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仙门的弟子在听到她竟敢自荐自己酿造的桂花酒时全都哈哈大笑,虞棠捻着袖口的绣纹不知所措地盯着前方的青年。她不在乎他们的嘲笑和瞧不起,但她迫切地想知道...谢怀慈是不是同样会看不起她。
她可以忽视所有人表情,可唯独他...
虞棠的目光追随着他,可谢怀慈却始终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站在他的影子里,留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静悄悄地看着他。而他呢?他从不关注她,视线也一直落在千重樱发梢。
桂花树下的少女笑得甜美,她乐呵呵地享受着青年的揉发,扬起的脖颈白皙、干净,杏眼一眨一眨,抬眸之间带着小姑娘独有的纯真和活泼感。
凉风袭起,青年微微倾身...替她遮挡,动作是不经意的,却也能轻易瞧得出其间的耐心和细致。
桂花林里,细碎的桂花自空中滑过虞棠的鼻尖,残留馥郁的花香,痒痒的...她抬手要去捉,却在抬眼间看见前面的两人。
桂花林下,少女绯色的发带与青年披散在肩头的发沾染在一起,他们那么亲密...又般配得不像样子,当真不愧是青梅竹马。
明明天气不错,桂花也香得很,可为什么虞棠却感觉喘气都难受...莫名的滞涩在胸腔中扩散开来,就跟簌簌落下的桂花一样...绵延不绝。
是不是从虚幻山涧开始,他们就渐行渐远了,就如同枝头的桂花,即便开得再灿烂,终究都是要落下的。
过了中秋,湖心小筑的桂花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仿佛那日酿酒的小聚只是一场梦。
虞棠又恢复了往日的开心,她看着粗心,也不像耿耿于怀的人....每当提起失约花灯的事以及酿酒方面的嘲笑,她都一笑而过。
虞棠拿着剑正要向谢怀慈请教,就撞见了掌门与他商谈的场面。
“谢怀慈,我今日是来...”
“虞棠。”
他们俩人闻言,一齐看向她。
在双重目光直视之下,虞棠有些无措,脸上也不太自然,“是我打扰了,其实...你不用那么快教我的。早知道你们那么忙,我就不来了...”
少女埋着头,掐了会儿自己的掌心,一副乖巧又自责的模样。
看着她泄了气的模样,谢怀慈拧眉,轻声道,“虞棠,你不用自责,是我办事不妥。”
安抚完她,他继续与掌门交谈,“修真界是出事了吗?”
掌门神色回转,“是,秋衍逃往了魔界,且不仅如此,他还屠杀了多个修真世家。”
掌门神色严谨,眉间的慌乱作不得假,怎样想...这事情都棘手到一定的程度,此事又关系到隐仙门的前途,虞棠,“那你们...?”
谢怀慈一言不发,沉静地转身踏出湖心小筑。
看他走得匆忙,虞棠追在后面,“你等等我呀!”
掌门也追了上来,“此事理应商议一下,毕竟关系到整个修真界,秋衍不仅是你的师父,还是我隐仙门的长老。”
“再说了,以你个人之力,如何能解决此事,不如等各方面妥帖...”
