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地上的梨花瓣,虞棠缓解着之前的尴尬和羞耻。
云落崖坐落于隐仙门的主峰上,清晨云雾翻腾,入暮红霞铺天,有着修真界独有的风景。
枝头的梨花染上了浅金色的余晖,暖洋洋的。
清水村地处山弯,除了茂密的植被,就是参差不齐的梯田,满眼翠绿,充满了烟火气。而修真界却不同了,这里灵气充裕,处处都蕴含了灵秀之感。
“修真界虽然漂亮,可是太清冷了。凡间虽然不是那么好...但却热闹,人们会在重要的节日布置灯会,游走舞龙...”
想到自己的失约,阿蓉不由开口,“灯会?真那么好看...比剑诀还好玩?”
虞棠开心地弯了弯唇,“是啊,好多人的,灯的造型独特,既有金鱼,又有莲花。一到夜晚,灯火交映,好不热闹。”
她希望自己喜欢的,谢怀慈也能感兴趣,虞棠的余光朝后瞥了瞥。
梨花树下的青年身形挺直,冷冽的眉眼放得柔和了些,清俊的轮廓不失出尘感。乍一看,竟有股画中人的感觉,水墨勾画,浓淡之间勾勒出别样神韵。
浅金色的余晖散落在他身上,眨眼之间,浅茶色的瞳眸内映出点点碎光,清透得泛起焦糖的质感。
虞棠看似随意地说,“谢怀慈,花灯可漂亮了,下次带你去看?”
谢怀慈眼睫微抬,“虞棠...”
他睫毛颤了颤,露出了一双澄澈的瞳眸,里面满是惊讶。
“我还以为你在虚幻山涧说的话...是逗我玩儿的。”
瞥见他惊讶的样子,虞棠赶忙低下头,镇静道,“我当时说的都是真的,你竟然还不信。难道你忘了吗?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邀请你去玩儿...不是很正常的吗?亏你还以为我是那么不守诚信的人。”
谢怀慈轻咳一声,袖下的手指捏得更紧了。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虞棠愿意无条件相信她,愿意将自己喜爱的东西分享给他。
募地...心底升起莫名的柔软。
“我答应过你的,怎么...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虞棠感觉脸上有些热,嘴里的话开始变得结结巴巴。
就好奇怪的,他与她之间的约定...像是情侣许下的承诺。
青年心底积蓄的温热还未滚烫,就在刹那间凉透。
虞棠数着梨花瓣儿,笑嘻嘻的,“阿蓉,下一次说定了,我们要一起去看花灯,一起玩儿才有意思嘛!”
一起玩儿...她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谢怀慈猛然抬起眼看着虞棠,不解...嫉妒,甚至是失落填充在眼底,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虞棠,你是不是偏心,他们都去了,让我独守空山吗?”
千重樱不满道。
虞棠偏过头去看着她,讨好似地笑了笑,“当然喽!你可是最有天赋的隐仙门弟子,我们的行程怎么能少得了你,你也是我最好的同门。”
“我最羡慕有修道天赋的人了,不像我...连半点剑意也感知不到,是我给你们拖后腿了...你们嫌弃我也是应该的,或许我本不该来隐仙门。”
说着,她的头垂了下去,一脸了无生趣。
少女就跟鹌鹑似的瑟缩在那里,阿蓉想起自己前些时日还针对过她,不安道,“那个...虞棠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放你的鸽子了,若违誓言天道毁之...你能不计较之前的事吗?”
虞棠仰起头,不自在道,“没有的,我没有不原谅你...”
看见她扭捏不堪,阿蓉不依不饶地追问。
虞棠急了,“你还不相信我吗?我的心眼儿又不是针孔,是那么不容人的吗?”
两个小姑娘在梨花树下相互解释了起来,又是道歉,又是争吵倒与这冷清的云落崖不相符。
她能与阿蓉争吵,嬉戏,同他却谨慎言行。她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较为亲近的关系,同他说话却带着疏离的意味。谢怀慈生出头一次嫉妒和不甘,昔日那些克制体质的法诀再无法压制阴暗的情绪。
真是碍眼...谢怀慈的视线微微收敛,抿紧的唇瓣动了动,“虞棠是个心善的姑娘,想必不会计较这些事...”
“我...心善?”
她的确算不上心善,也说不上不记仇,但他都那样说了...她还能怎样呢?无非是顺着话题接下去,免得他多加怀疑。
虞棠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算了,算了,我们不闹了吧,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你只要知道我是你要好就行。”
“之前的误会也好,错误也好,都一笔勾销吧...就当,我都忘记了,我们不提了,好不好?”
千重樱嘟着嘴,眨了眨眼睛,“虞棠,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那些花灯什么的,我可要第一个去看,到时候你可不能推辞。”
她没有想到千重樱还会回复自己的话,凭心而讲...她不喜欢她的。可谁让她们是同门呢?是同门的话,怎么能嫉妒呢?她不是小人,不能因为自己...喜欢谢怀慈就厌恶千重樱。
虞棠笑着点了点头,“好呀!”
