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嬴政呆站在旁边泛起了迷糊,心道这人怎么动不动就要下跪。
在宫女的搀扶下,榻上的皇帝半坐了起来,他的声音沙哑苍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起来。”
跪在地上的李斯立刻站了起来,绷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的皇帝。
“李斯,朕待你如何?”
李斯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回道:“陛下待臣之恩,犹如再生父母,臣九死也难以——”
“够了,”皇帝摆了手,咳嗽了两声,缓缓道,“朕希望你记住这句话,你和蒙恬蒙毅一样,都是朕的肱骨之臣。要是朕——”
当皇帝说出了那个他忌讳无比的“死”字,整个人往后一靠,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半是放松半是遗憾地说:“大秦就要靠你们了。”
李斯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陛下——”
“你们都出去,朕要睡一会儿。”若有若无的音调,昭示着皇帝的虚弱。宫女连忙放下层层帷帐后,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
在殿内宫侍的眼神催促下,李斯只能无奈转身离开。
——轰隆
几声惊雷忽然在耳边炸开,呼啸的风吹乱了廊上悬挂的竹卷帘。
李斯抬头朝天上望去,黑压压的云层积蓄在宫殿上空,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他回头又看了缓缓关闭大门的宫殿,低声道:“要变天了。”zuqi.org 葡萄小说网
随着殿门被重重合上,来不及离开的小嬴政被关在了里面。
殿内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堆他看不懂的竹简,那些竹简仿佛带着魔力,看了几眼意识就开始溃散,不知不觉间小嬴政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时辰,等嬴政再次睁眼时,耳边响起了越来越密集的咳嗽声,那声音正是榻上的皇帝发出的。
刹那间,小嬴政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他要死了。
皇帝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一句话:“叫李左相来,快!”
“是,陛下!”
宫侍不敢耽误,快速跑出了大殿。
很快,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李斯出现在了皇帝面前。
不等对方开口,皇帝先道:“起书。”
此时,已有宫侍拿来了帛书和笔墨,另有宫侍俯下身子露出后背做案,李斯将帛书摆在上面,拿起沾了墨水的毛笔。
皇帝一边念,李斯一边记。并不长的一段话,耗费了皇帝本就不多的精力,他不得不停下休息,然后继续。
李斯下笔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当他反应过来继续下笔时,帛书上的字迹晕染开来,像个巨大的墨点,又像是一抹黑色的血迹。
他将写好的帛书呈给皇帝,皇帝没有精力细看,只点了点说:“拿玉玺来。”
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的玉玺,重重地盖在了帛书上。这枚鲜红刺眼的玺印,代表了皇帝的意志和遗愿。
“立即将诏书送去上郡,不得有误。”做完这一切后,疲惫不堪的皇帝闭上眼睛,“让送诏书的使臣转告扶苏——与丧会咸阳而葬。朕说完了,去吧。”
“是,臣遵旨。”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李斯捧着诏书的手微微颤抖,眼睛通红。
小嬴政下意识追了出去,只见李斯步履慌张、行色匆匆。
走到半道上,李斯突然停下了,回头望向那间恢弘的宫殿。
——轰隆。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磅礴的沙丘行宫在暗夜下若隐若现,也将李斯的侧脸照得一半暗一半明。
跟在李斯身后的小嬴政看得快急死了,心道这个叫李斯的怎么还不走,那个皇帝都快要死了。
就在这时,李斯突然侧过身子,整个人彻底隐入沉沉夜色,他朝宫殿的方向深深鞠了一拱:“陛下臣对不起您,您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李斯实难做到。”说完后随即调转方向,往另一个地方去了。
意识到不对的小嬴政,跟着李斯来到一处位置偏远的宫室前。
李斯敲开门后,小嬴政先他一步走了进去,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正是那个叫赵高的。
赵高见来人是李斯,笑得有些得意:“我就说李左相是个聪明人,可是想清楚好了?”
李斯不发一言,沉默着拿出了怀里的诏书。
“玺书!”赵高大喜过望,就要伸手去接,李斯先他一步收回了玺书。
“慢着,斯还有问题想请教中车府令。”
赵高也不恼怒,慢条斯理地说:“夜还长着,李左相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
“天下皆知,公子扶苏贤明,又有蒙氏庇护。若我等篡改诏书立公子胡亥为太子,焉能服众?”
赵高露出森森冷笑:“服众?何须服众。敢有不服者,皆杀之!”
李斯骇然不已,问道:“若不服者是诸公子、诸大臣又当如何?”
“杀!”赵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见李斯似有犹豫,他又笑着说,“李左相难不成心软了?我观李左相并非心软之人。”
赵高说的没错,能从吕不韦的门客,做到大秦丞相李斯,岂会是心软之人。
所以最后他拿出了诏书,又问道:“公子扶苏和蒙恬哪里怎么办?”
赵高连忙接过诏书,展开一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还不简单,只需李左相您另起一封诏书,以陛下的名义命扶苏和蒙恬自戕,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蒙恬手握上郡三十万大军,岂会愿意自戕?万一逼得他和扶苏起兵,就糟了!”
