掮客闭上了眼睛,好像感受到了某种灼痛。她用纸巾按着左眼看回来的模样有些好笑,令人不合时宜地想到独眼的海盗。
“关于徘徊者的消息那可太多了,我不知道你要问哪个。想听好消息,可以去看看吹捧义警的撰稿人都如何编织文章的,想听坏消息那更简单,打开《号角日报》应有尽有,”她虽然说得多,但嘴上仍旧密不透风,“如果你想听关键的那些消息,比如他的真实身份是谁又从何而来……这些全纽约的挖掘工都想刨地三尺的秘密,我也没有神通广大到一一知晓。”
“两年前的消息。”
“那就是徘徊者刚崭露头角时的事情了,我的记性一向不那么好,两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不能悉数说给你听。”
不论问什么,她都似乎知道又什么都没有透露。格温回想起掮客让她自证立场作为交易的前提。如果掮客并不希望自己的消息为邪恶六人组所用,又不与政府合作,那么她很大概率不反对义警——掮客能毫无芥蒂地将炼金术士公司的数据转手倒卖攫取利益,是因为它属于反派阵营,但她不一定会对是友非敌的义警做出同样的事。
格温有些后悔之前没把《声名狼藉》也拉出来唱唱的。
“那关于纽约警察的消息呢?”她换了个角度问,“我不需要知道纽约警察整支队伍里所有的大小秘辛,我只问一个人的,已故的卡沃尔警探的消息你有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
女生的问题犹如从遥远的过往里敲出的一记鸣响。掮客将身体往后靠了一点,她对这个切入点有些意外:“你背后的人还关注这件事?”
是她自己在乎。格温留意到了掮客的用词,这说明她的确有关于这件事的消息。
格温思索着她曾经在不同人们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还有她帮雷诺窃取章鱼博士的文件时看到的记录,重新组织了语言:“卡沃尔警探死去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一件同时牵涉到了秃鹫、章鱼博士和神秘客的事故,而据说徘徊者也卷身其中。奇怪的是,一个有希望继任警长的得力警探牺牲了,纽约警方却没有公布其死因,反而封锁了和此次事件有关的所有文件与证据,包括他生前负责侦办的案件也进入了不合程序的悬置状态。”
“所以我想请问掮客女士,你这里是否有与之相关的消息可供买卖?”
她记得和迈尔斯阴差阳错进了警局的那次,给他们开锁的那位女警探讳莫如深的话,女警探彼时对徘徊者表现出的不信任不仅仅像普通的执法者将特立独行的义警视为捣乱分子那么简单,而迈尔斯和艾伦也同样对警方戒备丛生。如果这种情绪不单单是日常摩擦的结果,而是事出有因呢?
“有传言说,卡沃尔警探是死于其对秃鹫犯下的某个案件的追查,但这无法解释徘徊者为何也参与其中,而他又发挥了什么作用。”
直觉告诉她,她离真相已经很近了。格温注意到掮客的眼角已经积蓄起了一线泪液,但她似乎顾不上抬手去擦。
“作为消息四通八达的掮客,你以贩卖他人不愿为人所知的消息为生。我能不能请你卖我一条陈年的真相,告诉我卡沃尔警探的死因?”
掮客哼了一声,她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前情,又是如何确认你讲述的这个事情真实发生过?如果它出自某个精于为人罗织罪状的有心人之手呢?”
