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天气已经转凉,早上的寒气也随之加重,高山峻岭之间,更是寒风呼啸。
一大早,孙可望在义子张虎的护送下,带着两百骑兵亲卫,没有任何仪式,便静悄悄的踏上新程,直接北上保宁了。
心腹王尚礼和世子孙征淇自然是被留在了贵阳主持大局,原本孙征淇还想跟着去的,毕竟他留在贵阳也没什么用,就是跟着王尚礼熟悉一下军国大事罢了,也轮不到他来说什么。
只不过,他的这个想法,自然不可能得到孙可望的认可,所有不可避免的,孙征淇只得继续留在贵阳当个吉祥物。
其实,经过这两三天的相处,孙可望倒是挺喜欢这个便宜儿子的。
虽然说这个便宜儿子现在只会耍耍嘴皮子,说些圣贤书上的“家国大义,礼义廉耻”,也只会得意洋洋地照着兵书上的内容,念些兵法。但这个人,身上全无那些勋贵子弟的恶劣气息,反而还有些单纯善良。
说实话,孙可望有时候甚至怀疑,这到底是原主的儿子,还是李定国的儿子啊?
毕竟,历史上的孙可望,脾气可一点都不好,动不动就剥皮揎草,乱棍打死,反而是李定国,虽然说也有过纵容士兵屠戮百姓的事情,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爱民如子,军纪严明的。
其实,士兵劫掠百姓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只能说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了。
明军干过,大顺军干过,大西军干过,清军更是杀人如麻,屠城无数......
十七世纪的军队,哪一支不曾劫掠百姓,滥杀无辜过?难不成还能指望他们发挥封建主义大无畏精神,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便是如今纪律严明,深得百姓爱戴的大西军,当初被豪格大军追击,攻下重庆,无粮无饷的时候,也曾经大肆劫掠百姓,滥杀无辜。
可是,短短几个月,当大军粮草充足,进入贵州之后,便对百姓秋毫无犯了,俨然就是王者之师的做派。
这不是什么人格分裂,只能说,这就是人,为了生存,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其实,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作为平民百姓的他们,在某些大人物眼里,只是一串可以随时牺牲的数字,甚至不用什么大人物,就是同样平头百姓出身的士兵,也不把其他人当人,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残忍和不公平的。
历史是宏观的,历史里面,每一个孤立的人,能够留下名字的人,大多数都有其睿智和愚蠢的一面,与此同时,都不可避免地,被宏大地历史潮流,裹挟着前行。
人无完人,大家都只是为了自己的信念和利益,在斗争罢了。所以许多事情,都是需要辩证性地看待的。不能因为一个坏人做了件好事,就忽视了对方的错误,大方原谅;更不能因为一个好人做了件坏事,就否定对方的贡献。
李定国如此,孙可望也是如此,但是其中的个人选择,却又是主观的。是名留青史,还是遗臭万年,是英雄,枭雄,还是狗熊,便是个人选择的果了。
在城墙之上目送孙可望离开后,王尚礼没有继续逗留,便立马带着世子孙征淇赶回来秦王府了,等着他处理的事情还多着呢!
四川原本就已经被杀得鸡犬不闻了,经过这次大混战,前两年刘文秀在四川各地屯田安民的成果,又遭到了不小的破坏。
如今四五万大军北征,粮草军备供应大部分都只能依靠云贵两省,局势不可谓不困难。
而且,新收复地区的官吏任免,地区治理,同样也不容易。特别是湘西,这几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兵灾了,百姓离散,田地荒芜,要想恢复,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治理云贵的五年间,大西军十分注意招揽人才,培育官员,人才储备早已经超过了云南一省的需求。
更何况,古往今来,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人,如今又只收复了广西,湖南两省,官吏的储备还是足够的,就是地区的治理需要和平的环境,这一点只能在击败清军主力之后,才能达到。
其实,这些又何尝不是现在的“秦国主”孙可望忧心忡忡的事情呢?
在他还没有严重影响世界线之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比他看得更清楚,各方的局势如何,战况如何,需要什么才能确保最后的胜利......
所有,穿越来的这几天,他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大西军内部的矛盾,其次才是对清的战事。
本质上,孙可望和李定国,刘文秀两人是没有根本矛盾的。只不过是孙李两人,你一招,我一招,昏招迭出,相互间又没有一个见面解释的机会,以至于误会越来越深。
到了最后,永历帝被李定国接到昆明,孙可望败于交水河畔,然后投清卖国,做了汉奸,那才是真正的无可挽回了。
而这些兄弟反目,各自为战,正是南明历史上不断重演的悲剧——这些人大部分宁死都不卖国投清,可就是在不停地内斗!
但是现在,孙李刘兄弟间的关系还不算陷入僵局,孙可望的国主之令,李定国,刘文秀还是听的,那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现在的孙可望,也没有原主那么利令智昏,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要能够借着这次对清战事的机会,挽回这两个兄弟的心,重塑大西-永历复合政权的新中央,驱除鞑虏,恢复河山便是指日可待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打败清廷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是只有解决了大西军内部的问题,众将一心,这一目标才有可能实现。
如果不解决大西军内部的问题,别说是以后了,就是当下的清廷十万南征军,大西军就敌不过,跟别说什么经营湖南,两广,发掘新收复地区的战争潜力,积蓄力量,然后挥兵东进,光复南京了......
