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对方期待神色的乔昭懿:“……”
要是哪个都没涉猎,来日裴绾一和她二姐乔昭如书信时不小心说出去,消息再辗转传回乔府,林氏少不得要找她回去说一通。
可资治通鉴、天工开物、九章算术、奇门遁甲、水经注——
这五本书上涉天文,下涉地理。
没想到这位表姑娘还是个理科学霸。
前世学文的乔昭懿:“……”
实在是对这些不太熟。
地理倒是学过,可这么多年过去,知识还回去大半。
可又不能露怯。
乔昭懿想了半天,终于在里面挑出一个自己还有点印象的,“九章算术?”
她眸子真诚。
裴绾一诧然,她原本都做好了乔昭懿哪本都没看过的准备,没想到她竟喜欢算学。
原本的两分热络只是因为对方与乔昭如有旧,现在倒是多了些真情实感。
裴绾一递去一张纸,问她平日都喜欢算些什么。
乔昭懿,“……”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最尾处的“数”指代的就是算数,她二人提到的九章算术,便是归类到算经里头。
但在古代,这东西向来多由男子去学,且排在六艺最尾,重要性自然比不上前面的。
换句话说,算数题在当下,并不是个被追捧的热潮项目。
在男子堆都如此,更遑论在内宅闺阁了。
乔昭懿虽然脑子里不剩太多知识,但上辈子被折磨得不轻,到底有点印象。
但是把二角函数拿出来,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除了这点,她还担心别的。
从她降生,到她觉醒前世记忆,那是能懒则懒,能混就混,能不多学,绝对不多看一个字。
她怕自己不小心创造出什么旷古绝今的新东西。
比如什么正负数和立体几何。
乔昭懿没立刻应声,只听裴绾一去说。
聊到自己喜欢的,裴绾一清清冷冷的性子变好不少,若是仔细再探,还能听闻一丝不宜觉察的俏皮。
裴绾一说起自己在济州老家时父亲请的先生。
裴父是个豪爽性子,天南地北许多朋友,和她母亲也温存,只是接连生了二个哥哥,没一个站住的,最后只勉强留住她这个姑娘。
许是心有遗憾,又或是不再于子嗣上抱有期待。
从小到大,她过得日子比寻常的闺阁小姐快活许多,但凡她想学的,家里几乎从不阻拦。
裴父去济州前,裴家分家,当年带去济州的财产,父母死后,几乎都留给了她。
加上姨母是姜归宁,身后站着岑家,就算在济州独身守孝,各方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敢为难。
裴绾一的性子,就是千娇万宠中养大的真千金,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见识过。
情绪也
稳定。
要说唯一讨厌的,就是对她死皮赖脸的舔狗。
相对于掩在暗处的口舌争锋,还不如自己独处乐得清闲。
这就是她在济州的处世法则,唯一的例外,是乔昭懿的二姐,乔昭如。
对方生的圆盘白净脸,看人总是自带二分情,尤其是看她,两家挨得近,常怕她孤苦,百忙之中也要抽出时间来探望。
这也是她唯一例外的人。
就是现在可能又多了一个。
裴绾一说完自己对九章算术感兴趣的东西,就见乔昭懿深思许久,似乎对她说的某些内容感兴趣。
乔昭懿根本不是感兴趣。
她是在想,大邺的数学水平,好像是有点低……
虽然她忘了不少知识,但裴绾一说的,她竟然都会。
她、竟然都会?!
原来这就是踩在伟人肩膀上的感觉??
