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追魂断雨三更星

客栈中,小二哼着小曲爬上了二楼,但是走到半途,耳边却突然传来“嘭——”的一声,不知是人还是什么重物砸到了门上,给他吓了一跳,差点把茶盏里的水撒到脚上。后怕地扶稳茶盏,他耸了耸肩膀,以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继续哼起了方才的小调。

过了这个小镇,再往前走就是濮州与黔中的交界处——伏春城了。途经此地去往伏春城的人络绎不绝,怪人怪事屡见不鲜,所以店小二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

而房间里,那弄出好大一声动静的始作俑者正呈一个“大”字样牢牢扒在门口,鼓着腮帮,怒声吼道:“不是说好路上告诉我么!”

在她后头呢,秋月气定神闲地抱着手臂,咧开了嘴,挑衅道:“又不想说了,你能拿你娘怎么办?”

……在聆松镇住的好好的,秋月莫名其妙地回来,又莫名其妙把自己拐带到这里,自己问了十天,这人也装傻装了十天。

眼看着就要出濮州了,秋月对于要去哪儿,为什么要离开却只字不提,每天就是睡觉赶路,外加上强行按着想要逃脱的女儿在山野露宿。

今天她好言好语地哄着,左一个“秋老板”,右一个“好娘亲”,结果这人却变本加厉,干脆连装都不装了,摇着手指十分恶劣地告诉她:“就不告诉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带着攒了一路的怨气,秋望舒咬着牙,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秋月!这要放在之前秋月都会接住她,和她闹作一团,可是今天,秋月却以她根本看不清的动作闪身躲过了!

惊呼了一声,秋望舒紧闭起眼来,扑了个空。

扑起了一阵灰尘,秋月也顺势惊叫了一声,蹲下捧起了她的脸,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伤到哪里,才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了。”

憋住了已到嘴边的笑,秋月认真地说道:“准头不行。”

这是侮辱了,三下两下爬起来,秋望舒捏紧了拳头,从牙缝中憋出了一句恨恨的:“……你!你差不多得了!”

不得了了,气得头顶的碎发都竖起来了,眼看着秋望舒一张脸红得快赶上炮仗了,秋月决定见好就收。仔细把女儿扶起来,拍拍衣服,顺顺毛,秋月笑眯眯地把她搂进怀里,好言劝哄道:“好了,好了,不闹了不闹了。”

“刚才上楼时你不就说饿了么?说吧,想要吃什么?”

朝着门口努了努嘴,秋月持续发力道:“我叫人送上来。”

饿倒是饿了,前几日吃的都是干粮,没有汤水下肚总觉得跟没吃似的。气鼓鼓地低着头,秋望舒略略思索了片刻,决心不跟吃的过不去,于是她装腔作势地揣起了手臂,没好气地问道:“……我说吃什么就有什么?”

一看她这反应,秋月当即就乐了。心想着,虽然好哄,不过这么不记仇,当心以后可不能给别人欺负了。

怀着几丝丝愧疚和对秋望舒吃不垮自己的自信,秋月心情颇佳地看着她一眼,转手掏出鼓鼓囊囊的钱袋在女儿眼前晃了晃,得意道:“嗯,你娘别的没有,钱倒是挺多的。”

闻言,秋望舒偏头气鼓鼓地瞟了秋月一眼。低下头去,思索了一会儿秋月说话的可信度后,她又猛地抬头掰起手指开始数道:“砂锅鱼、烧鸭、豉汁鸡、蟹酿橙、糟茄子、佛跳墙、东坡肉、煎豆腐…..”

“……”

目瞪口呆地听着,秋月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钱袋,也顺便收回了自己刚才那句话。记仇的,而且真的能吃垮自己。

叹了一口气,秋月站起来,摆了摆手,无奈道:“别念了,我知道了。”

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秋望舒怀疑地看向秋臻的钱袋,把方才的闷气都抛到了脑后,她好奇道:“知道什么了,你真给我点啊!”

推开了门,回头瞟了眼秋望舒的小表情,秋月心中暗笑了两声,嘴上却故意气她道:“啊,给你两碗素面。”

一听这话,秋望舒刚消下去的气又窜了上来,她猛一拍桌子质问道:“……你不是说我随便点吗!”