“我认识疤头。”这是最安全的一张身份牌,格温选择提起他不仅是出于保险,还因为疤头的受害者身份能证明她并非在为邪恶六人组打听消息。
“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你是《号角日报》来套话的某个卧底记者了,”掮客喝了一口黑俄罗斯,她的眼睛透过泛着冰珠的酒杯去看,对面的女生在其中变了形,“现在政府和执法人员无能得团团转,因而不说整个纽约,大半个纽约的希望都牵系在几个义警身上。在徘徊者如此受人瞩目的时刻,如果有人能写出一个从未被揭露过的内情、能将i式的人物扳倒的故事,倒是个职业生涯上的巨大成就。”
“有些故事永远不讲明白才会对人造成污点,”格温不同意她的预设,当这件事的内情保持于未知状态时,什么脏水都能往没做过的人身上泼,她此前经历过一大把了,并不乐见另一个无辜者也因为救人反被当成凶手而背负骂名,“我讨厌神秘主义,所以看到了充满疑点的事情就想究其真相,这样才能理解被这段过往纠缠的人在经历什么。”
这也是她在执行雷诺的跑酷任务时,删除了文件中与徘徊者有关的记录的原因。章鱼博士的那份文件记录了和她有过冲突或合作关系的各路人士的调查资料,涉及徘徊者的条目则在相当显眼的位置标注了关键词“卡沃尔”。然而那份文件过于语焉不详,甚至暗示着徘徊者在警探之死中难辞其咎。在彻底弄清楚发生过什么之前,那些模棱两可的陈述只会引发原本不与徘徊者为敌的人们的揣测与迟疑。
“但追根究底并不永远是个好习惯。”掮客两腮被酒精刺激得凹下去了一点。
“比起无知地走入良夜,我更希望清醒地洞悉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即使它可能有些辛辣,”女生执意追寻,话尾有些戏谑式的乐观,“而且它并不一定就是辛辣的呀。”
“我可以卖给你一条消息,但你所探寻的那个真相我并不知情,所以我提供的只是一条线索。至于事情是什么模样,你得自己顺着线索去找。”掮客好像被她说服,但看她眼角堆叠起来的纹路弧度,她又仿佛只是放弃阻拦了一个无法说服的年轻后辈。这些后辈往往点着头囫囵吞咽他人的警醒,但永远自有主见,主见中崭露的锋芒或许会在她重重碰壁后磨平。也有可能事实证明主见确有洞见,于是锋芒愈加利锐,她更一往无前。
“当然……想要接近这条线索几乎不可能,”掮客打量着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少女,无法判定她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不过我只负责买卖消息,你拿到线索后能否找得到答案不在我负责的范畴内。”
女生笑了一下:“再困难也总有人能接近,线索就是给人看的。”
“那可说不定,”掮客原本快把那杯酒喝完了,但她们谈话持续得太久,冰块融化之后,原本浓墨近黑的酒液被稀释成了止咳糖浆的颜色,“纽约警局特别小组曾经对卡沃尔警探的案件现场做过完整的调查并保存了完整的证据链。换言之,纽约警方的档案里就有这个案件的真相,想知道发生过什么翻翻档案就可以。不过正如你所知的,这个案件相关的所有档案都被封锁了起来,封锁后的档案仅有实体副本,交由fbi加密管理……如果你有个不得不封存起来的秘密,你会用什么方式保护它?”
她会选择忘掉它,格温想。但她循规蹈矩地猜测:“fbi会用个大保险箱把档案装起来。”
“他们找了个大保险箱,”掮客点头重复了一遍格温的话,打了个嗝,“没错。fbi定制了一批刀枪不入、保密性极高的保险箱,专门用来存放此类需要长期冻结的保密档案。保险箱只能在第一次存放内容物的同时录入开锁密码——通常是管理人员的掌印再辅以其他秘钥,此后就只能凭借这个独特密码打开。如果说泰坦尼克号是永不沉没的船,那么这些保险箱就是永远不可能攻破的用以守护秘密的城墙。”
但泰坦尼克号的命运人尽皆知。
掮客自己也觉得这个类比颇具讽刺性,扯了扯嘴角:“我能获得这条线索是因为有个朋友是锁匠。她告诉我,fbi请她去开远在纽约东部郊区的一个保险箱的锁,”她的气管里发出了很不自然的一声嘲笑,“她破解不了那把锁。但是她已经是纽约最好的锁匠之一了,就算她开不了也没人能扬言自己开得了,所以保险箱只能原模原样撂在原地。”
“fbi请她去破解他们自己的保险箱?”格温听出了不对。
“因为他们没有那个保险箱的密码,”掮客再次揩拭了左眼,“还记得我刚刚说保险箱的密码设定吗?”
“在第一次存放内容物时同步录入掌纹。”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的朋友告诉我,在保险箱第一次存储档案、即将录入开锁掌纹的时候,徘徊者出现了。”
掮客继续说:“他没有抢走或毁掉档案,也没有伤害在场的探员。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抢在管理人员之前,向密码的录入面板挥了一拳,然后关上了保险箱的门。”
“面板没有碎?”
“当然碎了,”掮客觉得她的关注点乱七八糟,“fbi找保险箱的厂家修好了面板,但是没用,因为保险箱的记忆系统显示密码已经录入成功了,无法修改。”
“密码是徘徊者拳套的拳印。”
fbi要封存这些档案,徘徊者就任他们封,并且永久地帮他们封了起来。
简直是巨大的挑衅。
掮客说完了:“这就是线索。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保险箱所存放的地点,就当是你花大价钱买下这条线索的附赠……但知道得再多也没用,反正你又拿不到徘徊者的拳套。”
……还真不一定。
格温怔怔出神片刻,某个几乎被她抛在脑后的事情隐隐浮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