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山雨欲来

终于,躁动的风停了下来,可秋臻却抬起了手,缓缓抽出了更星剑。

目光凛然地盯住了蓝布的背面,秋臻目光沉下,看向被掀起一角的蓝布之下,那里,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角白衣。

白衣?这倒有趣了,青临门的探子何时也会穿这般显眼的颜色了?

回身站稳,叮当声,再次响起。突然间,有银白光影自蓝布后疾飞而出!秋臻的双臂应声而动,骤然回身持剑抹去!“铿——”的一声,银光与墨色相撞,剑风震荡,撕裂了周身几寸蓝布!

那银刀如月牙,可是袭来的刹那,却又化作了骨鞭之型,若她斜剑相挡,只会被缠上!将这诡异的长刀一击震开,秋臻紧盯住对面,已经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李慕舸还未到,到的却是……幻影刀。

被那断裂的布匹之下,一个白衣男子扛着长刀缓缓走出。白色长袍只盖到左臂,另一只袖子是不掺杂色的玄青之色,腰间叮当作响的,是一根骨哨。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秋臻面前,将刀紧握在掌中,颇有礼貌地颔首道:“秋大侠,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

骨哨,黑白深衣,幻影刀,缓缓对上他的暗藏汹涌的目光,秋臻贴腕持剑,平静地念出了他的来路:“万枯骨,业海尘。”

万骨枯,是当今中原帮众最少,而踪迹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七人中,唯一放出自己名号的,便是帮主——业海尘。

业海尘和其余六人,不可以以正邪相论,不供哪一门驱使。因为他们杀人,全凭心意和佣金。万骨枯七人曾在西南斩杀匪寇,也曾在江南屠杀过海家满门。仅此七人,七年,便已在秋臻退出江湖时拥有了叫人闻风丧胆的行径。

而如今呢,是生了什么变故,业海尘竟要为了攀附上青临门之势,前来截杀自己。

冷笑一声,秋臻看着业海尘,不紧不慢地说道:“青临门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听了这一句嘲讽,业海尘面上却没有丝毫情绪。他拱起手来,微微颔首,沉声对秋臻说道:“秋大侠,你曾救过舍妹,业某一直感怀在心。”

话锋一转,他抬眼,对上了秋臻审视的目光“但是,既然业某有令在身,那只能之后再报秋大侠之恩了。”

说罢,业海尘顿了一顿,重新举起长刀,歉声道:“今日,业某便要得罪了。”

……

不断在人群中穿梭跑过,秋望舒用斗笠遮着脸,掩饰着脸上的惊慌,可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四处寻摸着,看擦身之人中有没有秋臻的身影。

“莫不是,莫不是在城中遇到了追杀她的人……?”按照计划,原本秋望舒出城后,两人便会在桥边碰头。可是眼下秋望舒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却还没等到秋臻。

心中焦急难当,她攥紧自己的手指,指甲不停地在掌心划动着,都划出了好几道破口但也已经顾不上了。

她混在人群中疾步走着,可蓦然,人群中有人牵马大步而过。与贩夫走卒不同,这人一身黑衣,全身不带一点亮色。虽然梁朝尚武,路上不乏游侠剑客,可是这人的气息却并不一样。

下意识看过去,然后秋望舒便看到了那被风掀起的短披风之下,露出了箭袖上的观叶花烛纹饰,和腰间的短剑。

在客栈中,她并没有看清偷袭自己的探子是什么打扮。可是这会儿,秋望舒心中却有不祥的预感,告诉她,这就是来追杀秋臻的人。

没有一丝犹豫,在那人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之前,秋望舒便“唰”地一下低下了头去。可即使如此,她的额头上仍然不停地冒出冷汗来,连右手也小幅度地颤抖了起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追来的,是在她出城后从暗门进的城,还是……还是从一开始就埋伏在这城中,并且早已盯上露过脸的秋臻。

出神地想着,秋望舒跟泥偶似的走得十分僵硬。每迈一步,她都要左右四顾,生怕自主蠢笨,主动送上这些探子的门上。

打起精神来,她在心中一次次念道,得找到娘,说不定,还能赶在被发现之前跑出伏春城!