乔昭懿在脑子里扒拉出一道她上辈子耳熟能详的题,提笔写在纸上。
她写字飞快,如有神助。
毕竟小时候没少被这题为难过。
只见不过呼吸间,纸上便有两行字展露出来。
乔昭懿满脸高深:“这是我哥哥在荆州时偶然听闻的一则算数故事。”
她头顶的嫡亲哥哥,名唤乔谦也,考中进士后,先在翰林院熬了几年资历,之后为求政绩,自请外放。
谁都知道岑家的长子,是个争气的。
这种事,安放在她哥哥身上,最是合适。
反正裴绾一也没渠道问去。
乔昭懿把纸张递过去,裴绾一接过,细细去念:“已知棚里共有鸡牛二十五,七十只脚,问鸡、牛各有多少只……”
刚读完,裴绾一就生了兴趣。
这题出的可真是巧。
她之前竟未在算经书里瞧过。
望着裴绾一闪闪发亮的眸子,乔昭懿与有荣焉。
今日这题,便是她踩在巨人肩膀上,由鸡兔同笼改编出的鸡牛同棚。
……虽然她几乎没出什么力,但勉强算是动了脑子。
就先给这个时代的人,一点点震撼吧。
她原本记得鸡兔同笼也是源自古书,所以没敢直接写,可从裴绾一的反应来看,可能是时代差异,大邺还没有写出鸡兔同笼的时代巨人。
既然如此。
她就浅浅传播下知识。
因为跨时代的鸡牛同棚,两人关系亲近不少。
待用了午膳,乔昭懿折身回东院,裴绾一则运笔计算。
姜归宁白日无事,下午的功夫,就来潇湘苑找裴绾一说话。
姜归宁还是挺喜欢裴绾一的,不然之前也不能生出将其许给岑聿的念头,虽然如今岑聿另作他娶,可和乔家的这桩婚事她也很是满意。
但是岑家现在清冷,没个孩子。
就算乔昭懿真怀了,少说也要明年才能见到下一辈。
这让刚尝试过热闹的姜归宁哪里坐的住。
想岑聿成亲当日,岑家那叫一个风光,上次去姚家给姚老夫人贺寿的,几乎都来了。
太子还拉着雍王来。
两人坐在首桌,亲眼瞧着她儿l子儿l媳拜堂,就是许是那日雍王身子不适,脸色竟比平日黑不少。
她是真没猜到高叙当日的心里所想。
高叙经历的是大婚吗?
不。
这是他的屈辱现场。
他根本就不想来,偏偏太子连着好几日都在朝会前一脸热络地邀请,说自己一个人去岑家总心觉孤寂,想让他陪着。
他最开始还推拒。
后来太子就故意拖延时间,非等到皇帝来的时候开口。
皇帝某次听见,果不其然好一番敲打提点。
六部尚书,那是什么人?
那是他宰制天下的根基!
他在朝堂上最重要的心腹,是他在文官集团里的利益代言人。
能坐上尚书之位的,哪个不是朝廷的栋梁,角力百般才走上去的。
他都礼重六部。
高叙一个没实权的王爷,还在朝堂上推诿。
莫不是以为攀上姚相,天下都是他的了。
皇帝心里所想,不会直白说出,只是偶尔透露出的不悦,已让高叙悚惊。
这段时日,先是封王,再是寿宴一事,让他情绪大起大落,喜怒交加,情绪全然忘记收敛。
高叙当场认错,以一种吞苍蝇的心态,去岑家贺喜。
还赔了块好玉。
翡翠都生在矿山里,人力难采,各地为了贡品的成色稳定,每年送到宫里的,皆是成色偏上的好货,却非顶尖成色。
种水色,总有处有欠缺。
翡翠市场里的最顶尖货色,往往都在各地的豪绅巨族手里。
他添做贺礼的,正是自己刚得来不久的黄翡镯子。
黄红皆是翡翠里的次生色,多半凝固在皮壳上,极难渗透到玉里。
他手中的这只,不仅满黄,色还浓郁,找遍大邺,估计也找不出二只来。
但他再不想送,也只能送。
疯劲儿l一过,不安感便涌现,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减反增。
岑乔两家哪里是好惹的,岑聿近两年办了不少要案,前前后后审杀不少朝中大员,他不信,这样一个人,吃了如此大一个亏,会无声无息。
怕是这两家都等着婚事过了明路,彻底板上钉钉,再开始找他们一一清算。
虽然姚晖和岑文镛不大对付,但高叙没想着真和岑家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既然已错过羞辱太子的机会,不如用重金缓和下关系。
马上年关,他们不少人的考评还握在吏部手里。
没想到,前后送去的万两银子,岑家都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高叙姿态已经放低许多,半途而废自然不肯,最后只将心思放
在贺礼上。
太子当日春风得意,硬拉着他的手去观礼。
二人皆为皇子,自然没人敢挤,直接被人群簇拥着到了前排,获得绝佳观礼位。
前面一共四人。
除他们外,就是高蓁和邓仪。
高蓁亲眼见完岑聿拜堂,整个人都恍惚了,就算心里做足一万个准备,等看见真的,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冲击到。
她情绪变化,高叙在旁边看得清楚,脑子一转,掩唇问:“你若喜欢,让母后下旨让他们二人和离就是,到时岑聿自然归你。”
高蓁:“…………?”
她配得上岑聿吗?
