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何期快到酒店门口时才想起来,这里不能进宠物,于是干脆结账退房。途径几处旅馆挨个进去询问了遍,结果都不接受宠物投宿,让他想好好洗个热水澡的愿望无限次落空。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之前汗湿的背部又被捂干了。
一人一狗相偎着重新上路。男子目视遥遥前方步履缓慢,大狗尾巴下垂屁股一撅一摆,夕阳下的两条背影倒看起来颇有几分流浪的落魄感。
天色已然不早,冬天暗得尤其快。
日暮垂垂,北风更显刺骨。程何期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将帽子盖在了头上,立起领子掩住部分口鼻。周围归人匆匆,结束了一天劳累的工作,没人会留意路边慢慢走着的一人一狗,纷纷或骑着摩托、电瓶,或踩着自行车急着往家里赶,不少车后座还载着裹得严严实实背着厚重书包的小孩,也有小轿车呼哧而过留下一堆尾气。
程何期呼出一口气,白雾眨眼间便被寒风吹散。长时间的走路,胸背又开始发热,可头脸和四肢却愈加冰冷,冷热交织,喉咙口还隐隐泛出一股血腥味,委实不好受。这些都是其次,今晚住哪里才是当前首要之急。而且他也觉得累了,这具身体毕竟才恢复没几个月。
他正发愁接下来要怎么办,难不成要坐巴士回去吗?低头瞧瞧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大狗,暗暗思忖:好像大巴也不让动物上的吧……
小镇上连出租车都不见踪影。
早知道将原主的跑车开一辆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半蹲下去摸了摸一脸信赖地仰视他的大狗脑袋:“放心,无论怎样爸爸都不会让你流落街头的,更不会扔下你的。”摸完心事重重地继续上路,经过小超市时进去快速买了吃的东西先对付过今晚再说。
又过去不知多久,此时夕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家家户户陆陆续续亮起了灯。
程何期沉思中一个抬头,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不禁微微愣了愣,竟是不知不觉中又走回了这里。望着曾经的自家老房子,他摸着下巴思考要不要趁着天黑索性撬个锁。
就在他徘徊在房子周围,犹豫到底是敲碎玻璃从窗户爬进去,还是砸坏门锁大摇大摆从门口走进去时,一个没注意间,冠军居然跑了!
程何期一惊之下连声呼喊着追了十几米追到石子路的拐弯处,却哪里追得上,还差点被路上凹凸不平的小石子绊一跤,这么一耽搁又夜色昏暗,那大狗一会就没入了夜色里,再寻不着踪影。
程何期懊恼地拍了拍大腿,在路口焦急地来回踱了几步,第一反应是担心大狗走丢,随即又想到狗子自己跑出去的话会寻着一路留下的气味重新跑回来,不大会迷失方向,不由又微微放下了点心。他还不知道冠军其实认识这条路,确切而言,这大半年来,它几乎已经跑遍了这个村子的每个角落,对这里也许比他自己还要熟悉。
入了夜后愈加湿寒难忍,程何期却不敢就此离开,怕冠军回来后找不着他,只得拎着塑料袋又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老房子边上,挡挡肆虐北风也是好的。
他不明白冠军怎么突然就跑开了,但不觉得它真的会就此一去不复返。以前冠军偶尔贪玩也会短暂跑离他身边去追逐蝴蝶或其他小动物,在紫苑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的大草坪上撒欢打滚,玩开心了再自己跑回来。
于是程何期本着“等它再回来时,最好自己已经解决了被关在自家门外这个问题的尴尬局面”,便这么一边寻思破门而入的方法,一边时不时朝路口张望,转而又豁然想起这里跟紫苑不一样。农村的地界,哪有紫苑来得保全完善,来来往往的又不全是本村人,谁都可以进来,尤其还是大冬天,以前年年都有谁家的狗被弄死捉走的悲剧发生。
这么自己吓自己地一联想,后背平白又添了一层冷汗。
正当他担心得站立不安频频遥望路口方向时,突然隐隐约约瞧见月光下路那头一抹低矮的影子急速而来。
程何期忙开了走廊灯迎出去,近了点察觉果然是大狗,放下心后不自觉露出一抹真切的笑容。
冠军自己一路撒蹄子回来了,见到前面站着的人影后竟然一点都不减速,炮弹一样直直往人立定的方向冲。如果此时有别人看到这幕场景,肯定会害怕地惊声尖叫,忙不急要去躲避。
就这个冲势只怕会撞得人仰马翻不死即伤,可程何期却没退半分。
果然千钧一发之际大狗最终还是在撞上他的前半秒堪堪停在他脚边毫厘之处,吭哧吭哧地,讨好地拿嘴巴蹭他手。
程何期浅笑着摊着掌心任其蹭,久违的幸福感充斥满胸腔。这是他们以前常玩的互相信赖游戏。
冠军没蹭几下,程何期就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在刮擦他掌心,弯腰仔细一瞧,原来大狗嘴里好像衔着什么东西。www.九九^九)xs(.co^m
冠军这时松开嘴,一小片金属物品掉落在他手心。竟然是钥匙?那种金色青色的八、九十年代钥匙,而且很眼熟……
程何期回身来到门边试着将它插入锁孔,居然真的开了……
可不眼熟么,这就是他家的头门钥匙啊……
程何期默默回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半块红砖,下一秒果断扔了出去;又默默低头瞅了瞅哈着大舌头的狗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再默默推开了门,按亮了里屋门边墙壁上的日光灯开关。
大狗迈起步伐,竖着双耳,尾巴垂着、屁股一扭一扭地进去了。完全不需要招呼,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客人看。
程何期默默拎起放在墙角的塑料袋,跟在它后头进了屋子,随手关上了门,垂眸看着前面大狗一摆一摆走路的样子,恍惚有种狗子睥睨天下的傲然范。
好吧,他的确是得益于大狗,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登堂入室他自己曾经的家……
程何期又把目光移到冠军身上,所以它到底哪里找来的钥匙?
