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赵东和知道陈河杞的下落后,不管多忙多累压力多大,需要学习的事情又有多么多,始终雷打不动至少每天会过来一次,不是中午就是晚上。
昨天还是中午来的,今天便是晚上,经过护士台视线无意间一扫而过时,发现台上玻璃瓶里养的那束绣球怎么看着那么眼熟,他却也只是微微疑惑了下觉得是巧合而没怎么放在心上,等进了病房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水晶瓶里养着的却是一大束奶绿色重瓣洋桔梗时,才豁然意识到了真相——
嚇!所以刚才可不就眼熟么?好家伙,那是他买的!还摆在护士站上,摆明是故意让他看到!肯定是姓楚的干的!
赵东和瞧着那一大束漂亮的洋桔梗憋屈了会,这会却也不能拿这事出来说,这个小下马威只得闷声吞了,可他也绝不是安静吃闷亏的主,就姓楚的你会兵不见血地膈应人么?
于是接下来几天又开始天天带花过来,每天还不重样。
赵东和面子足了,里子却快空了,但他乐意。就连周末做外卖小哥赚外快贴补生计都不觉苦累。每天看到那姓楚的越来越阴沉的便秘脸,他就通体舒畅爽快。
赵东和尽量还是选在傍晚后过来,中午毕竟时间太短,一趟来回待不上十分钟就要赶回去,晚上下班后过来的话,就可以一直待到探访时间结束。他曾经想过留下来陪夜,却被楚老板二话不说提溜了出去,还美名其曰“年轻人不把精力放工作上是想实习期结束就卷铺盖走人好当啃老族?”气得赵东和干瞪眼却又无法反驳。
他虽然不甘,却也清楚自己的确没有那么多精力整夜整夜陪护,便想着趁能过来的时间里多帮河杞哥做一些,却又发现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鼻饲他不会,也无法给对方安排这么好的治疗环境,就连想帮河杞哥修修指甲都做不到,因为已经被修剪好了,连断面处都打磨得圆润无比。
他能想到的,那个姓楚的已经全部先于他做好了,他左寻右思地都挑不出一点错,甚至不得不承认,自己粗手粗脚地也许还没对方来得细致周到。
这么想着,赵东和心里便又有点失落。
在他彷徨迷惘的时候,河杞哥给他指明了道路,让他没真的在中二年纪一朝踏错变成痞子混混;可如今反过来,他却似乎什么都没法为河杞哥做……
赵东和握着他哥的手,心底的难受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能更有本事一点……
赵东和憋屈,而楚昊洋这边呢?他也憋屈。三个人,反而“罪魁祸首”陈河杞最是无忧自在。
这天,赵东和继昨天的康乃馨后又带着花过来,这次居然还是艳红的玫瑰!
楚昊洋:“!”
他当下就想连人带花一起扔出去,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楚昊洋克制好一会才总算按捺下来,告诉自己不至于幼稚到跟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计较,阿杞需要多接触接触人,他不能放弃任何可能对刺激唤醒有帮助的机会。哪怕这个人分分钟令他看不顺眼。
楚昊洋走上前,伸手不客气地一把接过玫瑰,皮笑肉不笑地:“真是辛苦你了,每次过来都‘帮’我带花。”他告诉自己这不是幼稚,这叫成年人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赵东和吃惊地微微张着嘴瞪着人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一捧花被对方接走,又当着他的面让张嫂带出去。直到门扉被阖上,他才又转回视线,木着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楚昊洋。
楚昊洋本不予理会,结果还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最后无法只得抬眼瞧过去:“看什么?”
“哦,我只是挺好奇的。”
楚昊洋没接话,直觉问下去的话绝不会是好话。
赵东和才不管他接不接嘴,直接说了下去:“——你们资本家的脸皮,都是放在哪里的?”
他说完就不再理会楚大总裁,径自去床边跟陈河杞问好。
楚昊洋一口气还没下去,立马便只觉得眼里又一刺,这小子居然又去摸手!
天天送花,还送起了玫瑰,这也罢了。他才做完心理建设不久,好不容易忍了下去,现在居然还一直对阿杞动手动脚,以前几次已经忍了,这回楚昊洋终于忍无可忍!
然后?
然后当然是赵先生被楚先生客气地、不顾其挣扎反抗地请了出去。
望着又一次阖上的门扉,楚昊洋心道:早就该叉出去了,平白添了这么多天的堵。回过头时,却对病床上无动于衷的人说:“我把他弄走了。阿杞,你会不高兴吗?”