“非也,他们起兵不但不糟,还正正好。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扶苏和蒙恬是叛臣,群起而攻之,无人会质疑你我。公子胡亥做二世皇帝,也就更加顺理成章。而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天下大乱,恢复到大秦之前的局面。”
赵高的话显然说服了李斯,沉默许久后,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一切你谋划了多久?公子胡亥可否全都知道?”
“我当然全都知道。”
属于少年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小嬴政顺着李斯的视线望了过去,一个面容白皙、五官俊秀的少年走了出来。
李斯站了起来:“公子胡亥,你!”
小嬴政有些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个公子胡亥怎么和他长得有些相似呢?
胡亥走到李斯的面前,承诺说:“李左相我答应你,只要我当了皇帝,你就是大秦说一不二的右丞相。父皇能给你的地位权力,我也能给,甚至更多!”
李斯肩膀一垮低着头,半是臣服半是认命地说:“臣唯公子马首是瞻。”
“哈哈哈——”胡亥和赵高对视之后,不约而同发出了猖狂的大笑。
此时,屋外狂风大作,呼啸的风声仿佛要将整个沙丘行宫掀翻,倾盆大雨终于落下了。紧闭的大门也在这时被大风吹开了,小嬴政趁机跑了出去。
“等等,你们看见没有?”胡亥的手指向门口,分外惊恐地说,“我刚才看见一个孩子跑了出去,他刚才在屋子里面!而且——而且他长得和父皇很像!”
胡亥越说越玄乎,眼神也越来越惊恐,赵高和李斯则是满脸疑惑。
小嬴政穿过长长的回廊,凭着记忆回到了那间宫殿前,只是眼前厚重的大门依旧紧闭着,他怎么也进不去,只能无力地拍打着殿门,一边拍一边大喊:“你快醒醒,他们骗了你。”
“别喊了他听不见,何况他马上就要死了,听见又能怎样?”
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嬴政回头看去,吓得跌坐在地上,指着他的脸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你!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朕?”那人俯下身子,凑到小嬴政面前,盯着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这里是朕的世界。你要是想知道一切,就跟着朕进来。”
说着,他伸出了手。
面前的手尤为宽大、洁白,一观便知此人平日是何等养尊处优。
小嬴政悄悄把手往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才将自己的手缓缓放了上去。
男子轻笑着一把拽起他,不等小嬴政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进入了殿内。
他们就这么进来了?从殿门穿进来的?
种种怪异发生在眼前,小嬴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呆愣愣地盯着男子。
此时男子已经到了榻前,掀开了层层帷帐,衰老、病弱的皇帝,出现在他们眼前。
“你说,他是不是长得和朕很像?”
小嬴政木然地点头,心道哪里是很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样,不过一个逐渐衰老,一个正值盛年。
所以这二者是什么关系呢?是父子吗?
“因为他就是朕,而你,”男子转过头来,看着小嬴政一字一句道,“也是朕。”
“你不是想知道朕是谁?朕告诉你,朕是始皇帝,统一六国的始皇帝。”
说话间的功夫,嬴政已经将手附在了小嬴政的额头上。
霎那间,许许多多陌生的记忆涌入了小嬴政的脑子,那是现在的他难以理解的经历,但是哪怕再不懂,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会被其震撼。
“朕自以为洞若观火,却不成想死后大秦江山竟被两个小人倾覆。幸而朕还有机会,只要你愿意让出这具身体,朕就可以重回阳间,重铸大秦万世基业。”
嬴政的话有股让人为之臣服的魔力,小嬴政不自觉开始点头,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很快醒过神来,往后退了两步:“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嬴政失望地摇头,他的耐心逐渐消失,正要把小嬴政给揪回来。
只听“啪”的一声,一块从天而降的砖块突然掉到两人中间,他们不约而同朝仰头望去,却见巨大的屋顶开始垮塌,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这里的一切开始抽离,同时周围的事物慢慢消失,连同对面的男子也是如此。
一片混乱中,那个不可一世的男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但很快他笑不出来,因为他的怀里多了个人,小嬴政扑上来抱住了他。
下一刻,二人同风雨飘摇中的沙丘行宫一道消失了。
“醒了醒了。”
嬴政睁开眼睛,先往周围扫了一圈,首先见的人是尚且年轻的赵姬。
“阿母。”嬴政低低唤了一声。
赵姬高兴得流下泪来:“政儿你终于醒了,阿母快急死了。”
“呼——终于没事了,我就说秦始皇不会这么容易挂。”
这个称呼——嬴政眸子一缩,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发现并没有人说话,在场的其他人也无任何异样。
“来喝点儿水吧。”
面前伸来了一双手,端着碗水。
这个声音——嬴政循声望向手的主人,一个年轻且陌生的少女。
女子维持着端水的动作,瘪了瘪嘴,但没有开口。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又没水。”
嬴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试探着接过了水,说道:“多谢,辛苦各位了。”
“嗯,不错。是个有礼貌的乖孩子。”
被夸乖孩子的嬴政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