心提到了嗓子眼,秋望舒大气也不敢出地走着,好不容易平安无事地走过了两条街,走向了有小贩沿路叫卖的水边。突然,从左边拐角处窜出几个黑影来!

紧张到了极致,她已经及时捂住了口鼻,却还是忍不住“嗬——”地小声惊喝了一声。但好在站定后才看清,只是几个冒失孩童不顾人地冲撞跑过,其中一个甚至撞上了挑着的簸箕中的柿子。

一两个柿子在筐中晃了晃,最后从秋望舒的眼中,颤颤地掉出了框外。下一瞬,一只手赶在掉落前一瞬,稳稳地捡起了柿子。

而那拾起柿子的袖子上,也同样绣着观叶花烛纹。

刹那间,秋望舒秋望舒屏住了呼吸,瞪圆了眼睛,背后满是冷汗,死命咽下了一口凉气,她几乎抑制不住双手和腿肚的颤抖。

将柿子丢回筐里后,黑衣人直起腰来,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了秋望舒的方向。

他,他们,是注意到自己了么,面色发白地地回过身去,秋望舒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使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惊慌,镇定些,这是在城中,而且,他看的不一定是我。

这么想着,秋望舒咬紧牙关,迈出了一步。可是听着身后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她还是紧闭起眼睛,几乎可以想象到下一瞬自背后抓过来的一双手。

然而,预想中的情景却并没有发生。

那黑衣人只是自她背后路过,很快,就走入了方才孩童出现的巷子。

再次捂住口鼻,从指缝中喘了一口气。秋望舒牢牢地咬住自己的指节,心有余悸道:不会错,不会错……透过斗笠往外瞟过去,这就是一路追杀秋臻的人。

可是,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也没有赶往某一个地方,那是不是说明,他们还没有找到母亲。

现在怎么办?

秋望舒没有自信,能避过这些探子的耳目先一步找到母亲,况且……况且就算自己找到了,自己连剑都拿不起来,也不过就是秋臻的累赘。

彻底乱了方寸,她急喘着,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步子都是乱的,还好几次险些撞到了人,但秋望舒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从没有这么找不到方向,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找不到秋臻。

她越跑越快,路人和店铺在她眼中几乎变成了模糊的重影,耳边也只剩自己的急喘声。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抱歉”,但手臂却越发惊狂地摆动起来,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疯了似的朝前跑着。

“嘭——”的一声,不知道这次又撞到了谁,秋望舒只感觉道肩膀隐隐作痛了起来,双眼无神地道出一句“抱歉”,她连头都不抬,就又要拔腿朝前跑去,只不过这次却被人拦了下来。

一只手拉住她的小臂,秋望舒顿时发疯似的挣弄起来。见挣脱无门,她嘴里不成句地低呜着,几乎要哭出声来!

别抓我,别抓我,我还,还没找到娘!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不停地催动着,她挣弄得更厉害了起来,几乎要将自己的手腕挣得脱臼。

下一刻,一个焦急而心疼的声音响起来,她才愣在了原地,缓缓停下了挣扎。

“是我,是我,阿望!”

听到秋臻熟悉的声音,秋望舒张开了嘴巴,缓缓抬头看上去。

是,是娘,身上虽然闻到了血气,但没有看到伤口。最重要的是,她还找到了自己。

眼泪不受控地从眼角流出,秋望舒一把扑进了秋臻怀里,呜咽着喊了一声:“……娘!”