得了吧。
而且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那么关心岑聿。
不对,好像真有。
当日他六哥就差点轻薄了乔姑娘。
高蓁心直口快:“六哥,我觉得你需要对自己有清醒认知的同时,不要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要是乔姑娘,我也选岑聿。”
她觉得姚玉雪嫁给高叙,都很委屈对方。
在边上听墙角的邓仪没忍住笑,正好拜堂结束,表情极认真地鼓掌叫好。
高叙:“…………”
他面无表情跟着鼓掌。
到底忍住了。
邓仪又笑。
太子最开始没觉察,见邓仪笑,不禁询问,等听清事情原委,自己凑到高叙身边,揽住他肩膀:“六弟,不是我劝你,而是你要认清现实,咱们的岑同知,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样貌。”
高叙气得直接闭眼。
眼不见心不烦。
太子伸手,给他扒开,非要他看。
高叙:“……”
周围有注视的,太子遮掩一二,“你眼睛怎么迷了,别怕别怕,我给你看看。”
高叙差点被太子给气死。
但正逢最热闹的时刻,周围无数官眷贵客,根本不敢黑脸,刚被皇上敲打,正是警醒的时候。
总而言之,高叙差点被逼疯。
这些都是隐蔽的事,除了当事人没知道的,姜归宁自然也不知。
她只觉得,岑府常年冷清,热闹一番,还挺好。
但岑聿婚事落定,岑文镛又子嗣缘薄,膝下除了岑聿,连个女儿l都没有。
她能操心的,只有裴绾一。
姜归宁想着自己留心的几家,脚步都加快不少。
裴绾一正在看乔昭懿留下的鸡牛同棚,刚有些眉目,下一刻,就被姜归宁拉着坐下,商量起婚事。
她年十六,正是议亲的好年纪。
姜归宁想给她找个可心的。
裴绾一听后,沉默数秒,拿起刚放在一旁的鸡牛同棚递去,“姨母看看这个,京里最时兴的算题。”
姜归宁:“……啊?”
她低头去瞧,后来也不知怎的,拿着纸就回去了。
待到正院,忽然想起自己要去做什么的
姜归宁:“…………”
自己好像被忽悠了。
回想裴绾一态度。
姜归宁登时心焦起来。
难道他们家天生出犟种???
这个也不愿意成亲?
不能吧。
难不成一个两个都这般大逆不道?
她儿l子已经够胡闹的了,拖到二十一才成婚,如今裴绾一刚来,也生出此种心思——
莫不是家里风水有异?
还是犯了哪路神仙的忌?
姜归宁顿时忧心,起身去找嬷嬷,商量着要不请个懂阴阳宅的先生来,看看宅子风水。
嬷嬷最信这些,当即就点头,说如今京里最厉害的大师姓吴。
半年前,长公主突发头疾,请遍名医都无用。
吴大师却用一场法事,给人当场医好。
消息传出,顿时炙手可热。
……
此时的东院,一改往日风平浪静,热闹到极致。
乔昭懿刚回来,凳子还没坐热乎,就见方嬷嬷捆了一人送进来。
乔昭懿:“……?”
怎么了?
方嬷嬷把自己在对方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全交给乔昭懿,伸手戳了下那人的脑袋,啐道:“你不是挺能说的吗!说啊!我看现在人赃俱获,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乔昭懿听出里面的门道,展开刚从方嬷嬷手中接来的信纸,但见上面事无巨细记载的,都是她房里的事。
详细到二餐分别吃了什么,还有房中何时叫水,就差详细到直接扒门听她和岑聿的私房话了。
但后面的事,倒实在不可能,屋内伺候的都是她娘家带来的,或者常年侍奉在岑聿身边的。
外人是绝对靠近不得。
方嬷嬷气得脸都红了:“昨个儿l我就瞧她不对劲儿l,鬼鬼祟祟的,跟了一天一宿,总算逮到了!”
昨晚她跟在这人身后,发现她竟向外面递消息。
当时方嬷嬷吓得魂都要散了。
她家姑娘刚嫁进来,就被人给盯上!
什么狼心狗肺的玩意儿l!
她不知道接头的是谁,也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就没打草惊蛇,再蹲了一日,捋清大半,才把人逮住。
“少夫人,与她接头的是寿康堂的管事丫鬟。”
方嬷嬷说完,乔昭懿也再把传递的消息细细过了遍,大概猜出这人是哪的。
应当是小厨房的粗使婆子。
冬日天冷,不管是叫水还是吃食饮用,都绕不过有灶台的厨房。
对方既是厨房的人,那有什么消息,瞒不过也是正常。
乔昭懿把纸交给霜露,让她念给粗使婆子听。
一个普通的婆子,自然不识字,也写不出这般详细的内容,纸上的字迹是方嬷嬷的。
方嬷嬷是林氏的陪嫁,林家又清贵,婢女也略通诗文,后面乔昭懿几人去学堂念书,
也是她伺候,时间长了,就是石头也能给磨开窍。
霜露看了眼香雪,香雪冷冷瞪了那婆子一眼,起身去拿印泥。
霜雪念完,垂眼去问:“上面说的东西,你可都认?”
