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兰香正在试衣,见他来了,忙提起裙摆上前,问:“先生,这身好看吗?”唐青给予赞赏,四处张望,看见正柜中央陈置一件墨色大氅,看起来沉稳温暖,便叫掌柜取下。他举着大氅反复看,示意韩擒,道:“弯腰。”韩擒轻微怔神,立刻矮下身躯。大氅罩上他的后背,唐青胳膊绕到韩擒胸前整理,又往衣襟内摸了摸。“阿擒,暖和吗?”韩擒握上胸前的这只手,像握着雪白绵软的乳鸽,心里充斥着诸多柔和。“很暖。”唐青笑道:“那就当成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韩擒:“我……”唐青打断他的话:“过去你帮我数次,赶上逢年过节,不会这点都要拒绝吧。”韩擒:“那我便收下。”掌柜见店里的镇店之宝叫贵客二话不说买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衣物都打包好往府邸送去以后,唐青和韩擒并肩出了衣铺。跟在后头的兰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把话咽回肚子。先前先生得了皇上不菲的赏赐,但在邺都置办宅邸又买下这件大氅,余钱已经所剩无几。可先生高兴,她不忍扫了此时两人的这份兴致。三人绕开喧嚣的街市,沿已经冻结冰的湖岸边踱步慢行。过个弯,遇到正给街坊孤独老人送年货的李秀莽。李秀莽动手做了许多幽州风味的腊肉,唐青眉眼含笑,与他打了招呼。年节气氛好,唐青这段日子遇到送礼的都收下了,改日再寻机返送回去。收下李秀莽亲制的腊肉,兰香主动拎起,笑呵呵道:“先生,你跟大统领继续逛,不必理会我。”唐青接受她的好意,袖摆遮掩之下,和韩擒继续牵手。“那再绕四周走走,一会儿就回去了。”约莫半刻,从旁边驶过的马车缓缓停下,帘后露出深刻淡漠的面孔。唐青一惊,与韩擒分开交握的手。两人正待行礼,萧隽道:“在外免礼,无须声张。”说罢,打量二人,又看着身后欲跪未跪的小丫头,听不出情绪地开口:“两位卿家倒有雅兴。”唐青还未想清楚对方意欲何为,只见萧隽下了马车,与他二人对视:“孤在宫内恰巧有点乏闷,不如一起散散心。”湖边枯枝凌乱,一同凌乱的,还有跟在后方战战兢兢注视前方三人背影的兰香。李显义瞧她险些拿不住腊肉,皱眉道:“机灵点,莫要弄出什么动静扰了主子兴致。”兰香:“奴婢明白……”*市井的叫卖消失,三人仿佛远离尘嚣,湖的尽头,是一处渡口,此时水面结冰,并无船只,徒增几分凄冷。天上渐渐落下细碎的小雪。走在最前头的萧隽驻足,唐青和韩擒稍后停步。他神情无奈,韩擒也沉默了一路,最如常的,倒是面前的皇帝,心情看着似乎不错。萧隽道:“天色不早,两位卿家也该各自回府休息,切莫着了风寒。”唐青和韩擒只得各自分开返回。朱雀街和金水街为两道正反向,唐青乘着马车驶入金水街。萧隽望着韩擒:“孤有件军务要与韩卿商议,先上车吧。”纵然韩擒有暗潜唐青府邸的意图,时下军务当前,也只得正事为主。雪花落了一地,余下茫茫的白絮。*接送唐青的马车倏地停在街边,还有几辆车也纷纷停止,让出道来。唐青扶稳舆边,只见两排将士把守金水街,后方有马车驶近。“冀襄王出巡,闲杂人等退下——”他寻着动静,掀开一角帘布。兰香探出脸悄悄张望,连忙缩回脖子,小声道:“这位冀襄王好大阵仗,奴婢此前在宫内怎么没听过?”唐青过去一年查阅过不少朝堂官员,对此尚有印象。“这位冀襄王常年驻守冀州,上元节将至,应是进宫面圣来了。”冀襄王作为当今帝王的亲皇叔,逢年入宫并非什么稀罕事。