焦急地给女儿擦着脸,但不管怎么擦也赶不上她一颗颗往下巴淌下的眼泪。吓成这样,路上肯定碰到了青临门的人了,估摸着还不少。心疼地摸着她的发顶,秋臻只能一边任她抱着,一边往更暗处走去,嘴上还不住地小声追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埋在秋臻怀里,秋望舒根本没有抬头的意思。想到自己空等秋臻的那一个时辰,还有方才遇到的黑衣人,秋望舒再也憋不住了,把委屈一股脑吐了出来:“我害怕!”

“我怕我走了,就再也等不到你!”

闻言,秋臻愣在了原地。埋在她怀里的秋望舒仍然在克制不住地发抖,在害怕。顺了顺女儿的头发,她忍不住将秋望舒抱得更紧。

可这次,秋望舒发泄完了情绪,却好似想起正事一般地抬起脸来,带着满脸狼狈,急声问道:“那你是遇上谁了么!怎么,怎么没去找我!”

遇上谁了?最棘手的还没遇到,但倒是遇上了叫她意外的人,又抬手给秋望舒擦完了眼泪,秋臻耐心答道:“嗯,遇上个棘手的人,不过已经解决了。”

想起方才与业海尘交手时,她问他:“李慕舸给你下的,是什么命?”

“是了结我,还是要什么东西?”

而业海尘的回答也很干脆,他回答道:“万骨枯只问人,从不碰人外之物……”

“可惜了。”

可惜了,秋臻分神想道,李慕舸不止不会信你,你万骨枯这次,只怕连本带利都要折进去。

听到秋臻的回答,秋望舒又一次想起了遍布城中的黑衣人,心中怦怦直跳,她惊慌地拍着秋臻催促道:“来不及了,他们在找你!你快先走!”

对秋臻的担心全然盖过了恐慌,她语无伦次说道:“或者,或者我去引开他们!”

“我往城中闹市跑!他们,他们应该拿我没办法!”

心疼地看向女儿,秋臻开口安抚道:“阿望”

可话还没说完呢,秋望舒却继续沉浸到自己的提议中,絮絮叨叨地继续道:“……再不行,我往商船上跑,去渡口边,我会水,我游到城外!”

就算她会水,要避开追踪,从渡口游道城外又谈何容易。抬手捧住女儿的脸颊,秋臻柔声打断道:“阿望,你先听我说,先别冲动!”

“我能带着你一起走。”

看着秋望舒的眼睛,秋臻坚定道:“你相信娘。”

停下了语无伦次的话语,秋望舒眨了眨眼,将信将疑地问道:“那,那怎么走?”

引着秋望舒看向城北的方向,秋臻缓声答道:“上山。”

“我们上伏春山。”

“绕过伏春山,就出濮州了。”

“好……”

………………

伏春城西法定寺,绕过枢密有致的青檀树,一个黑衣男子正疾步走向外客借住的厢房。厢房中,松窗下,一个束冠的男子坐在茶席后,垂着头,看不清年纪与长相。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锦衣袖缘上的观叶花烛纹。

原来,此人正是追秋臻南下的青临门的门主——李慕舸。

此时,他正慢条斯理地用左手提起注子,准备泡茶。见这黑衣人进来,他也没过多的反应,照样将注子悬到茶碗之上。

来人低下头,报道:“门主,酉时已经过了,业海尘还没来。”

说完,见他没有反应,来人思索了片刻,小心询问道:“我们还要等……”

滚水从高处沿碗边冲下,水珠四溅,却无一跳出碗沿。慢条斯理地将茶碗改上,他敲着茶席打断了来人的话:“业海尘败了,不等了。”

业海尘败了,那个人……却又还未赶到伏春城。犹豫了半天,来人不确定地问道:“那按门主的意思,是否要搜城外呢?”

闻言,他摇了摇头,随后专心地埋下头去用食指叩住茶盖,提腕将滚烫的热茶倒入杯中。热气腾至眼前时,最后一滴茶汤也稳稳滴下。他才放下盖碗,不疾不徐地反驳道:“不,去搜山。”

说罢,轻闻了一下茶香,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看着茫茫夜色,语气可惜地继续道:“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又能跑多远呢?”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