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集的热闹慢慢消散之后,屠夫朱宏用清水冲洗了台板,收拾好家伙式,才有空坐下牛饮一壶清茶。
对面已经关停了许久的门面今日居然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凌晨刚刚开张的时候,朱宏就注意到对门店铺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个“兴茂斋”的匾额,名字稀松平常,都不知道里面卖的什么东西。
在集市人渐渐躲起来的时候,一个高大年轻人开了店门,便算是开张了。
朱宏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家小店,不像之前那几家店铺,开张还放个鞭炮,摆个花篮。
这家门店的主人低调得似乎不像是开店。
店主是一个高大的青年,只是两鬓有些灰白,让朱宏一时之间都不确定店主的年龄,但是从样子看,应该不大。
朱宏有些好奇地看这家店铺柜台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木雕和石雕,终于算是搞明白了这家店铺的生意。
一连数日,朱宏发现对门店主经营风格完全是愿者上钩,所有东西都是贴个价码,也不接受议价,愿意买就买,不买拉倒。
进门的顾客大多是好奇地进去溜达一圈,鲜有出手买东西的。
朱宏想着,这店主估计脑子不灵光,这“兴茂斋”这么个经营样子,估计又会像之前的那几个店一样,不到半年就关门了吧。
倒是朱宏八岁的儿子朱凌轩,见到那些千奇百怪的雕刻兴奋不已,一个劲往对门店铺钻。
对门店主也不嫌小儿胡闹,临走还送了朱凌轩一个仿佛半成品一样的木雕,一个似乎还没来得及刻上五官的人。
开始朱宏还以为是店家随便拿个半成品逗小孩,后来仔细看了对面柜台上的木雕和石雕,居然都没有面目,也是不禁心中暗暗称奇。
这家店主的手艺还真是特别,居然都是无脸雕刻。
朱宏都开始替对门的店主担心,你说就算手艺差点,随便刻张脸也好过啥都不刻啊,就这东西有人买么?
对门的年轻人似乎也不在意生意好坏,总是拿着一把刻刀对着那一截截木头似乎要下刀,却又似乎不知道如何下手,往往一上午都下不了几刀,看得朱宏不断摇头。
剩下的时间,那个年轻人就随意地斜倚在店中唯一的一张太师椅上,从怀里拿出一个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起来,醉眼迷离地看着店外的世界。
那模样普通的葫芦似乎有喝不完的酒,就是再怎么喝也没见对面年轻人真正醉倒过。朱宏都怀疑那小子是在装模作样喝酒而已。
每次看到朱宏在往店里打量,年轻人只是温和一笑,便继续自己的事情。
后来,见面次数多了,朱宏也渐渐知道,那个年轻人姓江,人也比较温和,只是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交流。
因为朱凌轩没来由的喜欢往对门跑,傻傻看年轻人雕刻,一看就忘了时间,每次都是朱家娘子实在受不了了,要么上门揪着朱凌轩耳朵拉回家吃饭,要么让朱屠夫去叫。
去叫朱凌轩吃饭的次数多了,朱宏一家也便与这个年轻人渐渐熟络。
朱宏很快也发现这年轻人的起居真是简单,几乎都看不到他去买菜,每次总是简简单单几碟小菜,花生、蚕豆之类的。
朱家娘子便偶尔叫他过来吃个饭,起初年轻人并不愿意,后来不知怎么的,似乎是想通了,才开始到老朱家去吃顿便饭。
但每次年轻人吃的都不多,一碗饭细嚼慢咽,斯文得像个读书人。
朱家娘子见年轻人长得俊俏也斯文,就问他娶媳妇没?