婆子哪里肯认。
乔昭懿刚嫁过来,必定没多少手段,哭求几声,对方定能心软。
她登时哭个不停,给乔昭懿噔噔磕头,说自己一时糊涂,是家里孩子染病,无钱请郎中,这才鬼迷心窍。
霜雪气得不行。
真是个泼妇!
她要冲上去,让对方把手印压上,这样便坐定了罪,到时直接送到正院,让姜归宁管区。
谁知婆子也知道其中厉害,哭着闹着就是不肯,对着乔昭懿只哭。
霜雪急得去看乔昭懿,生怕她心软。
在她的无声催促里,乔昭懿还真开口:“既然你口说无罪,我也不好说什么。”
婆子大喜。
她就说新妇没威严,注定管不了家。
何况这事把寿康堂也牵扯进来,乔昭懿做孙媳的,还敢问罪祖母去?
她擦擦眼泪,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霜露和香雪都急了。
这个若轻拿轻放,日后再想树立威信,可就难如登天,东院早晚要乱成一锅粥。
方嬷嬷也要开口相劝。
乔昭懿此时忽然道:“那就绑严实了,等少爷回来,让他亲自审。”
烫手山芋,谁干谁惹一身骚。
她才不做。
婆子眸子陡然睁大。
乔昭懿平静道:“如今京中不太平,夫君奉旨办案,你却私泄消息,与外人勾结,下毒谋害,这事我自会上递缉查院,让缉查卫好好地审你。”
私泄消息的事,可大可小。
小的话只是后宅纷争。
大的话,就是谋害钦差。
至于罪证,那还不好找?
只要在厨房里搜寻一番,找两个与今日食谱相克的食材,人证物证不就全了?
岑家的家里事,她个嫁进来的,怎么处理都是里外不是人。
干脆扣个帽子,通通塞给她夫君。
正好用来试试岑家众人对老夫人的态度。
指挥方嬷嬷把人捆下去,管她承不承认的。
婆子一听乔昭懿扣给自己的罪,身子都软下来,哭求声登时比原来真切许多。
真被缉查院带走,她哪能活着出来。
“少夫人,老奴错了,老奴什么都招!求求您大发慈悲,饶了我这回吧……小的给您磕头了……”
婆子纵使一万个后悔,现在也无用。
方嬷嬷任她喊了几句,才动手将人的嘴给堵上,这是让满院的听听,她们少夫人厉害着呢!
方嬷嬷顿时神气起来,冲着婆子慢条斯理开口:“少爷奉陛下旨意特查要案,皇权特许,事急从权,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一根手
指头戳上对方的头,逼人把眼泪收回去。
四个字说得一个比一个重,“这、叫、钦、差!”
“谋害钦差,叛国的大罪!几个脑袋够你砍?”
婆子眼睛惊恐睁大,不住摇头,急得眼泪噼里啪啦地向下掉,偏偏口被堵住,什么也说不出。
方嬷嬷接着唬她,哼道:“而且东院还有少爷的书房,谁知道你有没有把案子泄出去。”
犯事的就是个二等粗使婆子,平日连主子近前都去不得,哪里见过这般大的阵仗,吓得二魂尽飞。
方嬷嬷:“等下见到少爷该怎么说,你心里有数,若是老实交代,说不准饶你全家一条命。”
“不然断头台的铡刀,就是你的归宿!”
方嬷嬷回去的路上,脸上的笑是一刻也掩不住。
爽死了!
她找回了自己跟在林氏身边,刚嫁进乔家时的感觉。
她一定要像对林氏一样,帮乔昭懿扫清所有道路。
到时候,她就是吏部尚书家的管事嬷嬷。
那岂不是气派死。
比在家含饴弄孙有意思得多。
方嬷嬷沉浸在未来的憧憬里,快步走了。
这次一定得给寿康堂的老太婆按到再不敢对东院生任何心思。
……
岑聿今日去刑部。
衙署的下值时间大差不差,岑文镛前脚刚到家,岑聿后脚便回来。
正是开饭时间。
没想到,东院里等他的不是饭菜,而是两靥生忧的乔昭懿,一见他进来,就快步上前,扑进他怀里。
乔昭懿在暖炉旁熏得久,浑身热乎乎的,带着香风。
她还没开口,身后的方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少爷,少夫人今日受了惊吓,还心忧您身子,整日都精神不宁的——您可得为她做主啊!”
说罢,用帕子掩盖眼角,虚虚哭两声。
正准备说话的乔昭懿忽然住嘴。
乔昭懿:“?”
乔昭懿:“?????”
好嬷嬷,你说的都是我的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