结果话音落下时,门也被带上了。把女儿惹毛的人却悠然飘下楼去,下楼前,还不忘撂下一句:“等着素面吧你。”

只剩秋望舒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实在没有出气的东西,她端起了杯子狠狠地咬着,一口银牙磨得,几乎咬碎了一个茶盏。

半晌,等秋望舒气消得差不多了,秋月也掐着时间摸上了楼来。

“开饭——!”秋月用手拐推开了门,笑着招呼秋望舒道。

开什么饭,气饱了,而且就两碗素面有什么好乐的,也就比干粮多了一口面汤而已。

本来发誓要将赌气赌到底的,可是等饭香飘过来后,她却忍不住偏过一只眼睛来,好奇地看向秋臻端上来的东西。

这股被大锅炝过的油香,闻着也不像素面啊。

悄悄扫了一眼后,秋望舒的视线却再转不过去了,惊讶地张开了嘴巴,她仔细端详过桌上的菜盘,眨了眨眼,震惊地默念道:“还真有烧鸭和砂锅鱼啊……”

好笑地看着秋望舒张大的嘴巴,秋月盛好了饭,又拿过一双筷子放到秋望舒手边,催促道:“啊,吃你的吧。”

狐疑地看着秋月,秋望舒缓缓地接过碗来,迟疑地扒了两口,然后她鼓起腮帮来,猛扒了好几口。

还有羹汤没上,但秋望舒已经吃得忘乎所以了。看她嘴边沾上了饭粒,秋臻难得温柔地弯了弯嘴角,给她把嘴边的饭粒捏下来,转身说:“我去催莲子头羹。”

说罢,便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她转身时,背后的布袋晃了晃,隐约勾勒出一个笔直凌厉的线条来。咽下了一口米饭,秋望舒好奇地指了指秋月背后一直背着的长袋,在她走到门口时出声问道:“娘,你背后背着的到底是什么,宝贝得很,吃饭的时候也不取下来。”

见她问起身后之物,秋月身形一滞,缓缓收起了脸上笑意。

秋月很少这样,就算是秋望舒惹了祸,秋月都是边骂边追着她满院子跑,绝不会以一张冷脸相对。她现在这般一言不发,面色阴沉的样子,倒叫秋望舒心中越发不安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秋望舒才听到秋月缓缓叹了一声,偏头对自己说道:“吃完我再告诉你吧……”

谁知,说到“吧”字时,窗纸却突然发出被锐物刺破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应声看过去,只听一声利落而震耳的脆响,一个眯起眼睛都看不清的锐器乍然从窗外飞来,直直击穿了矮几上的出香后,那锐物没有丝毫松懈,以裂空之势冲着秋望舒面门而来!

清楚地看清了崩裂的瓷片,秋望舒瞪大了眼,却挪不动脚步,只能颤抖着盯着疾驰而来的锐物。

失去了叫喊的能力,她惊惧地攥紧了拳头,紧紧闭起了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听“铿——”的一声,在她睁眼的瞬息,那突然射入的锐物竟被直接掀飞到了墙上。

突然间,面前有一人的身影遮去了窗外的景色。根本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秋望舒只能屏息缓缓朝上看去。然后她便看到,她那极度反对她习武,做小本营生做了十年的母亲,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泛着墨蓝幽光的长剑,翻腕替她挡下了那突如其来的锐器。

下一瞬,秋月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来,一把掀起了披风,罩到了秋望舒头上,盖住了她面前能看见的一切所有。

惊慌地要去扯下披风,秋望舒惊声喊道:“娘——!”

可是秋月却伸手死死地拉住披风不让她扯下。手上使着力,双眼却紧紧锁住了窗外弓身而逃的背影,横眉肃声道:“别看!”

被秋月这一声震在了原地,秋望舒愣愣地拉住披风,惊疑不定地循声转过头去。方才回答她声音冷得像严寒冰雪,仿佛是来自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话音落下后,秋月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翻出了窗外。在阴暗的黄昏中,秋月的身影却仿佛要撕开沉沉天幕。迅疾如雷电,耳边只能听见她跃起在空中的声音,却听不到她脚尖落在瓦盖顶上的动静。

被这具有压迫性的追逐声逼得喘不过气,前头死命逃跑的人越跑越乱,眼前的房檐也越来越密集,甚至逐渐重叠在一起。

“不该来这一趟的!”他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追魂断雨三更星!即便是沉寂了十年,秋月的身法却仍然叫人胆战心惊。当年的她,以一己之力,便叫李慕舸不能再用右臂。那就更别说,现在的她,为了女儿,更是什么都能豁出去……