没等他多想,冠军又屁颠颠衔了条毛巾过来给大爸爸擦手,憨憨的模样一下子打破了方才傲娇的国王形象。
“真是乖孩子。”程何期笑了,心都软成了一潭温水,接过毛巾擦了擦手上拾砖块时沾到的泥土,俯身拥抱了下毛茸茸的大狗头,又伸手乎撸了好几下。
大狗眯着眼睛,开心地尾巴翘在背上左右扫摆个不停。
程何期又笑了笑,直起身将塑料袋提去了灶头间,先灌了一电热水壶水插上电源,随后从塑料袋里拿出一袋方便面和两个罐头,却犹豫了。他自己随便泡个面对付一顿倒是无所谓,只是冠军,才第一顿就要委屈它了吗?肉罐头里各种调味料太多,还有盐分,对狗都不好。
小村镇的人养土狗都是直接给剩饭剩菜,自然也没有宠物店之类的地方,买不到专用狗粮。他放下了罐头,寻思总归进来了,就将冠军留下来看家,自己再去菜场买块肉回来煮一下。
打定了主意他便从灶间出来,却看到大狗竟然一直在头门边徘徊低呜,少见得焦躁。
程何期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它饿了,走过去安抚地揉了几把狗脑袋,诱哄它乖乖看家,还说:“晚市的话牛肉可能已经买不到了,但鸡肉猪肉应该还有。为了庆祝我们父子团聚,今天破个例,肉块军军可以敞开了吃个够!”
就在他起身准备开门出去时,正好响起了敲门声。而几乎同一时刻,程何期打开了门。
从在老家遇到这个男人,那座夸张的坟墓,方才差点被掐死,以及冠军衔回来的钥匙,种种一切,到此刻,一打开门就看到那个男人站在门外……
意外是意外,却似乎也不是那么意外了。
只是,钥匙怎么会在这人手里……
而楚昊洋一只手还半举在眼前维持着敲门的姿势,见门真的开了,黢黑的眼里似乎也透出点意外,旋即又想起了什么,放下去的手却转道扒着身前的那只黑包,下意识往后挡了挡。
程何期没怎么在意对方这一举动,或者说根本没去注意。
灯光昏黄,门内门外,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程何期理智而又警惕地杵在门口,一手握在门把手上,另一手撑在门框上,是随时可以关门的姿势。
楚昊洋迟疑着问了句:“你,没事吧?”视线微微下移到对方脖子处。
程何期面无表情地答:“你让我也掐一回就知道了。”
楚昊洋一愣,将目光重新移回到对方脸上,似是想看出些端倪。
“开个玩笑。”程何期却突地笑了下,又说,“没事。”
楚昊洋瞅着他,陷入了沉默。
程何期的视线只在刚开门时扫了对方那么一瞬,就再也没在其身上停留过。此刻被提起脖子的事,虽然他云淡风轻地说了没事,却不自禁再度回想起之前被紧紧掐住牢牢抵在树上时,充血模糊的视野里触及到的对方的那双眼。
哪怕是现在再度回想起那对眼神,他仍旧会不由自主地微微一个激灵。
那时,这人眼底好似毁灭一切的疯狂与晦暗,他还以为是自己脑部缺氧造成的错觉,或者距离太近产生的幻视,毕竟那个向来温文尔雅的男人,怎么可能情绪那么外露,还那般疯狂。后来想想应该不是看错,毕竟那人举动已经足够疯狂……
程何期看着眼前那人笔直西装裤下的鞋子,心里不禁一突。所以,这人在这个时点出现在这里,到底又是为什么。
他不禁懊恼:怎么会那么巧,早知道不出门了;不对,早知道不开灯了;也不对,还有钥匙的问题……
程何期心底微微一叹。他心底思绪百转,面上却似瘫了一样半分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