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篾与怡鹭道别,车外的天空也骤然暗了下来。
近日周遭温度已有所回暖,天空中弥漫的火山灰似乎也有散去的迹象,夜空不时有星辰闪烁,今夜还有残缺的古月挂在天边,不禁让人欣喜持续了五年的黑暗与寒冷,好似终于走到了尽头。
火车已越来越接近高普斯,那栋擎天的中央大厦在远方巍巍独立,身影也越发清晰起来。
柳篾往车厢外探去,越临近下车,她的心却越发忐忑。
经与怡鹭的一番话,她好像找到了一点从前从未注意到的人生突破口。
现下,就在于她想维持现状,还是真的要迈出那一步了。
说来也奇怪,其实现在的生活就像一口温热的温泉,泡在里头越久,柳篾只觉得越不想离开,即便皮肤已经被泡得褶皱,让她失去了花样年华应有的美丽。
转而做一个“让人刻骨铭心的柳篾”,说来何其容易,做来又何其艰难与不知所谓。
她无奈笑笑。
即便知道了怎样的目标是正确的方向,她还是无法迈出那一步。
就像她无法彻底放手陈鸣,彻底告别他一样。她对他,还有一点年少时的向往在。
向往那个瞧起来心思单纯,会给自己写肉麻情书、在竹林月光下与自己悄悄牵手漫步的陈鸣。
行至两人先前所处的车厢门口,柳篾整理好了心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高傲姿态,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陈鸣关了灯,正躺在床上休憩。
她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在静谧里聆听他的呼吸起伏。
很平稳。
想必是又吃了药,昏昏沉沉睡去了。柳篾在心里想道。
这两日陈鸣的病情急转直下,身上又出现了像蜘蛛网一样的血丝,游荡在他苍白的肌肤上,心脏跳动与呼吸也变得羸弱,若不是吃了药吊着精气神,想必连睡眠的力气都没有。
昨夜他吃药睡下后,今晨柳篾离开时他也没醒,此时回来仍然在眠,让柳篾顿时心里没底。
她能感觉到生命力和灵魂正从陈鸣身上一点点被抽出。
柳篾心里对此有快感,也有担忧与害怕。
她高兴的是陈鸣为自己的背叛与沉沦付出了代价。
又实在怕他真的离自己而去,去了一个她不敢涉足的地方。
这就是怡鹭口中所描述的“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吗?
若是真的酣畅淋漓,她又为何如此忐忑不安?
柳篾一遍遍琢磨着怡鹭的话:“他不适合你。”
是啊,一个病弱自私的男人,借着自己家的茶药田苟活于世,仍然对自己百般不忠。
再怎么报复,都是不足够的。
再多旧情在,也是不适合的。
可他也给自己带来了好处,不是吗?
拯救将倾的柳家于水火之中,让母亲得以安心治病,让祖父得以颐养天年,让觊觎家产的无良亲人得以退避三舍……
这段包办婚姻,原本就是为了各取所需而存在的。
只要有价值交换的链条在,这段婚姻再怎么名存实亡,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柳篾感受到了深深的枷锁。
难道后半生,就要倚靠这个孱弱的男人和他身后的家族吗?
若是他死了呢?
她会失去利用价值被柳家赶出家门,还是循环往复,再被包办给另一个不值得深爱的男人?
母亲能有安心治病的场所和药物吗?祖父能合上双眼、在睡梦中安详去世吗?
一切都是无根的浮萍,那样的不牢靠。
柳篾想起了怡鹭那句直戳肺腑的话:“告别过去,拯救自己。”
是的,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拯救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