方才,如果不动秋月的女儿,这会儿应该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突然,脑中后悔的念头突然断开来,他清楚地听见了秋月出剑的声音。

明明是极其悦耳的声音,却叫人害怕至极。

惊恐地转过头去,可是斩向自己的却不是剑锋,而是被重重扔出的剑鞘!被狠力击打在肩头,他咽下一声痛呼,脚下却丝毫不敢停。

其余的暗卫都被秋月解决了,自己也同样……没有丝毫胜算。

此刻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冒险飞下重檐,混杂到人群之中。

可是秋月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他动脚的下一刻,他的膝弯也被击中了,叫他只能惊愕地眼看着自己跪了下去!

“啪——”的一声,秋月捉住那人前襟,几下封住了几处大穴,将人往房顶上狠力一掼。

“秋大侠……!”

“方才那只是,让人昏迷的袖箭!并非是致人性命的器物!”

眼见自己已经落入敌手,那暗卫一边求饶,一边悄悄从袖中掏出一根刻有观叶花烛的细小竹筒。此物是信号弹的机关,而那信号弹,还藏在刚才那击穿瓷器的袖箭中。只要他一按下,秋望舒所在的那扇窗户,便会发出带有迷香的青烟。

奋力将圆筒举到秋月眼前,他咬牙用拇指顶住机关,吃力地说道:“青,青临门并无恶意,只是想请您与我们门主一见!”

此举毫无疑问会激怒秋月,可是他赌的也就是秋月即使在盛怒之下,也会为了女儿,放自己一条生路。

闻言,秋月的目光中漫上了寒芒,垂眸笑了一声,秋月凛声道:“我已封剑十年。”

“既然你们门主是诚心要见我”

不紧不慢地垂眼看向了竹筒,她启唇,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那就烦你帮我带个好,给你们门主吧。”

话音落下,秋月抬起了手,在还未看清寒光自何处而起时,几截举着竹筒的断指已无声地落到了地上。

滴血未见,甚至连呼痛都没反应过来,这人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眼看自己的断指坠地。

叫不出来,是因为秋月点中了他的哑门穴。连叫都不能叫出声,他只能捂着伤处痛苦地翻滚起来。

看着面前痛苦地扭动,表情扭曲变形的人,秋月只顾低下身去,面无表情地抽出了那机关竹筒。

冷笑一声,秋月甩开剑上的血渍,再也不管那面色煞白,已是昏厥过去的暗卫。

她十分清楚这几个暗卫不过只是一个开始,青临门下一步会派来的,就不只是不痛不痒的试探了。

收剑入鞘,秋月不看看身后的残局,飞身离开了这片沾染了血气的屋顶。

这厢秋月刚折头回来,而还留在客栈中的秋望舒却正扒着窗台,有样学样地想翻出窗去。结果,脚尖刚伸出去,头顶就突然出现了秋月的声音:“不是让你别看?”

仰头看着母亲,母亲身后是沉闷的仿佛能压住房檐的余晖,秋望舒却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秋月的脸明明没有变,可她整个人,连同两人原本寻常的日子,却好似在一夕之间全都变味了。

视线忍不住瞟到秋臻背后的剑柄上,没有了布袋的遮掩,玄青色的剑柄就这么露出了真面目来。

秋望舒抓了抓脑袋,小声反驳道:“你追出那么远,我能看见什么……”

她所言不假,秋月追着人追出了百步之外,自己方才确实是除了秋月的背影以外什么都没看见。

但单是那如话本中迅疾轻灵的背影,已经够她看呆眼了。

想起方才秋月那句“吃完饭再告诉你”,秋望舒顿时来了气。

盯了秋月好一会儿,她有些后怕地指责道:“你,你真是……”

好似方才出手狠绝的人与自己没关系一般,秋月沉吟了片刻,恢复了一贯调侃的语气,理直气壮地问她:“你娘我怎么了?”

她还好意思问?都在自己面前拔剑了,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于是秋望舒愤愤不平地回道:“你都这样了,还不准我学剑!”

“我哪样?”

“你”了个半天,秋望舒憋红了脸,如蚊子叫一般憋出一句:“你,你也太厉害了……”

这一句话说出后,她握紧了拳头,咬牙地继续喊道:“我也,我也想,像你一样!”