教授完剑诀,千重樱和阿蓉都有功课在身就不在云落崖耽搁了,谢怀慈见着她们下山也不停留。
独留虞棠在云落崖。
说实在的,她有点后悔到修真界了,这里没有她期望中的东西,只刻下了淡淡的遗憾。
她的心好像变坏了,她开始患得患失,她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虞棠啊,虞棠,你怎么变得不像自己了呢?她揉了揉脸,自责地说。
天幕黑了下来,虞棠借着微微亮的月光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前面亮堂堂的一片,俨然不是陆地...
她心不在焉的,一脚踩进了水里,冰冷的湖水在顷刻间灌入了她的口鼻,呛得气道生疼。一记起自己不会水,虞棠愤力地挣扎起来。
“救命...”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忽然有什么东西揽住了她的腰,虞棠吓得连出声都忘了...
紧接着,她看到了自己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片刻的僵硬后,脸腾一下就红了。
那什么,是她的眼睛出现幻象了吗!?
为什么要以这种场面出现在她面前呀!
她内心尖叫,眼睛瞪得滚圆,是谢怀慈救了她...可是...他们是不是过分亲密了点?!
青年寸寸湿润的鸦发顺延而下,白日里扣紧的衣襟微微散开,禁欲感在顷刻间被打破,有凌乱和脆弱的美感...
白日里的他清冷不染凡尘,是烟霞,亦是云雾,却不是能够轻易触碰到的。今夜的他却大不相同,就像是披上了人生的烟火气。
原来他也会脸红,他的身体也是有温度的,七情六欲并未完全从他体内剔除...
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此刻正牢牢地禁锢着她,抬眼之间,她撞上了青年泛着雾气的眸,那里面情绪分明....此时,他正怔怔地看着她,就好像世间万物只有她一个。
等虞棠反应过来,她的脸烫得可以煎虾了,脑海里的思绪也乱作了一团。
跟仙人似的人也会流露出凡人的情绪,这简直太难令人难以接受了。
跟雪一样冷的人,也会热烈地喜欢一个人吗?就好像神明走下神坛一样让人难以置信,若是那样的话...他们的距离是不是能拉近那么一点点。
她其实不敢想象他拥有寻常人的情绪的,毕竟,自小就拜入隐仙门,定然一心沉浸修道,浓烈情感或许早已摒弃。
而现在看来,是不然的。
就例如,在虚幻山涧时,他与她同行的经历。
第一次相见时,谢怀慈白袍胜雪,似竹而立,乍看很唬人,但只要她靠近他一点,他就会不自觉地拧眉。
她呢?完全没有自知,他越是退缩,她就越要逗他,就喜欢看他那副无可奈的模样。
一旦逗得狠了,他的脖颈根都会烧起来,每次,他就会不理她,就好像生气了一样。
就像在虚幻山涧时,虞棠胆子小,总喜欢拉着他的手。她那时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羞得没脸见人了,但一看到他悄咪咪地藏起耳根后面的颜色,害羞就彻底不存,只剩下满山涧的笑。
再者,当陷入妖怪布置的幻境时,谢怀慈醒过来看见虞棠扒拉着自己的两颊。第一反应是欢喜,所以,他并未毫无所觉,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
青年登时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人所言。
那是他第一次失态。
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就那次醉酒事件了,她明明酒量浅,却偏要勉强...就因为孤独和对陌生地界的恐惧。
虽然是谢怀慈救的她,但自从来到隐仙门后,连他人影都见不着。他于她有救命之恩,还将她带到修真界,但说实在话...他与她的关系是不怎么好的。
偏生虞棠醉酒时,他不闭关。就这一次,谢怀慈意外撞见了醉醺醺的少女。
“虞棠,夜深了,早些回去。”
梨花树下的青年雪姿玉貌,就跟神仙似的,虞棠努力掀开了眼皮,朝他笑,“神仙,你能带我回家吗?回清水村的那个家...”
她笑着笑着,抽了抽鼻子。
那神仙一拧眉,显然不喜,他表情有些犹疑,“虞棠,别闹,你不是说要求仙问道吗?”
昔日里高傲、冷漠的修士头一次露出类似于烦扰的情绪。
“那我...不求仙问道了。”
虞棠沉默半晌,郁郁说。
都说修仙界好,可他们为什么都看不起自己啊?!
她甚至都想不修道了,毕竟修道是歧视,不修至少没那些糟心事。
虞棠离经叛道的言语落下后,谢怀慈缄默不语,但周身的气息莫名冷了几个度,视线也一直凝滞在虞棠的方向。
虞棠,“谢怀慈...”
少女飞一样地扑入了他的怀抱,是醉人的甜香,谢怀慈身体一僵,眼眸随之一颤,不知道将手放在哪里好。
他眨了眨眼,纤长的睫羽颤动得厉害,清冷如碎玉的嗓音夹杂着无措和慌乱...还有点点的羞怯,“虞棠,你还知道我是谁吗?能...”