他的呼喊,谢怀慈全当作没听见,兀自朝山下走去。
虞棠担心他,但思及自己连修道的门槛都没有窥见,就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一想到自己是个拖累,她就沮丧得厉害,最后勉强打起精神,快速折好平安符,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半点儿用都没有,但谁让我们是同门呢?这点小心意,你就收下吧,还有...早点回来。”
谢怀慈沉默半晌,终是道,“好。”
她是因为谢怀慈才来到隐仙门的,虽然平日不太与他说话,但心底还是惦念着他的,他不见了,虞棠反而不太习惯。
秋衍仙尊的叛逃,修真界早就人心惶惶,再加之他肆意屠杀,入魔的可能性极大,此事又涉及极广,根本就不好探查。
约莫过了三日,谢怀慈才重返隐仙门。
他沐浴着月光走入山门,月白色的衣袍染上点点猩红,鲜亮的血线自青年冷峻的下颚滑落邪肆的光。
往日里清浅的瞳眸...是月光也无法照进的晦暗。
虞棠每天都会在山门前等着他归来,一眼就望见了熟悉的身影,她快速地奔向了月光下的青年。
谢怀慈不再纤尘不染,反倒类似于虚幻山涧陷入幻境的模样,他全身的清冷气息被浓郁的血腥气所覆盖...僵硬到有点冷冽。
可虞棠不害怕,她不害怕略微陌生的他。
她忧心他师尊的事,小心翼翼地说,“总该是解决了吧,实在没办法的话,不是还有掌门他们吗?”
“我探查了他叛逃的路径,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说的断断续续,似乎是在苦恼着什么,但望见少女清亮的眸子,青年犹豫了一下开口,“秋衍叛逃置我于不利之境,他们皆说我是祸害...就跟他一样。”
虞棠愣了一瞬,旋即明白他这是自我埋怨,她上前拉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他们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相信你,你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大魔头...”
“我相信你,此生都不会变。”
谢怀慈垂下眼睫,“你当真...不害怕吗?据秋衍占卜所言,我将来会成为修真界的魔头,你不是该远离我吗?你不该这样的...”
“啊...原来像你这样的人也会自卑呀!放心吧,只要你不害我,我站定你了。至于占卜什么的,又不一定是真的,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虞棠无所谓地说。
谢怀慈因师尊而受连累,这本就不是他的错,毕竟没有人想被当成邪物。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她还是知道他是在乎别人的看法的。
从初次见面,她就知他不是心肠狠辣之人,怎样也不能沦为邪魔...
“你没有追查到他的踪迹也属正常,说不定他扮作他人了,等过段时间...肯定就会露出行踪。”
按理来讲秋衍仙尊叛逃不应全怪谢怀慈,这份压力也不应该独自放在他的身上。当初叛逃时,无非是通过千重樱来利用谢怀慈偷盗神器,追究根源,他只能算得上是受害者。
但这放在极为在乎师承的修真界,就衍生了许多的问题。她既不能怪其他修士,也不能怪掌门,毕竟他们受到危害也是极大的。
如今,秋衍一叛逃,能够灭了好几个修真世,显然不是从前的心性...入魔了也不一定,本就是有道行的修士,又加以诸多原因,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虞棠思索着这些时,掌门突然走近,“若是秋衍入魔,修为必定大涨,你找到他才有问题,此事急不得...”
“从长计议吧。”
无法从秋衍仙尊本人找到突破口,那么不如...虞棠想了一下,随即说到,“千重樱不是他最喜欢的徒儿吗?就假装说...若是他不回到隐仙门,就由他的徒儿承担一切,我就不信...”
话还未说完,就被谢怀慈快速打断了,“虞棠,你怎么能这样想,你们俩关系不是很好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冷。
夜风擦过了她的脸,虞棠瑟缩了一下,赶忙找补,“不...不是这样的,就是你懂吗?就假装而已。”
她是笑着的,可唇角的笑却越发僵硬。
千重樱是陪伴谢怀慈长大的青梅竹马,他不忍伤害她,是正常的。虞棠呢?不过是虚幻山涧救下的农女而已,根本没有谈论他们俩关系的权力。
明面上他们很好,谁知道某些修士心里是怎样的呢?