“……”

这倒是叫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想过女儿或愤愤不平或惊讶害怕,但独独就是没有想到,还能从她这儿得到一句咬牙切齿的赞赏。

不过,这确实是阿望会说的出来的话,失笑一声,秋月看着秋望舒问道:“……你方才不是吓蒙了么?还想像我一样?”

吓是吓到了,但说吓蒙了,也太不给自己留面子了吧,于是秋望舒抬起头来奋力反驳道:“不是吓蒙了,是看呆了!”

“你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说,说什么好了!”

闻言,秋月不禁一时语塞,片刻后,她低下头去,摇头叹道:“……啊,当真是……”

咽下了口中的话,秋月无奈道,华南从前说得对,阿望想学剑的这颗心当真是什么都拦不住。

见秋月不出声,秋望舒却来了劲。她似乎已经把方才的惊险完全忘了,也忘了去问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只顾围着更星剑绕圈道:“娘,这真的是你的剑么!”

“是。”

按捺不住语气中的兴奋,秋望舒追问道:“这把剑叫什么!”

“更星。”

“哦,更星。”

过了好一会儿,秋望舒才如遭雷击般地抬起头,想到自己常常挂在嘴边的名字,她震惊得无可复加,“更星剑……!”

“追魂断雨三更星……,你,你,你就是七,七侠之首,秋,秋臻!”

“所,所以,秋臻才是你的真名!”

与秋望舒的反应截然相反,闻言,秋月,哦不对,现在该叫秋臻的人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勉强肯定道:“嗯。”

等等,如果自己的娘是秋臻,那管秋臻叫姐,还说她们也一样“不通武学”的小泉姐和不靠谱的华南姐,她们又是……

一惊未平一惊又起,秋望舒缓缓转头,迟疑地问秋臻:“所以,你说之前去中都上学……是去紫云剑派学剑,而华南姐和小泉姐,也不是你的什么普通义妹。”

“而是……紫云剑派的弟子!”

“嗯。”

今日受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自己一直敬仰的女侠就是自己的亲娘,现在还不知道惹上了什么事,带着自己慌忙逃窜。

“……好啊,你们骗得我好苦。”

秋望舒表情一看就是憋着点坏的,所以任秋臻怎么也没看出来到底是哪里苦。

“所以呢,你要拿你娘怎么样?”

此时不提,更待合适呢。咧开了嘴,秋望舒十分乖巧地说道:“那,那我也想要自己的剑!”

……就知道阿望不会放过趁火打劫的机会,不过秋臻,也一直有一套应对的方式。

咧开了一个和阿望同样亲切的笑容,秋臻柔声给出了三个字的答复——“听不见。”

说罢,不待秋望舒发作,便一把提起了还没来得及展开的包袱,“别问了,此处不宜久留,先走,你再问那些有的没的。”

虽然明白赶快离开才是上策,但眼见秋臻的身份已经被揭穿,自己离摸到她的剑也只差几步,于是秋望舒假意顺从道:“那我不问了,不问了。”

说完,话音一转,作出一副伤心忸怩之态道:“但被你瞒了这么久,我这心里难受得很。”

“你好歹得……”

瞟了一眼斜眼看着自己的秋臻,秋望舒缓缓道:“你好歹得把剑法教教我吧,不然日后说出去,秋臻的女儿半点她的衣钵都没沾到,十岁了,还只会翻墙,跟个……”

眼见秋望舒滔滔不绝了起来,秋臻眼皮一掀,故伎重施道:“听不见,听不见!”

说了半天,秋臻还在这儿耍赖,秋望舒气得眉毛飞起,大声喝到:“你又装聋耍赖!”

“没用,我告诉你,我记着了!”

“记着什么,我忘了!”

“你……”

后面的话,细细碎碎地落在了她们身后。

……

两日后,头戴草帽的秋望舒出现在了伏春城的城门口。手拉着草帽的系带,秋望舒低头混在商队车马中,强装镇定的走进了伏春城中。

地处西南三州交界,商队迁客来往不绝,是濮州最为热闹的地界。赶着最为热闹的早市混进门口,是于她们来说便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不确定青临门的探子是否到达伏春城,她们干脆一前一后,错开了进城。秋臻先一步进城,跟她约好了,如果没出什么岔子的话,两人便在源来赌坊后头的暗巷见。

虽然她也经常一人出行,但那毕竟也没出过聆松镇。一眼不敢乱瞟,秋望舒咬着嘴唇,走得极其板正。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艰难地摸到了源来赌坊。