能放开我吗?他实在说不出口。
虞棠埋在他的肩头,泪水打湿了月白色的衣袍。
她啜泣着,他本该拉开她的,却沉默地放下了将将抬起的手。
虞棠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沮丧地说,“隐仙门的弟子都不喜欢我,我怎么那么差劲。”
谢怀慈指尖微动,抿紧的唇嚅动了一下,将声音压得极低,“其实我不讨厌你的,虞棠很好...”
醉了的人胆子本就大,虞棠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趁着他惊讶之际将他压在身下...
她欣赏美景般看了他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只留下清醒的人。
少女脸颊白嫩,因醉意的缘故染上了淡淡粉色,即使是睡着了,她睫毛也动个不停。
耳边是虞棠沉稳的呼吸声,她离他靠得那么近,他一抬手就能碰到...
想着,细微的动作会惊醒她,谢怀慈一直平躺不动。
但无论如何默念清心诀,他的心就是静不下来。嗅着少女的清甜味,紧张被莫名的烦躁所取代。
无奈之下,他只能运行清心诀,以维持神台清明。
难熬的一夜,唯有他独自经历。
失足坠湖事件之后,虞棠见着青年都是绕着走的。
经过湖心小筑时,虞棠不经意间瞥见青年冷白的侧脸,依旧是清冷如雪的面貌,阳光一寸寸洒在他的睫毛之间,衬得他宛若画中神仙,浑然一体的不食人间烟火和隔离尘世感。可就是这样一个出离尘世之人,咋夜竟然跟她一同成了落汤鸡。
与她疏离的态度不同,千重樱与谢怀慈的关系随着教习剑诀的缘故日渐拉近。千重樱经常一边练剑,一边同谢怀慈嬉闹。
就拿剑诀这事来说吧,虞棠不得不承认...她是没有天赋的。就好像千重樱能酿灵酒,她就只会酿造粗鄙之物,她好像除了种菜...什么也不会,是个立在鹤群里的丑东西,没有一点用处。
可是呢...她其实是不太乐意待在这个尴尬的位置的。为了在弟子们和谢怀慈面前树立起新的形象,虞棠不分昼夜地练习剑诀...她再也不要在千重樱跟前丢丑了。
老实说,虞棠是有一点嫉妒千重樱的。明明千重樱没得罪过她,她呢?恶意地揣测小姑娘的用心。这样一来,她与那些心地坏透了的烂人又有什么区别。她真的...真的好恶毒,恶毒到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她拼了命地想要抑制住这股念头,但终究是徒劳。
虞棠厌弃这样的念头,借着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她练剑的频率更高。
在天微微亮就很早起床洗漱,在夕阳落下山,伴着月光下山,可以说勤奋到手臂都酸软了。
既然天赋不行,那就努力...努力总该能追上他们的步伐了吧。
她一向不喜欢轻易言输,更不喜欢自我厌弃。
况且她来隐仙门的目的,是寻仙问道,可不是儿女情长。她要修道,要在这方天地稳稳地立下来。
即使依着虚幻山涧的情分,虞棠也不愿意躲在谢怀慈羽翼的庇护之下。她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终有一天会取得隐仙门弟子们的尊重。
她知道的...如果跟个菟丝花一样依附别人,别人也厌烦的。既然自己不喜欢,也不愿麻烦他人,练剑就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千重樱剑道上的天赋,虞棠是极为羡慕的。她不想要众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千重樱身上,害怕在下一次练剑时...又会丢丑,更恐惧自己于修道一途希望渺茫。因此,每当一有时间,她就会到云落崖修行练气诀。
千重樱天生剑骨,无论是对于剑意的理解,还是道的真意,都领悟得十分快。也因如此天资,她并不喜欢枯燥的修道生活,她更喜欢将时间花在酿酒、制香之类的风雅之事。
因偷盗神器一事,隐仙门已在修真界发布了通缉令。但即便如此,也寻不见秋衍仙尊一丝踪迹。
近日来,清水村一处妖魔泛滥,掌门念着那是虞棠的家,决定让谢怀慈带着虞棠和千重樱她们一起去村里斩杀妖魔,以庇护当地的村民。
妖魔占领的村落笼罩在黑沉沉的夜里充斥着不详的气息,零零碎碎的小妖游走在村落的边缘,谢怀慈御使剑诀,以剑光迅速斩落它们的头颅,顷刻之间血雾弥漫。
然仅是一瞬,落下的净尘诀就将污秽处理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零星点儿的游魂,就拿给虞棠和千重樱她们练手了。
眼见着游魂处理得差不多了,虞棠眼尖,瞥见了灌木丛下的动静,登时叫了起来,“有东西!”
低矮的灌木下,瑟缩着一只黑色毛皮的小猫,那只猫咪虽然脏兮兮的,但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