就在众人对此事焦急不已之时,修真界传来消息...有修士在魔界遇见过秋衍仙尊。
这消息不久,就在隐仙门落实。派出去打探的弟子们纷纷表示他们的长老确实已经入魔,也就是说他早就切断了回头的余地。
或许是受神器的引诱,为了提高本就滞涩的修为,秋衍不禁以自身作为神器的容器,用精血供养以驱动。
仙尊一朝堕魔,修真界的世家与宗门大为不满,在恐惧与惊乱的促使下,有不少弟子聚集在隐仙门的山门,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隐仙门之内,笼罩着高压的氛围,一个个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沉默寡言,一声不吭。
无奈之下,掌门不得不重启审判台,正要下令处置,阿蓉和一众内门弟子就不干了,“樱樱是被蛊惑的,分明她自己都是受害者,不能这样对她,我们不会同意的。”
樱樱教他们剑诀,是个可亲的姑娘,他们不忍心,也不能辜负同门之情。
云落崖的授剑之恩,没有一个人能忘记。
秋衍仙尊是有罪,但罪不应由弟子承担,现如今不该为了外人而惩罚樱樱。
再说了,掌门不是要谢怀慈管好师妹吗?他恐怕也不甚尽责,否则怎会捅出个天大的窟窿。
“大师兄,我们都知道你公正严明,可是在师妹这件事上...你却错得离谱。”
阿蓉避开他的视线,继续道,“若不是溺爱樱樱,她怎会犯下不可原谅的大错,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师兄的,还是说秋衍仙尊的占卜是正确的...”
青年站在正殿的门口,眼睫微垂,一言不发。神色也尤为平稳,仿佛别人口中说的,不是他。
他背着光,纤长的睫毛遮挡了隐晦的阴翳。
在指责的目光之下,虞棠挺身而出,她满脸愤怒,“你血口喷人,谢怀慈明明是个很好的人,他能剑斩妖魔,救济凡人,你们这些薄情寡义的修士怎会懂,他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不准你们羞辱他!”
可小姑娘人微言轻,她一边说着,对面讽刺的眼神,幸灾乐祸的笑声就没停过。他们看起她,恐惧、歧视谢怀慈。
秋衍仙尊修为不算隐仙门拔尖的,但占卜之道上却极有天赋,哪怕不信任叛逃之徒,也会下意识防范被定义为邪魔外道的修士。
虽然说平日不拿出来说,但所有人心底早就默然谢怀慈为邪魔了。之所以不发作,不过是宗门无大事,没有理由罢了。
如今这有借口了,可不使劲排挤。
谢怀慈在虞棠怒气不可遏制时看向她,他眼神仍旧平静,“你之前不是央求要拜师修道吗?如今隐仙门内患不停,师父暂且不能定下来,但我可以教你学一点基础的练气诀,等基础打好,你是想当剑修,还是器修,都随你。”
“你是说我能修道了?”
虞棠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虽然央求过他,但这半月来...他纯粹没有理会过。她知道修道非同儿戏,不能擅自传授,也不怨怂什么的,本来都不抱希望了,哪料馅饼忽地砸下来。
她是想要修道的,也期望能够拥有自保之力,不再被妖魔吃掉,也不被权贵欺负。但这还没有入隐仙门,先学练气诀...这合适吗?她在欣喜的过程中有升起点点忧虑。
可无论怎么说,她还是期盼着的,毕竟这关系着自己的命运。
她不求长生,但求活得恣意。从此,不再为每天填饱肚子而犯愁,当遇见同自己一样遭遇的人时,能够帮助他们。
虞棠兴奋地看着他,眼睛因喜悦而亮晶晶的,“谢怀慈,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不会食言。”
她知修道是凡人所期,却不知需要付出许多的努力。
练气诀的入门最好在灵气浓郁的地方,例如云落崖。但凡人体质羸弱,难以承受崖边的寒风。
谢怀慈如约定里的,一早就到了云落崖。
他一见面,就将灵光点入虞棠的眉心。
“根据练气诀感受灵气的位置,再将它们吸纳之体便可...”
不一会儿清凉的灵气汇聚在经脉内,虞棠欣喜地眨了眨眼,“真的欸...也不是很难嘛。”
她对灵气的感知度令他惊讶了一把,谢怀慈盯了她一眼,“你能感受到灵气就代表踏入了修行的门槛,之后就是选择修行的方向,是剑修,是器修,亦或者是音修...”
