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阔别邺都半年之久,许是在梧郡太忙,御前这份活儿再上手,让他萌生几许恍惚,有些不真实感。萧隽批阅送来的奏折,有的落笔批准,有的置在一边。渐渐地,在唐青面前置了一指高的折子。萧隽若无其事地开口:“卿可以看看那些折子。”唐青领了旨意,打开未批的折子,细看之下,才知道这些全是参他的本子。斥他南郡改革手段独行专制,损害贵族利益,挑起阶层矛盾。世家贵族都抱团。小小的一个郡城,纵使贵族仕家在襄州州牧那里参不到唐青什么,可这群阶级在大邺枝脉相连,互相渗透,私下书信吹一吹风,联合起来,越过襄州州牧,将奏本参到御前。毕竟南郡改革前所未见,若有成效,届时这阵变革的风推往整个大邺,动摇的便是他们阶层的利益了。是以这段时日,他们联名上书参唐青的折子犹如雪花。唐青看完,道:“皇上,关于臣的奏本,不止这些吧?”萧隽:“只这一日。”唐青轻叹:“谢皇上护着臣。”萧隽问:“此话术,可觉似曾相识。”唐青哑然。确实熟悉。就像外头议论皇帝一样,传他独断专制,政策无仁。萧隽扯了扯嘴角:“卿可放心,这帮官员不止奏你,连孤也跟着一块奏了。”唐青:“啊……”萧隽道:“字里行间谴责孤头脑昏聩,任人无才,独行其是,就差点没将怒斥暴君的折子呈至御前来了。”唐青:“……”萧隽瞥他:“卿如今立于众臣口诛笔伐之端,可害怕了。”唐青拂袖拱礼:“臣无惧。”“此途南下,战后流民众多,齐州,襄州,包括涿州一带,百姓离散,分布各地。他们无地无粮,尽管日夜勤劳,但也只为地主豪绅耕种,食无食,需得刨树皮、树根果腹。南郡革改,臣是得罪了许多人,过程虽然艰难,可观百姓笑容,臣便知这条路是对的,即使万难险阻,也要慢慢走下去。”“所以臣不害怕,皇上的国策是正确的,只要皇上坐镇后方,臣……一心往之。”他抬眸,与端视自己的帝王目光相对。为这一刻心中所愿,两人交汇的眼神皆震了震。眼看萧隽眼底光彩更甚,甚至溢出些许侵略的锋芒,唐青忙敛低双眸,谦卑谨慎。“臣,此生铭记君臣之——”萧隽:“卿,闭嘴。”第40章 唐青那些挂在嘴边的君臣之道萧隽不爱听, 便换了个说辞。“梧郡变革进展总体顺利,最早就在来年春时播种,过了夏季, 理应能看到成效。皇上, 让您和臣……”微顿, 道:“让我们一同期待明年的成果, 如何?”萧隽面色稍霁, 听着那声“我们”, 像被取悦了几分。*直到散值的时辰到了, 唐青方才离殿。李显义送了送他,返回大殿,见帝王负手而立, 迎上前等待吩咐。晌午方过,照往常这个时候,皇上都会去一趟近郊骑马,或到演武场, 无论冬春, 风雪无阻。李显义问:“皇上, 可要安排过去?”萧隽:“嗯。”李显义立刻亲自下去准备。兖州的北风冷了些,却没有冀州、胡族那边的风毒,对萧隽而言,影响不大。换了骑射的衣装后,萧隽驭着雷首到近郊畅快地跑了几圈,出行低调,随行的只有一支禁卫。北风扑面, 李显义搓了搓脸,体质到底没有迎风骑行的帝王强健, 往袖中塞了个小巧的手炉暖着。远远瞧见雷首喷着气停下,他迎上前。马背上的帝王注视前方,长眉飞鬓,狭长淡漠的双目微微一挑,似有些笑意。见状,李显义道:“陛下,今日心情很好啊。”萧隽想着唐青当值的那番话,本以为半年未见,一些微妙的思绪会减轻或消失。可那样的念想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淡化,听到那人说的话,眼底只仰望自己所露的光彩,他是对方一心往之的存在……神思便不由激荡。低沉的嗓音在凛冽的北风里更为笃定,萧隽道:“他懂孤。”李显义笑着开口:“是啊,唐侍郎与陛下在诸多方面不谋而合,他注定会留在陛下身边。”萧隽淡笑未语。唐青是该留在他的身边,追随他,是心腹,或是他的刀,又或是别的什么。作为天下之主,唐青理该是他的,就算……遇到这么个顺心合意的人,萧隽淡想:纵使违背了原先的承诺也算不得什么 ,天威本就难测。他要唐青留下,不仅仅是为他做事。念头落定,雷兽便随着主人的驱策疾驰起来,强悍的战马犹如一道闪电,越过近郊萧条荒败的园林,朝皇宫的方向靠近。**兖州入冬后雨水少见,萧隽刚抵大殿,外头就落了些灰毛小雨。褪去骑装,近侍为他更换衣物。李显义执了一物进殿,道:“陛下,此物……”萧隽闻声而望,是个香囊。似是唐青上值时环佩在腰侧的。他道:“拿来。”李显义连忙呈上。萧隽翻了几下,打量手中的香囊包。绣工雅致,描绘着几片竹叶。细嗅之下,香囊里并未装着香料,而是经过处理的药材。味道微涩,微苦,夹些药木干燥的清新气息,就如唐青身上时常散发的味道相同。那人的气味可抚他头疾之痛,令他心安,使他发燥。骨节分明的五指一收,攥紧香囊。“李显义,过去吩咐一声,孤要夜宿潇湘殿。”李显义愕然,很快照着吩咐去办。不久,李显义回来,萧隽问:“他可在那儿。”李显义答:“回皇上,唐侍郎未在殿内。”早已过了尚书台散值的时辰,萧隽蹙眉,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香囊,好让里头的气息泛滥溢出。“孤也有些日子没去尚书台了,过去瞧瞧。”又道:“莫要声张。”李显义立刻下去准备。萧隽走出颐心殿,低调去了一趟尚书台。留值的尚书仆射苏少游还在一楼整理今日送来的文书案卷,忽见圣驾光临,连忙整了整衣摆,跪在门后迎接。萧隽环顾四周:“只你一人?”苏少游道:“回皇上……今夜只下官通宵留值。”萧隽:“这么说,唐侍郎早就散值离开了。”苏少游有些疑惑,却也认真地回答了问题。静默须臾,未等到什么吩咐,皇上来了又走,让苏少游有些摸不着头脑。牛毛小雨随着朔风飘入廊下,李显义欲命人抬扇挡一挡,萧隽道:“不必。”凉丝丝的雨恰好稍微抚灭他心内的躁火。唐青不在潇湘殿,不在尚书台,皇宫里他并无往来密切的人,会去哪里。狭长双目中交替闪烁着晦暗的冷光,萧隽在脑海慢慢剥抽。将唐青所有言行,所有过往接触的那张密网捋清楚。眼前不由浮出那双掺杂了温柔的桃花眼,想起南郡一行……萧隽忽然侧目,手指几乎捏碎香囊,眼中迸发出寒意。“李显义,韩擒的廨舍在何处,带孤过去。”**窗外小雨如丝,唐青靠在黄花梨的椅背上,等韩擒换了衣物出来。这些日子他和韩擒见面的机会甚少,自从上次皇帝深夜出现在潇湘殿,那里已经不适合他跟韩擒私下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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