出一声悠远的“呼”。
陈河杞侧头看过去,发现这崽子双眼紧闭,浑身放松,好像是睡着了。
他收回了目光,伸直右腿,换了条腿曲起,继续望着那片宁静的夜空。
现在不过深夜两点左右,离天亮起码还要三四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他纷纷杂杂地又想了很多。待得终于天光乍亮,黎明来临,那些纷乱的思绪又如夜色一样消弭无踪,徒留一腔怅然。
连带那些百味杂陈的各种感觉似乎也随同黑夜一起,在晨光里烟消云散。
多思无益,最关键的的一点,他已经没有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