虞棠听起了兴趣,“那剑修呢?我能跟你一样吗?”
她追问剑修,只是因为他,这令谢怀慈感觉很新奇,但她还是耐心答复,“剑修分为有情道和无情道,有情者,剑心通明,无情者,斩断世间情愫入道,化为苍生之爱。”
虞棠,“那你呢?你是哪种?”
谢怀慈抬眼望向她,“我...重要吗?不过是问道的途径而已。”
“修道是自己的路,从来都不是并肩而行的,你不明白么...”
看他这态度也不是能追问下去了,不过好在灵气入体这一关是过了,她修道的生涯可是正式开始了,她再也不是清水村的农女了。
为了转移话题,虞棠笑呵呵地问,“既然你是剑修,那秋衍仙尊,不该也是吗?为什么他的占卜...”
谢怀慈神情一滞,但很快转为寻常之态,“秋衍他虽修行剑道一脉,但实属灵族,这类种族生来就善于占卜天机,秋衍的血脉在灵族中也算得上纯正,故而掌门对他的预测深信不疑。”
“啊?灵族?”
他瞧着她满脸的惊疑毫不见怪,两步走到她的身旁,用平静的声线阐述道,“对,灵族,这一族类血肉皆是上乘的灵材,服用者可斩灭心魔...并且破境。秋衍曾是灵族圣子,是修真界之中最有可能沟通神明的人...”
“后来,修士们觊觎灵族浑身血肉,将他的族人近乎屠杀殆尽。自此,秋衍由占卜一道转修剑道,只因其能帮其复仇。”
合着就是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少年崛起的故事,虞棠唏嘘不已,对其中离奇、曲折的桥段说不出的滋味。
隐仙门的地位在修真界也是首屈一指的,更不用说能在宗内担任长老之位了...
秋衍仙尊不属人族,一个异族圣子,若非没有艰巨的毅力和极高的天赋不可能拜入宗门。即使修剑,他的占卜也不曾落下,无论是天机的预测,还是魔界的崛起...他所知皆是分毫未差。
排除叛逃之人的身份,他确实厉害。
这样一个赋予传奇色彩的人,她竟然还亲眼看到过,虞棠简直不敢相信。
他将秋衍的身世说给虞棠听,仅仅是为了平定她心中的疑惑,哪料她一脸向往。不知为何,他心情不佳...
她不知道的是...秋衍极为厌恶他,收他为徒不过是好掌控。在秋衍眼里,他连个人都算不上,每日给予他的...不是责罚,就是冷言相对。虽是名义上的师徒,却无半点情分。
谢怀慈本人严谨,却不失公正,是个顶顶好的大师兄。恰如山边月,天边雪,看似不可接近,万物空透于心中。实则阴郁难辨,不是个轻易宽容他人的人。
一副漠然之态,心下却暗暗计较,他不喜欢她的笑脸,厌烦她提及其他人...却无可奈何。
救她时,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来到隐仙门后,她的眼里不仅仅是他...有阿蓉,有门内弟子,甚至是秋衍,他不喜,甚至莫名动怒。
虞棠沉浸在修道的想象里,她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喜,反而乐滋滋地说,“既然秋衍仙尊能行,那我为什么不行?!我肯定能成为剑修,好了,练气诀我也学习的差不多了,能传我几套剑诀吗?我不想落后啊...”
按理来说,练气诀她上手的十分快,那剑诀也大差不差吧,毕竟都属于修道的基础。她就不信了,自己还那么笨。
谢怀慈听她如此说,也不再犹豫,随手折下梨花枝为剑,用最简单,最实际的方法传授她剑诀。
青年衣袍如雪,满头青丝未束,如织如蔓披散在肩头...
梨花瓣如雨落下,虞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心跳一声比一声快。
她捂住胸口,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