过了会,又听安静的病房里响起说话声:“你要是不高兴的话,就告诉我啊!”
“我可以勉为其难再让那混小子进来。”
“你不说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想要怎么样呢?”
“还是你也觉得那小子烦人,对吧?”
“那就干脆别让他来了吧?”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那我以后就不让他来了啊!”
“阿杞……”
静谧的病房里,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声音,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唱着独角戏。
于是,当第二天赵东和再过来时,就被保镖拦了下来并一本正经地告知:“请不要打扰陈先生休息。您请回吧。”
赵东和目瞪口呆。
干架、威胁、诱骗、声东击西……试了各种方法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能瞪着门和两侧的门神们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这时突然明白为什么所谓的VIP病房都在高层——为了防止有人爬窗户进来!
那可恶的资本家!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赵东和忍不住对着闭合的病房门比了个中指:“姓楚的,你等着!”
虽然进不去,他却没离开,跑上跑下跑左跑右地这边串串那边瞧瞧,然后又寻间隙溜回来看能不能偷到个空档再进去——这当然不可能。
这间病房就好像是白宫一般被看护得严严实实,他甚至看到连护士要进来都会被严格检查护士证以及推车里的物品,杜绝一切安全隐患。保镖更是二十四小时从无间断守护,哪怕吃喝拉撒,轮岗在这个行业里便显得尤为有价值。
赵东和最后蔫了吧唧,才终于明白不要说偷空子了,只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啊这是!但他还是不肯放弃,直待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才走。
之后一连数天皆如此。
赵东和就这么被有钱有势的某万恶资本家禁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才终于放行了。这是后话了。
这几天里,也许是大家才得到消息,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探望陈河杞,老家那边的邻居,以前公司的同事,曾经的同学等。
楚昊洋专门辟了间房用来招待他们,郑重感谢了他们的到来,又发了红包和礼物,人手一份,希望大家能一起帮陈河杞祈福,并拜托他们说说关于陈河杞的事情,只要是想得起来的,哪怕再小的事情都可以。
楚昊洋已经急病乱投医到不放过一丝丝可能,只要是阿杞曾经熟悉的人事物,他都想去试一试。他期盼着终有一日,某一个点能打动到沉睡不醒的那人,哪怕那一个点并不是来自于他。
楚昊洋处事周到,彬彬有礼,红包和礼物不会令人觉得他在拿钱砸人,反而令大家感受到他真切的感激与对陈河杞的关心,却无人知晓,在他恳切周全的礼数下,那一颗行将朽木的心是多么木然地旁观着一切——不为其他,只是他头一次真正意识到,相识七年,竟直到如今他才知道阿杞身边都有哪些人。
他按下心中的复杂与怅然,准备了目前最先进、音色还原度最高的录音设备,以便录下录下后在陈河杞耳旁播放。
楚昊洋就好像把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外面有条不紊地招呼应酬,一个在里面木然面对一切,个中滋味只有自个慢慢品尝。
楚昊洋认真听着别人讲述,时不时应和一两声。
那些他所不知道的过去,没参与过的、阿杞的人生……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更进一步认识了少年时代的阿杞,家变前的,家变后的。
昔年他们虽然偶尔也会谈及自己的过去,却都不会谈得多深,更不会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而总是用云淡风轻的平静口吻述说着好像是别人一样的事情,甚至偶尔还会用调侃的语气去讲当时看来明明是天塌了一般的往事。
却原来阿杞跟他一样,真实的过去远比他们说出口的还要悲伤和无助……
但也不全是痛苦难过的伤心往事,楚昊洋听得越多越是惊诧地眼睛都瞪圆了:平素那样认真稳重的人,居然也干过那种糗事!他完全想象不出万事面面俱到的阿杞居然会有这样迷糊甚至堪称傻缺的一面。
……
同事和同学知道的毕竟没有知根知底从小看着陈河杞长大的邻里乡亲们来得多,而楚昊洋静静听着,眼前似乎也展开了大家描述的那一幕幕场景,更全面地认识到了陈河杞这个人。
他所不知道的小河杞。
这些时候,却是楚昊洋得知陈河杞车祸昏迷至今后、连日来难得放松的一段时间。
叔伯大婶们就各自所知道的关于陈河杞的事情一一娓娓而谈,时而唏嘘,时而叹笑,到最后又摇头惋惜,却都不一而同,在最后的最后说上一句:“小陈,大家都等着你醒过来哪!别让我们等太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