无论是赌坊外头的护院,还是形形色色的赌客都叫她十分紧张,低头拉紧草帽,仗着只到别人肩膀的身形迅速穿梭在人群中。

伏春城比聆松镇热闹多了,不仅店里都是客人,甚至连街边的布告栏边都聚满了人,围着一张布告七嘴八舌地讲着什么“息缘剑法失窃……”“一代英侠竟成反贼”之类的话。

秋望舒一贯不爱湊热闹,再加上现在她还悬着一颗心,就生怕被人发现呢,所以现在无论是什么剑法,还是什么英侠反贼的,她都听不到耳朵里去,那她自然也就不知道,如果她回头看上一眼,就会清楚那布告上写的,赫然是“青临门奉命缉拿反贼秋臻”的字样。

侧身闪过几十个人后,她呼吸一凛,骤然感觉到背后有人偷偷跟上了跟着自己。

是秋臻还是来追秋臻的人?如果是秋臻的话,干嘛要偷偷摸摸的。感觉到那人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秋望舒一惊,下意识甩手就要朝前跑去!

刚要抬起一步,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声“噗嗤”的笑声,紧接着那笑声的主人追上前来,一把将她拉到了旁边的暗巷里,带着极度愉悦的心情小声喊了一句“阿望!”

听到这声熟悉得让人牙痒的声音,秋望舒“扑通”直跳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转眼间,恼怒就爬上了她的眼角。

咬牙切齿地转过头去,秋望舒瞪着身背着背篓的秋臻恨恨地想道:这到底是什么娘啊。这种关头还要捉弄自己!

看见阿望羞恼的表情,秋臻咧嘴笑了笑,不以为意地伸出手去,隔着草帽就在她头上一通乱揉。

直将人揉得炸起毛来,忍不住下一刻就要发作时,秋臻极度熟练地松开手来,得意地将一个袋子塞进了她的手心,“喏,给你买了这个。”

砸到手心的袋子不轻也不重,捏了一下这熟悉的手感,秋望舒满腹疑惑地打开来,里头居然是满满一袋的缠糖。

愣了一愣,秋望舒咽下了到嘴边的抱怨,涨红了脸别扭道:“我,我紧张死了,你还有时间去买这,这个!”

看穿了她的别扭,秋臻装作要把袋子抢回的样子,不耐烦地道:“话多,你不吃我吃啦!”

见秋臻伸出魔爪,秋望舒一把将袋子塞进怀里,气鼓鼓地回道:“谁说我不吃!”说完就抓起几块塞进了嘴里。

将缠糖嚼得嘎嘣响,秋臻暗笑两声,揽住了女儿的肩膀,将她推着朝前走去,边走边说道:“好了,现在该说正事了。”

斜眼看了一眼秋臻,秋望舒口齿不清地回道:“什么嗯事?”

两手捧住秋望舒的脑袋,从墙后伸出一截去,秋臻努嘴示意秋望舒看向街对面的铺子,“看。”

收敛住方才的玩闹神色,秋望舒眯眼认真看了半晌,随后迟疑地念出那铺面牌匾上的字样:“寿—财—店”

……这不是棺材铺子吗!

秋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秋望舒攥起拳头,忍不住回头质问道:“干嘛!你要我进去干嘛!”

气定神闲地制止住了秋望舒的动作,秋臻卖起关子来:“嘘——”

“别急。”

伸出手指来,秋臻遥遥指向寿材店门口的马车,“你看,他家每日午时,都会去城外的庄子送棺材。”

“所以呢,你就”

知道秋臻离谱,但有时候也想不到她能这么离谱,转过头去,秋望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秋臻,直接打断她道:“我就躺进去让他们拉出城是吧。”

哪知道秋臻听了这话后,十分不认同地皱起了眉头,严肃地反驳道:“诶,说躺多不吉利。”

说罢,她对秋望舒笑了笑,耐心地纠正道:“是藏嘛。”

……有区别吗!而且这整个主意还有哪里吉利吗!

气得说不出话来,秋望舒紧紧咬住牙关,低头第几百次用脚跟狠狠踩着秋臻的影子,熟练地默念着:“没关系,没关系……”

观察了下秋望舒的脸色,秋臻挑起眉头来,不嫌事大地问道:“害怕啦?”