马车阵势浩大的驶过,唐青开口时嗓音微弱,如厘羽轻掠。饶是如此,他忽然朝帘外侧目,一帘之隔,好似有人往他们这边看来。驶去的马车内,一名耳力非凡的武将说道:“王爷,方才那车内的人正在议论您,应是朝廷官员。”冀襄王道:“本王在冀州二十年,难得这皇城之下居然还有人惦记本王。”第55章 元朔四年, 上元节至,普天同庆,文武百官旬休五日。唐青的府邸一向清净, 可今日一早, 天还没亮, 院里便隐约传来热闹的动静。兰香正与后厨的老蒋清扫积雪, 此时灰蒙蒙的云层仍落着犹如白絮的雪花, 但难抵邺都百姓沉浸在过年的满心欢喜当中。唐青昨日便召了雇佣的仆人和马夫, 给他们每人发了年例, 旬假三日。若选择留在府中,唐青则给他们连续三日开双份的月钱,后厨老蒋早年丧妻, 无儿无女,便留在府中帮忙干活。此刻唐青眼含迷蒙睡意,尚不清醒。满背如瀑稠黑的青丝落在斗篷后,毛绒绒的领口圈着精致洁白的下颌, 好似一只雪中滢白的灵狐。他轻轻踏过积雪, 朝二人走近。兰香抿唇, 终究忍不住噗嗤一笑。“先生,外头还冷,飘着雪呢,咱们府上就三人,若还困乏,就回屋继续歇着,府内让我跟老蒋打理就成。”老蒋搓搓手, 只觉眼前的人周身萦散光华,叫他不敢仰视, 低着头道:“后厨备了热汤,大人可要尝尝?”兰香问:“先生今日可要在府内用膳。”如果先生在,大统领定会过来陪同,那么年宴就需准备丰盛些。若不在府内用,只她和老蒋,备点常菜一切从简就好。唐青道:“我和韩擒约好出去吃,你们不必忙,想吃什么就按自己的口味准备。”冷气袭面,他说着话,恨不得把脸全部埋入绒绒的领口。兰香头一次看到先生如此稚气的一面,捧腹而笑:“先生,您就快回屋吧,冻着了该叫大统领心疼坏了。”唐青耳根微热:“好你个小丫头,敢拿我打趣。”兰香吐吐舌头:“兰香不敢!”唐青不与她嘴贫太久,回屋用温水洗漱,待身子暖和后,用玉簪束起些许落发,大部分沿着后背肩侧垂散,格外雅致飘逸。上元节瑞福楼生意爆满,韩擒提前定了位置。雅间视野临湖岸冰景,目光再放远些,可以看到几个穿着新袄子,像一团团棉球在桥上打雪仗的孩童。*唐青提前抵达预定的雅间,上楼时,遇到几名朝廷官员带着亲眷来此享用年宴。“唐大人也在瑞福楼?!”“怎地只有唐大人一人,可要同下官们……”他温声推拒:“唐某有约,还请诸位大人尽情享宴。”与几人短暂的互相寒暄之后,还有人寻到他所在雅间,欲要敬酒。唐青作为朝堂文臣新秀,行事虽然低调,可做的事却不低调,可谓势头凶猛,而今官途大好,让武派官员压制的文官自然不想错过良机攀交。还未开口,只听门后罩来道高大的身影。“陆少卿,本官代唐侍郎喝了这杯。”韩擒目光低郁,一惯沉闷寡言的禁军统领露出不善,叫前来敬酒的鸿胪寺少卿讪讪。陆少卿不想在大好的喜庆日子触到对方霉头,忙道:“既然两位大人有事,下官告退。”遣退外人,韩擒落下雅间的门帘,走到唐青面前坐稳。“让先生久等。”唐青道:“没等很久。”他替对方斟了盏热茶:“先暖和暖和身子。”韩擒手执杯盏,唐青静静观察。触及眼前这张沉稳面容,他不想深究其公务和私事,但此刻出于对亲近之人的关切,免不得询问。“阿擒,近来你面上纵有不显,可我总觉苦闷居多,可是遇到难处?”仔细回想,其实有一段时间了……也就是从韩擒出城那日开始。无论湖面落下多小的石子,总会产生波澜,就如韩擒隐藏得再好,情绪如何平稳,唐青心思如发,要觉察出这份异常,委实轻而易举。他看着那双沉沉星目:“可能说出来,我们可以想办法一起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