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商轻离有一个月快没见到梁茶,这个月一直忙着公司一个大项目的投资案,吃住都在公司附近的这间公寓,早把这直男忘在了脑后。
乍一见面,他听到这人竟然认识他,一时有点懵。
他低头打量着这个派送超时,害他饿得没法工作的罪魁祸首。一个男人身材瘦弱不说,看着还弱不禁风的,头上戴着顶土黄土黄的头盔,身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还在啪嗒啪嗒地滴水,偏偏身上的外套还偏大,身子撑不起来衣服,就显得像个水鬼似的。
梁茶被他的目光刺得无处躲藏,佯装无意地伸手把玻璃罩划下来挡住脸,下意识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十根脚趾头尴尬得在浸泡的鞋里面反复练习抓举。他恨不得用鞋底抽自己一大嘴巴子,怎么刚刚嘴就那么快喊出了对方。
商轻离眉头深皱,越发觉得这人不太对劲,认识他却又畏畏缩缩的,心里觉得更怪了。要不是大晚上还下暴雨,他的助理刚回公司拿文件,他也不会自己来拿外卖。
而且,他觉得这男人低眉顺眼的模样隐隐有些眼熟,身形也有点熟,心理怪不舒服的,那种该死的让他心理上升腾起来的嫌恶感。
难道是对家公司派来的?想给他使绊子?
梁茶真怕被认出来,忙低着头躲避,动作迅速地向前递上外卖的袋子,刻意瓮声瓮气地说:“您的外卖,虽然摔了,应该不影响口感,您要觉得不行的话,我给你退钱……”
这鬼鬼祟祟的动作,突然猛地递上来的破烂纸袋,哪知道是什么玩意儿?这年头玩商战的心都越来越脏,怎么恶心人怎么来。
商轻离冷笑一声,环抱着双手,没有去接:“你这可以啊,都学会伪装成外卖小哥了。”
梁茶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突然就被对方不知道是擒拿手还是格斗术的,直接给往后逼退到了墙角,吓得猛地抬头挺胸站直。
外卖“哐当”从手中滑落,还未来得及落地,就被商轻离一个横踢踢飞了出去,受到了今天的二次伤害。
梁茶呆若木鸡,傻了。
“你们这种伎俩我见多了……别以为我傻……”商轻离小臂放在对方下巴处猛地往上一抬,想看清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正暗自不屑时,低头对上了梁茶双眼懵然又有些惊吓的眼睛,这双眼睛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该死的,有些熟悉。
就在这瞬间,刚刚还嚣张的商二爷,整个人都裂开了。
“……怎么是你?”
梁茶被他这么猝不及防怼在墙上,呆了好一会儿,羞耻感瞬间顺着脚趾头从后脊背往上窜,爬到了后脑勺和脸上,原本白净的脸肉眼可见地憋红了。
太丢人了。
他简直没法抬头。
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神躲闪,忍不住伸手挡在自己脸前,扭过头避开商轻离直晃晃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说:“你……你先把我放开。”
商轻离一愣,有些后知后觉地松开格挡在他下巴处的小臂,往后一退,打量着眼前的人,最后有点儿想起来了,尤其是想起那晚,眼神不免玩味了些,带了点兴奋:“咦,还真的是你。”
“那什么……”商轻离一点不尴尬地想起来自己忘了对方叫什么。
梁茶下巴处还能感觉到被劲瘦小臂压制时的触感,他被放开后,才想起来要呼吸,不太敢去看商轻离的眼睛,识趣地帮对方圆过去这个尴尬:“老板,你那的外卖也不能吃了,我赔给你吧。不好意思,只能麻烦你再重新点了。”
就是这个感觉,既胆大又胆小的,商轻离久违地想起来了那晚更多的细节,脸上不由自主带上了点虚伪的笑意,眼神意意思思地看着他,嘴上说:“不用,这哪儿能呢,是我自己踹的。”
但还是将手机调出二维码,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梁茶:“……”
他边心疼地摸出手机,边在心里腹诽:是啊,您老要是不踹,不就不会饿肚子了?
他扫完看到突然弹出来的微信界面一愣,半晌,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添加好友。
商轻离低头看他的动作,笑了笑:“真不用,都老熟人了,我缺这儿点吗?”
梁茶心里有点动摇,咬咬牙还是按照订单上的价格,肉疼地给对方转过去了三百一十八。
……妈的,一天白干了。
商轻离低头看着刚加上的好友,再注意到梁茶明显心疼的眼神,平时随随便便就赏给小情儿一辆车一套房的他,这时却不禁暗爽。
他看着梁茶,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反复审视着这个八竿子和自己打不着的人,明明都抛之脑后,可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却就这么奇特的又这么送到了他面前,透着一股神奇的孽缘感。
恍惚间,商轻离似乎看到了那晚在他身下暗暗较劲,却又情不自禁的模样,说不上多动人,却格外有趣。
“不好意思啊,商老板,”梁茶尴尬地出声打断他,目光下垂正好瞥到自己灌泡了雨水的鞋子,歉意道:“我这还有好几单等着,再不送肯定要被投诉了,那我走了啊……”
他丢下最后一句,仓皇而逃,跑到电梯门口按了电梯,看到了那袋被踹飞的外卖,临电梯开门时,没忍住,还是弯腰捡了起来,闪了进去,连按了好几次关门按键,等门彻底合上了,才终于松口气,颓然地看着怀里抱着烂纸袋,又在眼前的电梯镜里看到了自己。
有些茫然。
商轻离一怔,看着他慌忙离去的背影,刚刚还热络含笑的眼睛渐渐冷了下来,垂眸看了眼门口那一滩雨水。
接着地臭着张俊脸转身进屋甩上门。
他快步走到冰箱面前打开,拿出一瓶冰的进口矿泉水,扭开仰头灌了一半下肚,还是没冷静下来。
最后冷着脸打电话给助理沈澜:“去聚德楼给我重新定个餐带过来。”
梁茶走出公寓大门,迎面糊了他玻璃罩一脸雨。他看着窗外连绵的夜雨,将那份早就凉透了的外卖放回后面的保温箱,骑上小电驴离开。
路过保安亭时,保安大叔还特地探出头看了他一眼,问:“上去这么久,没事儿吧?”
