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唐青点点头:“能好好睡一觉了。”过去十日,他总是痛,认为自己是痛得昏睡过去的,每每醒来都浸在冷汗里,没有半分睡前的意识,难受得厉害。萧隽:“再服两天药,若身子有了元气,孤带你回宫里。”总住在营帐里不是个事,若非太医称唐青此时不宜挪动,萧隽便带他回宫里暂先收拾出一处地方安置疗养了。唐青摇头:“臣不知道此疫疠还会不会传染旁人,听太医说的再做打算吧。”他一顿:“陛下,您日日与臣相处,当真不会出事吗,外边的人怎么也不拦着?”不等萧隽开头,唐青喃喃:“莫非患过疫疠后就有了抗体?”萧隽神色如常:“何为抗体。”唐青难得放松片刻:“解释了您也听不明白。”萧隽喜欢唐青这样与他说话,目光沉静柔和地看着人:“孤倒是想听你解释,可能说与孤听?”向来淡漠孤傲的帝王,把他揽在怀里说这些日常话,叫唐青微微不自在,却也没推开。这几日萧隽放下政务照顾他,只要唐青睁眼,便能见着这人。说不感动是假的。一个人能在你富贵荣华时与你交好并不罕见。可一个人能在你病痛缠身,难堪至极,更无任何自理能力时,仍不具丝毫脸色,几乎寸步不离地给与你照顾和关怀,想尽办法帮你治病,那当真是世间难得。何况在这样的时空环境下,以萧隽的身份而言,萧隽做这些事,很有可能又要有一堆官员递出折子冒死进谏,参奏天子了。唐青不想继续和萧隽说了,怕说再多露出别的心绪。他微微推开揽在腰腹前的手,指尖忽然碰到什么,待他想掀开萧隽的袖摆,这人换了个动作,把他轻柔放回床榻里躺着。唐青:“……陛下。”萧隽:“可是乏了,先好好歇息。”说起来,萧隽时常穿玄色衣物,少有穿白色的时候,这几日却着月华常服,白色衬得萧隽多了几分平和近人,不复往日淡漠。萧隽:“卿喜欢孤这样穿?”唐青不说话,萧隽笑了笑。等唐青睡下以后,萧隽离开营帐,稍一抬手,露出缠着纱布的骨腕,长眉隐蹙。险些就叫唐青看见了。*第四日,萧隽例行用刀割开腕子,取了血放进碗中。当他转身,猝不及防地看见本该睡在榻里的人。唐青面容浮着苍白,流缎一样的头发披落在身前背后,他静静站在药帐外,很轻地摇了摇头。第126章 唐青实在太单薄了, 一场疫疠抽净了他的元气和精力,纤素苍白的手紧贴着帐门,冲着萧隽极轻地摇完头, 整个人便不由往后踉跄, 落人及时赶来的萧隽怀里。萧隽自后环着他, 腕子一暖, 却是唐青柔软的指腹握了上去。唐青垂着头, 露出荏弱纤细的后颈, 仿佛出水莲枝, 轻而易举就能折断,又因这份脆弱,更想好好呵护珍惜。萧隽双目一扫, 唐青哑声开口:“是臣自己出来,示意他们不必声张。”喘了口气,又道:“陛下不要责罚旁人。”听他如此说,萧隽哪里还有异议, 当即把唐青打横抱起, 几步把他带回休息的营帐。营帐里始终有着无法挥散的药味, 唐青这些日子习惯了这样的苦涩,此时喉咙更苦。苦楚从心脏涌出,让他难以启齿,眸光仍怔怔落在握上的那截手腕上,眼神诉说着自责与愧疚。萧隽腕上的血已经开始凝固了,本想出去单独让太医包扎,唐青道:“就在此地处理。”他终于抬头, 望进萧隽的眼睛:“我想看。”萧隽抬起另一只手,指腹在他眼尾碰了一下:“可以看, 但无须难过,这是孤甘愿的。”又道:“孤年幼时患过疫疠,且自愈了,以孤的血做药引,可以尽快让你恢复。”唐青点点头,眼尾带出些许红润。太医很快为萧隽的伤口消毒,缠上纱布。因为要给唐青连续放七日血,为了防止伤口太快结痂愈合,萧隽并未让太医给伤口敷药。唐青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待屏退太医,他望着萧隽缠了纱布的手腕,道:“陛下,臣的身子已有好转,往后几日就不必您再以血引药。”萧隽笑了笑:“听太医的,此事孤做不了主。”唐青少有的瞪了他一眼:“您贵为一国之君,天下皆由您做主,此事却推三阻四……”萧隽淡笑:“术业有专攻,孤只会打仗和治国,治病救人的事自然交给大夫来办。若卿心觉内疚,便尽快恢复,也好叫孤安心。”萧隽的言辞和目光直白坦率,唐青掩落长睫,并未意识到自己还捧着对方的手腕。