而为了击败清廷的主力军,孙可望自然也没有闲着,除了安排王尚礼继续筹备物资,安排殿前军东进的事宜之外,他还给李定国写了封信,顺便传了道圣旨。
这自然不是什么国主锦囊,千里遥控,而是孙可望利用自己穿越者的优势,根据后世所知的军情,提醒李定国注意广西的防守,以免像原来历史上一样,桂林这个军事重镇得而复失,日后成为了威胁广西后方的一颗钉子。
毕竟,谁能保证这次迎战清军主力就一定能够大胜而归,就算胜了,万一是惨胜,广西又因为没有多少兵力防守被广东清军偷袭了,那才是局势危急呢!
而且,随着孙可望的变化,历史会产生什么蝴蝶效应,进而引发什么龙卷旋风,也是未可知的。
所有,在还没有足够的本钱之前,一切都应当以谨慎为主,一切都应该以收复两广一湘,获得抗清基本盘为主。
其实也只能这样了,行军打仗终究还是要看后勤和兵力的。以大西军如今的实力,极限也就只能收复这三省了。然后凭借秦岭天险守四川,长江天险,湘赣边界的山区守湖南,南岭山区守广东,争取时间扩军备战。
也只有在新占领区建立了新的统治秩序,完成新一轮扩军之后,才能继续发动新的攻势,否则就极有可能如同当初李自成那般:军事胜利时各方来降,一旦遇到军事失败,就会立马倒戈,最终酿成恶果。
而且,清军的战斗力确实不弱的呀,这十万大军还不是清军满汉蒙八旗的动员极限,如果贸然继续进攻,胜败就很难说了。
虽然李定国的军事才能确实强,但是前期的靖州大胜,桂林大胜都是以优势兵力或者是在敌军将领犯错的基础上获得的。
而历史上的衡阳大捷是怎么来的?
便是在清军优势兵力下,正面决战不可敌,李定国在这个过程中,依旧保持了极高的军事素养和战场判断力,尼堪轻敌冒进,带着自己仅有两千余人的亲卫队孤军深入,离开了清军主力部队,落入了李定国的埋伏,取得的。
而从前期李定国大军在兵力劣势下不可敌和之后孙可望殿前军岔路口之战与这支清军血战来看,其战斗力绝不可小觑。
这倒不是李定国的问题,而是因为除了他的本部人马,冯双礼和新收编的广西南明军,战斗力并没有那么强。
如果这六七万大军都是李定国练了三年的精兵,那就算是以弱势兵力,也未尝不可正面决战。
说到底,在战争中,主帅的军事才能确实重要,但是也不能脱离了军队的战斗素养啊!
换言之,以大西军像如今的实力,如果要追求歼灭这支清军,那大西军的主力也几乎会被打没,或者说,至少在一年半载的时间内,丧失大会战的能力。
若是这样,还谈什么继续东进,攻取江西,东南?能不能抵挡广东,江西的清军,保住新收复的失地,都是大问题。
所有,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大西军压上最强的两支主力军团,在李定国衡阳之战的部署没有像历史上的那样被破坏,杀伤大量清军,打得其士气低落之后,举全军之力逼走清廷的这支南征军,那大局便可定了。
说到底,现如今依旧是敌强我弱的局势,清廷仍旧占据着全国大部分地区,拥有绝对优势。
寄希望于一场大战定乾坤是不切实际的。就算是人民军队,也是打了三大战役,才消灭敌人主力的。
特别是顺治亲政后,改变了某些多尔衮时期的压迫政策,极力拉拢汉人官僚,地主等阶层,甚至着手停止满人圈地,放宽了逃人法......清廷控制区内的反抗已经大大减弱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满人第一”,满清朝廷反动统治的本质发生了改变,这些都是因为各地百姓不堪暴政,激烈反抗,是各路农民军,南明军用命换来的,清廷的转变也只是为了更好地剥削和奴役各族百姓而已。
君不见,号称王师的清军攻入云南之后,大肆屠杀,云南没到半年,便从百姓安居的乐土变成了流离失所,饿殍遍地的人间地狱,米价更是飙升到了三四十两一石,有些地方甚至百两银子,而且还有价无市,根本买不到。
可见,清廷所谓的安抚和大屠杀,所谓的满汉一体和满人优先,是并行的,前者是口号,后者才是本质。
而北方各省,江南各省,虽然仍旧有大量百姓,士绅因为清廷的反动统治怀有反清复明之心。
可是,他们也是要活命的,也是有自己的利益诉求的,在经过清廷这些年的血腥镇压,甚至是将反抗区屠成白地,杀得一个不留之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形成有效的力量,反得起来的了。
所以说,大西-永历政权有翻盘的机会,但并不是稳操胜券,而只要主力军团还在,基本盘还在,就还有无限的机会。
孙可望不能冒险,这是华夏衣冠最后的希望了!他要做的,便是将大西军稳妥地带上新程,恢复河山的新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