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惊鸿一瞥下静静凝立的那抹侧影，那一瞬间，楚昊洋那颗疲惫枯寂了许久的心似乎又开始缓慢跳动起来。
香气馥郁的栀子花间，年轻的优雅男人察觉到有人过来，缓缓回过头，看到是他，便淡淡一笑，有礼地打了个招呼，不卑不亢，气度雍容。
两人一个散心，一个等待后续合约签署，阴错阳差下碰到了一起，便随意交谈了起来。
一番交谈下来，沙昂的幽默健谈，以及活力似乎也感染了他，短短半小时的闲聊，竟是他近来少有的轻松时刻。心中不禁怦然一动，那份灼热，鲜活，和生机，也许正是他需要的……
然后第二天就展开了追求。
追求的过程中，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激情，以及，征服的乐趣。心态好像又变年轻了，一下子似乎轻松很多，好像真的放下了背负了很久的包袱。
刻意避开那人的一切，那些最初的温馨美好和后期的沉郁压抑，全被他刻意锁在了记忆深处，不想去触碰，更是不能。特别是那些曾经的美好，他怕一想起，心口那种空落不得劲又会冒出来作祟。
他好不容易才开始走出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直到，那人下落不明……
楚昊洋又点了根烟，袅娜腾起的青烟模糊了他的面容。
当初没有什么人事物可以提起他的兴趣，那人离开了，但他好像也觉得一切更加倦怠了。
沙昂质问他把他当成席清的影子，楚昊洋初闻时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且荒谬到不可理喻，然而如今真的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虽说七年前他就决定放下席清，可也许，在他没没意识到的时候席清终究是成了他的一个执念。
又或者受少年时代的影响，潜意识里他是偏好那种清冷孤傲类型的。很久以前，在一次聚会中他的哥们曾戏谑过他到底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才能入他法眼，当时他只是摇头失笑，觉得夸张，还神仙级人物，不过对另一半，他的确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必须是能让他感到家的温暖的人才行。
楚昊洋当时没意识到，清冷孤傲和家的温暖，很难共存。理想型和生活过日子更是两码事，但很多人总是将之混淆，觉得找个理想型一起过日子，就是人生的极致完美。可潜意识里的东西，谁又能说得清楚？
后来他碰到了陈哥。一个人的品性，在贫穷和富裕的两极里，最能真实地体现。他们在底层相遇，看过对方最落魄的模样，也见过对方最好的样子，一路相扶相持，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在一起了，他们间没有轰轰烈烈，却是细水长流水到渠成。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就是这个人了，可以携手一生的人。
有过一度他还嗤笑过哥们猜测错误，他也不需要什么神仙人物，他只要一个跟自己合拍的、对感情忠诚的、可以走一辈子的那种伴侣。然而，进了紫苑后，不知不觉，一切好像在他没察觉的时候慢慢就变了，变得他无所适从，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打破迷障，所有的试探和努力，结果只让双方越走越远……
当初楚昊洋对陈河杞说“我们在一起吧”、两人说好“一辈子”的时候，从没料到过，到最后，竟也是他先提出了分开。
那人离开后，那一段日子的无力，心头空缺的那一块，好像怎么都补不回来了。
那段感情，好像已经掏尽了他的所有，也好像透支了他未来的全部。
从未尝过败绩的楚昊洋，觉得爱，是真的很难。
沙昂的出现，现在回头想想，他是注意到了侧影，才注意到了沙昂，进而注意到了沙昂本人的特色。
曾经，他以为那一刻的怦然心动，如果是沙昂的话，也许他可以再开展一段新的恋情，对方身上的活力、鲜明、生机勃勃，可以带着他走出去，不再行将就木，一个人无声腐化。
他知道沙昂之前只交往过女性，也以为这会是一段漫漫的追求之路，但没关系。追求的过程中，他也被带得活泛了起来，沙昂的年轻和活力，也感染了他。他感觉自己好像一点点回来了。
他没想到，两个月的时间，沙昂居然真的同意了跟他交往试试。
他懵了一瞬，忽略了心底那分异样的诧异，然后微微笑了。看着沙昂回望着他的晶亮明媚饱含期待与小小傲娇的脸，心里软了软，当时他就郑重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要更努力些，一定不会再失败。
尘封的过去，美好的未来，一切似乎真的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一段日子，是他很久没有过的轻松畅快，甚至又体会到了激情与冲动，他不像是二十七，而像是跟沙昂一样的二十出头。他好像真的再一次有了爱人的能力。
可似乎才短短一个月都不到……
楚昊洋闭上了双眼，没发现自己夹着烟蒂的手指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他还以为真的已经完全放下了那段过去，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