又过两日,唐青的身子大有好转,能下床独自稍适活动片刻。**一早,营帐外停放了马车,逗留在此地的太医也都收拾好了。今日萧隽要带唐青回宫疗养,多留在城郊一刻,便对唐青多一分的怜惜。想着过去几日唐青孤零零地躺在帐子里,萧隽如今只想把全天下最好的珍宝都堆砌着送到他身边,以弥补他所受的委屈,讨他欢喜。唐青望着短短几日被布置得精致古雅的内帐,锦面短靴下踩着铺就的毡毯。他在榻前小坐片刻,听侍卫汇报,说外头已经准备妥当,于是起身,继而偏头看了看这半个月隔离的环境,未等他感慨,萧隽从帐外进来。他道:“陛下,臣……”话没说完,身子旋即腾空。近来萧隽动不动就会抱着他走,尤其前些日子他卧病在床,无法自理时,一切几乎都交由萧隽照顾。对比,他也渐渐麻木了。但帐内不同帐外,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萧隽似与他想到了一处,道:“他们不敢乱嚼舌根。”岂止说话,连头也不敢抬。萧隽抱唐青坐进马车内,手指将他落在身前的青丝拨至耳后,道:“可累着了?”唐青摇头:“日日卧在榻里,如何会累。”说是如此,最虚弱的那两天,他躺着都会喘不透气,整夜难眠,只能靠在萧隽身上。这人照着太医教的法子,半夜不停地替他顺抚脉息,等天亮了才缓回些气,没那么喘的累极睡去。他被疫疠折磨得憔悴又丑陋,此生的丑态,只叫萧隽一人看了个干干净净。“在想何事。”萧隽与他说话,双目注视着他,认真专注的神情。唐青微微摇头。此时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关于眼前的这个人,不欲多说,索性靠在颈枕,阖起眸子养神。萧隽以为唐青病了心绪不佳,没有再纠缠着扰了他的清净。*马车一路低调地驶进皇宫,萧隽命人收拾出一座偏殿。寝殿位置安静,早秋的日光将琉璃瓦晒得发烫反光,入了殿门,便嗅到空气里浮动着一股艾草的气息,越往里走,只觉十分舒服凉快,周围隔绝了秋燥,不会让人滋生闷热。唐青环顾四周,除了大夫和几名洒扫的宫人出入,萧隽未让人接近此地。他停在睡榻,榻前落了帷幔,落日金的凤凰羽从床帷散开,唐青看了会儿,微微炫目,很快低了头,静静坐下。宫人端了水进殿,道:“大人可要洗漱?”唐青点头,用沾了温水的软巾擦过脸和手。他回宫前已服过一次药汤,净手之后在书案前翻了会儿书,很快起了困意,径直回了软榻合衣而躺。往后一连数日,唐青都在宫里调养。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脸上终于有了血色,颊边丰盈了,下巴也养回一点软软的肉。某天午后,唐青睡醒,隔着帷幔望着暖光照落的窗扉,出神之际,听值守在外边的宫人低声问候了句,很快回眸,与进来的萧隽对视。萧隽看着他:“睡得可好?”唐青微微点头,很快被对方扶起,缎面棉花枕安置在腰后,他舒服地靠了起来,眸子微眯,发现一抹艳色。萧隽带了东西进来。是一束凌霄花,丹红如火,在最后的时节盛放出烈焰般的颜色,犹如生命的色彩。他轻叹,抚着花瓣赞美:“很漂亮。”萧隽把花赠与他:“秋日凌霄,并不若唐卿眉眼半分。”唐青捧着凌霄花,一时接话不是,不接也不是。但他仍选择抬起眼眸,直视萧隽的眼睛,适才的窘色很快被忧虑取而代之。萧隽连取了七日血给他入药,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回宫后又勤于政务。即使如此,每当他睁眼,总能在视线所至的范围看见对方,好像此人不曾离开过。连续失血很伤元气,萧隽体魄再强,照顾他将近一个月,锋利深邃的五官也有了几许疲色,过去身负旧疾复发,他都不曾看见这人如此。唐青问:“陛下可是累了,您要多加休息。”萧隽笑笑:“孤才过来,你就寻个借口把孤打发走了。”唐青并非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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