他微摇头扯出个笑来:“没事,叔,那我走了。”
梁茶骑着小电驴穿梭在繁华大都市的雨夜马路上,夜里车流渐少,他的身影显得落寞寂寥,眼神看似在看着前方,又有些飘摇。
凌晨时分,他才回到租的地下室,将已经烂得厉害的纸袋放在客厅茶几上,拿了换洗的干净衣服,进公共浴室洗澡。
出来时,他用干毛巾擦着湿软的头发,拿出那袋价值三百一十八的日料,小心打开袋子,将包装盒拿出来,到外面公共厨房的二手微波炉叮了几分钟。打开微波炉,鹅肝鳗鱼饭的香味扑面而来,引得隔壁夜里打游戏的合租室友探出头来:“哇!梁哥,这味道绝了!你终于忍不住偷外卖了?!”
梁茶有些羞恼:“什么叫偷?我给了钱的,三百一十八呢!”
室友一听更诧异了,拿着正在峡谷开战的手机,走过来:“这么大手笔?遇到喜事了?”
梁茶苦笑,遇到一夜情对象,还是个男的,这得去庙里拜拜驱邪的程度吧?
他见对方眼睛就没离开鳗鱼饭,干脆将其他的剩下的可以冷餐的日料也拿了出来,认真摆放在公共餐厅的桌子上,向他发出邀请:“一起吃?”
室友一阵欢呼,就差喊“爸爸”了:“梁哥,你可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梁茶对突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不感兴趣,他神思不属地吃完收拾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蜷缩在小床上,累得只想睡觉。
他太累了,侧身蜷缩在单人床上,关了灯,拿出手机看到今天刚加上的人,昵称是[Shang]。
北京城这么大,他竟然还能遇到他……想着想着他又有些愤愤,妈的这些死有钱人是不是到处都有房子?!
他抱着一丝仇富心理,疲惫地沉沉睡了过去。
而时间倒回两个小时前。
在梁茶刚离开没多久,商轻离挑剔地吃完了沈渊带来的晚餐,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之前,我让你查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谁?”沈渊很有一名总裁特助的专业性,有着过目不忘且同时处理多样事物,堪称中央处理器的精英大脑,能将商轻离的公事和私事处理的条缕分析,纹丝不乱。
“就……之前商怀若订婚那天那个……”商轻离抓到了一点零星的记忆重点。
“梁茶。”沈渊快速精准地给出答案,同时继续快速在电脑前敲击键盘进行工作处理,为了能够尽快下班而加班加点地努力。
对老板又突然想起哪个旧情人的瓜一点都不感兴趣,一点也不。
“所以,您需要再联系对方吗?”
商轻离被戳中心思,又觉得惦记那样不入流的货色有点跌面,于是装腔作势地淡淡“哦”了一声,很是无所谓地口吻说,“也没什么,上次那事后来怎么处理了?”
沈渊抿了抿唇,伸手抬了下眼镜,说:“我让徐世新多给了他三万,正好五万,可以解决他那个月的债务危机。”
“啧,”商轻离在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在心里嘀咕:这是给多了啊,怪不得后来没再找他。
猜出自家老板心思的沈渊:“……”老板您以前只是渣,现在为什么还这么抠。
不愧是人渣。
沈渊在加班结束离开前,商轻离再次喊住他:“那个徐什么的,他有再联系吗?”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商轻离懒散地开口:“那让另一边的人再催一下。”
“……好。”沈渊转身的时候原本没有表情的冰山脸崩了一瞬,在心里暗骂:“……人渣。”
当晚,商轻离躺在他空荡荡的大床上,有些久违的燥热,翻来覆去的,脑海里不断闪过今晚看到的梁茶,那个戴着安全帽,一身土得掉渣的外卖制服的男人,还有他那双时不时躲闪、怯生生的,透着股清澈且愚蠢的眼睛。
想到了他当时扑到自己身上一双怒火和眼泪包裹着的眼睛……
想着想着,想到了那个夕阳后的下午,男人看着小孩手里的冰糖葫芦满脸羡慕和怀念的模样,好像他曾经拥有过整个春天。
让人嫉妒又可笑。
窗外的暴雨早已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可商轻离依旧难以入眠,他原本就有很严重的入睡障碍,今晚更是格外地艰难。
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着,心口又渐渐烧起来,难以控制的情绪失控,裹挟着让他浑身的血液沸腾一般,让他有种心跳失律的难受,像炙烤在铁笼里的困兽,烦闷地想要咆哮和发泄。
他脑海里下意识想到梁茶,抓到手机找到他的微信,毫不顾忌地打了过去。
梁茶为了时时刻刻能够得到兼职机会,从不静音。这会儿突然被黑暗空荡的地下室里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吵醒,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伸手就接通了电话,声音软绵绵地:
“……喂?”
“我想要。”一道有些沙哑躁动的声音似乎克制地传来。
“什么?”梁茶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清来电备注,陡然清醒了几分。
“现在就过来,今晚的公寓……”商轻离隐隐有些压抑不住地狂躁。
他还没说完,就被吓了一跳的梁茶瞬间挂断电话!
商轻离再打过去,直接显示被拉黑:
[对方已不是您的好友。]
“Shit!”商轻离怒得将手机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