是害怕吗,这不是气愤吗,没好气地抬起头来,秋望舒忍不住反驳道:“我……”

结果,就像是没听到她这句话一样,秋臻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强行宽慰道:“没关系,害怕就害怕,就一会儿嘛,拿着!”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绳结来,牢牢地拍进秋望舒掌心里,豪爽地说道:“这是你娘从学剑开始就带在身上的东西!”

“跟着我出生入死几百回了,绝对能,保你万全!”

“……”

满是嫌弃地拿起了手中的绳结,秋望舒无语地看向秋臻。

秋臻可没有半分心虚,毕竟这个云雀结,确实是当时在中都时,华南打赌输了后亲手给自己编的。

见女儿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正色说道:“好了,说正事。”

“出了伏春城,他们还要过一座木桥”

“等车马停下的时候,你就下来,我在木桥前等你。”

说完,秋臻软下神色来,把云雀结系到女儿的腰带上,扯了扯牢固的绳结,秋臻抬头,满是期望地询问道:“可以做到的吧?”

……

……

……可以么?双手祥和地扣于胸前,在一片马蹄“喀哒”的声音中,秋望舒无奈地问自己。

距离与秋臻分开,藏进这幅崭新锃亮的棺材中,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此时马车已经行进了将近三炷香的时间,估摸着再过不久,自己就能躺着被运出伏春城了。

果然,又过了不到半刻,随着车夫的一声“吁——”,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秋望舒也被停下的动静晃得撞上了棺材板。

轻轻地倒抽了一口气,秋望舒呲着牙揉了揉自己的手臂,边揉,边侧耳听着车夫的动静,听见了车夫下马走远不知道是去放水还是打水的声音,秋望舒警惕地慢慢挪动着坐起来,从缝隙里打量着车夫的动向。

看他走向树后头,秋望舒撇了撇嘴,嫌弃地摸上了棺材盖板。趁车夫不注意,她掀起从开始就塞了一块布巾的缝隙,悄悄地溜下了马车。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刻停顿,毕竟她干在夫子眼皮底下逃学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偷溜还是很擅长的。

不敢回头地跑进了反方向的树林中,秋望舒撑着膝盖,一边费劲地喘着气,一边支着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可是除了马车和鸟雀的动静,这附近没有一丝他人的气息。

等平息了自己的气息,秋望舒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了过于安静的四周,皱眉想道:“娘,娘她,来了么?”

所以秋臻到底来了么?

其实是来了,只是被人绊在了半路。

目送着寿材铺的马车动起来后,秋臻不敢松懈,戴上斗笠,背上路上买来的背篓,她伪装成买卖山货的普通妇人,在斗笠下机警地观察着四周,步子散漫地走着。

她不能放松,因为其余门派的人可能不清楚自己养大了一个女儿,但是青临门门主,曾与她在中都惊澜台上多次交手的李慕舸肯定已经知晓了,不然,在客栈的探子也不会在最后关头,想要冒险将阿望的位置传递出去。

李慕舸,生性多疑,颇具野心,即使让青临门稳坐上江湖第一大宗的名头,还是不能叫他安稳知足。紫云剑派忍让多年,林三娘被迫交出两部机关阵密法,可这都还不够,李慕舸还要在易闻英仙去后,不顾告水山庄刚接受母亲死讯的稚儿强夺惊丛剑。

野心甚重,则人贪也。

李慕舸踩在众人背上那狼贪虎视的眼神,一直都叫秋臻为之作呕。

况且,这已经是李慕舸第二次扰乱她的脚步了。

上一次,在秋臻想离开中都时,拦住她的,是受到李慕舸迷惑不惜朝她出手的枕边人。这一次,李慕舸不再假借他人之手,看来是真的一天都不能再容忍,她身上带着青临门渴望却一直不得的东西了。

可这又如何,她照样要带着阿望离开,重回中都也好,离开中原也好,既然她已经出剑,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离开伏春城后,也许她就可以考虑,把自己的剑法,教给阿望了。

脚步越来越快,三步并作了两步,她掠过了客栈脚店,又路过了胭脂水粉店,来到了水边的染坊旁边。染坊的晒场木桩林立,挂满了花纹各异的扎染蓝布。一阵冷风吹起,裹挟着草本苦味朝秋臻而来。

靛青色的布料纷乱扬起,不时擦过秋臻的袖间。蓝影晃晃间,秋臻呼吸一滞,停下了脚步,缓缓看向自己被蓝影遮住的对面。

那里,分明有配饰叮当暗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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