呵……
想要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下一段感情里，去学着更加成熟包容退让，碰到问题时，自己作为年长的一方，难免要多承担一些。可原来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表面下的东西，再怎么一次又一次地压下去，终究仍是枉然。
有些时候，跟有些话说出去就成了泼出去的水，回不到从前一样，很多事情一旦端上台面，扯去了那层遮羞布，一切都变得透明，也许便也再没了回头路。
从沙昂怒极了脱口质问出的那句“你是不是还爱他”开始，一切似乎犹如脱缰的野马，已经变得不可挽回了。
沙昂什么都要弄清楚，黑就黑，白就白，容不得一点灰色，他要的是，纯粹。
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是楚昊洋不能触碰的底线，可沙昂却一而再再而三要把那个人扯进来。
沙昂那一句更是触到了楚昊洋的逆鳞。母亲曾经半是玩笑半是责备他的那么提过一嘴，他只是冷了脸沉了声，不能真对母亲怎样，但沙昂怎么能这么口无遮拦！
但也可能，与遮羞布揭不揭开无关，结局早已注定，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不管压抑的是爱意还是不满，殊不知越压抑越不平静，问题积攒得越多，到一定程度爆发时，就更难以收拾了。
沙昂的鲜活明亮，曾经是楚昊洋可望不可即的。
却更像是饮鸩止渴……
原来从没真正放下，只是一场懦弱地逃离……
反而将无辜之人也卷了进来。
他似乎没能力给别人幸福，也没法自己得到幸福。
楚昊洋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在了臂弯里，指间还带着余热的的烟灰簌簌掉落在地板上。
沙昂两次质问他“是他先追求的”，的确是他先追求的，所以他不能撩了人就跑，他是想好好经营这一段关系的，哪怕第一次被沙昂怀疑他会出轨，哪怕当时已经察觉，他们好像某些方面存在着观念上的差异，但他总想着沙昂还年轻，他们时间还有很多，慢慢来。
就跟当初他和阿杞一起时一样，总觉得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慢慢来……
哈！慢慢来……
楚昊洋不明白，两段感情，他都想好好过，也都用心投入了，为什么到头来，结果却都是这般……
一开始动机就不纯，所以到头来，竟是越来越错了么……
那激情燃烧的一个月，竟是宛若一场绚烂的烟火。
楚昊洋这个时候，不禁怀疑起，自己对沙昂的感情，到底是爱情，还是错觉……
这样的生活，真是他要的吗？
从得知那人失去下落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也许从更早之前开始。
日积月累下，潜移默化的改变。
楚昊洋现在不知道——
一切即将彻底脱轨。
天色渐暗。
许久后，别墅里亮起了灯，传出了琴声。
琴音一阵疾风骤雨，又宛若惊涛拍岸。
一窗之隔，陈河杞静静看着那人弹奏的身影。
没想到，暌违多年，再次聆听，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那人弹琴的身姿依然优美。
黑白琴键上指影翻飞，到最后几乎看不清手指移动的轨迹，而曲音也越来越激烈高昂，尽显峥嵘，像是在摆脱什么，又似在宣泄着什么。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那背影中隐隐透出股沉寂、疏离的味道。
一曲毕，弹奏者好似平静了不少，琴音也有了些转变。
陈河杞不由想起前段时间听到的演奏，只不过那个时候坐在这架世界名琴前的是另一个身影。
同样优雅的身姿，所不同的是沙昂弹奏时更多的是明朗跳脱，而楚昊洋的琴音则更显沉稳大气，如深海般幽眇。
曲调一转，和弦的震颤，令陈河杞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颤。
是那支曲子。
那首他第一天住进紫苑时被调侃“很多女性都喜欢”、他却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的曲子。
他们，曾经也还有过那样的时光啊……
陈河杞微微垂下了头。
心中一宕后，便又缓缓沉淀了下来。
回忆曾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他垂眸笑了笑。
夜色渐深，客厅里传出的曲调却一直是这首，原版，快板，和慢板，交替着，不间断地弹奏着。
窗边光线昏暗，陈河杞的表情隐在了夜色里。
那静坐弹奏的背影，似乎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孤寂萧瑟，细看却又不过是在专心弹奏而已，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屋内，楚昊洋双目微阖，反反复复着同一支曲子。
屋外，陈河杞听着耳熟能详的琴声，心中一片平静。
两个人，两种截然相反的心境。
许久后，陈河杞离开了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