年轻人总是笑笑说,老家娶了一房。
这让朱家娘子想当的红娘的心颇为受挫,老觉得年轻人没讲真话。
不过时间一长,还真有城中待字闺中的女子有意无意往“兴茂斋”跑,有一搭没一搭找年轻人聊天,临走还会捎带着买一两个手办。
只是年轻人似乎永远是那副温和却疏淡的笑容,让小城不少女子心碎。
而“兴茂斋”依靠这每日几个手办的生意,居然就这么神奇地支撑了下来。这让本来以为不会撑过半年的朱宏大为诧异。
偶尔,年轻人似乎是雕刻累了,也会提溜着酒葫芦,沿着小城的黑水河逛游,看人垂钓,看人嬉闹,看日出日落。
一次,朱宏还看到一伙地痞流氓围着年轻人暴揍年轻人,甚至想夺走年轻人的酒葫芦,结果嗜酒如命的年轻人愣是抱着酒葫芦没让这群地痞流氓得逞。
要不是朱宏提溜着杀猪刀冲过去,年轻人差点被打死,躺了好多天才勉强可以活动。
听朱凌轩讲,年轻人有时候也会兴高采烈地和一群小屁孩一起,跟着成亲队伍走好远。
让朱宏本来已经息了的那是个傻子的念头又重新燃了起来。
不过,年轻人与小朱凌轩关系倒是莫逆,朱凌轩跟着年轻人居然还学了不少字,让几代杀猪的朱屠夫终于看到老朱家不用时代杀猪为业的希望。
最后朱屠夫扛了两爿猪,给朱凌轩去城西宋秀才家交了学费,把朱凌轩送进了学堂。
每次看到朱凌轩背着书篓子回家,朱宏脸上都闪着异样的光彩。
朱凌轩虽然上学了,可每次回家,总是第一时间跑去“兴茂斋”看江天石雕刻,时间久了,老朱家也便慢慢习惯了。
时光流逝总是出乎异常的快,转眼“兴茂斋”在朱屠夫所在的街道已然存在三年。
三年里,这条叫庆里弄的街坊也不算太平。
那个叫何三婆的泼辣老太太,一辈子都不肯吃亏,但凡谁惹了她,能从街头骂道街尾,清晨骂到晌午不带喘气的。
这么一个战斗力爆表的老太太,在去年小孙子玩耍时不小心掉到黑水河淹死后,受了刺激晕过去后,醒过来便口歪眼斜,说话都不利索了。
距离“兴茂斋”不远的“老街坊”饭馆老板夏石,因为不忿小流氓吃白食,与小流氓打了起来,失手把其中一人给打死了,被官府抓进了大牢。得亏县官明理,只是判了监禁,不过年轻人一直买小菜的“老街坊”也便开不下去了。
前年张老汉家闺女嫁人,年轻人还和朱凌轩一帮小孩,跟了几里路,被认识年轻人的老婆子小媳妇指指点点,年轻人还是神经大条的不管不顾。
不过在去年,一次年轻人出门遛弯,却带回来了一个漂亮的可人儿。
朱屠夫看得差点一刀把手指切了,虽然躲过一刀,却被朱家娘子一巴掌差点糊在砧板上。
当晚,朱家娘子就让朱屠夫拎着一大块上好五花肉,登门拜访年轻人。
年轻人仍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倒是那女子热情相迎,话里话外周到的很,一见便知不是出自小门小户。
朱家娘子过来人一见女子便知道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子。
年轻女子便自称是江小子的媳妇儿,姓谢,还多谢这两年朱宏一家对自己丈夫的照顾。
“兴茂斋”就这么多了个老板娘。
只是年轻人还是那副万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有了女子的“兴茂斋”,终于开始有了一丝烟火气。
而老板娘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好在这一带治安还算好,虽然也有登徒子上门调戏,但是都被老板娘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又是一年冬天,这一年雪格外大,屋面瓦房上积了近两尺的厚雪。
清晨,路上积雪被清理了,人来车往,白天雪没积起来,可是到了晚上,车马人流一少,路面还是积起了近一尺的雪。
朱屠夫今天因为大雪的关系,早早收了摊。在家里支起了火锅,让朱凌轩把江天石小两口叫了过来一起搭伙吃个饭。
“妹子,我看你也来了一年多了,是不是也要个娃啊?”朱家娘子一边温着酒,一边笑嘻嘻地问江家小媳妇。
谢雅欣粉脸一红,说道:“不着急的。”
说完有些怯生生地瞄了一眼江天石,粉脸更红了。
朱家娘子一见,不禁拍手道:“妹子你都跟将小子也算老夫老妻了的,咋还害羞上了呢?”
江天石闻言,呵呵一笑,掏出那个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酒葫芦,往朱宏的酒碗里倒了半碗酒:“朱大哥,尝尝我这酒,这酒啊,可浓烈的很,入口虽然不辣,只是后劲太足,不宜多饮。”
朱宏一听就不乐意了,他是谁啊,他不敢说自己海量,但是在庆里弄论喝酒他还真没遇到过对手。
当年第一次上老丈人家,老丈人三个小舅子轮番上阵都被他喝趴下了。
今天这个江小子居然说他只能喝着半碗,实在太小瞧他了。再说了,他可是一直看着江小子有事没事酌一口酒葫芦里面的酒的,这酒要真那么烈,江小子还不得天天酩酊大醉?
朱宏可不信邪,拿起酒碗就要一口把半碗酒喝了。却被江天石拉住,说道:“不着急,慢点喝。”
江天石这么一拉,朱宏才闻到近在咫尺的酒碗里的酒香浓郁的化不开。
光闻到这酒香就让他有些飘飘欲仙,神奇的是刚才他尚未拿起来之前,这酒香居然凝而不发,只有当他凑到鼻翼下,才开始闻到。
朱宏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酒!”
这酒一看就是非常高级,反正朱宏这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朱宏真的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开始抿酒,倒不是信了江天石的邪,而是觉得如此好酒,牛饮之下,太过浪费。这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才能尝出其中三味。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喝个一两坛烧刀子都不会倒的朱宏,就着火锅喝下半碗酒后,什么时候醉倒都不知道。
朱家娘子还怕汉子出事,江天石只是示意没事,让他去床上去睡便可,然后拉着谢雅欣也便回了“兴茂斋”。